这个游戏王思齐比连翘可要擅长多了,这一步一下,残局就解了——这个时候的残局就类似于死活题。
连翘拍掌:“不愧是你呢!”
连翘并不是单纯奉承,而是王思齐在这个事情上确实非常擅长,这在朋友圈子里是很有名气的。
正说着,许文华忽然从外头进来了,刚才他在和别人玩投壶游戏。这个游戏称不上运动量很大,但在全神贯注和众人起哄之下,还是周身微微发热,出了一层薄汗。胡乱用衣袖撸了一遍额头,同时往连翘和王思齐一桌走。
“在做什么呢?”声音有些含糊。
连翘指了指棋局:“王先生好厉害,随随便便就解了残局,我是半天弄不出来。”
王思齐却不会真以为自己很高明,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个极简单的残局罢了,你就算是不擅这个,看一会儿也能解了。不过是旁人老是拿戏票的事情烦你,让你不能专心,这才有了我出手的余地。”
许文华走过来看到解了之后的棋局,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实在的,王思齐在围棋上如果叫做不错,小圈子里面很有名气,许文华就是真的厉害了。许文华和如今活动在江南一带的棋圣都是好朋友!
两个人之间也有棋谱流出来...虽然是专业的对阵业余的,但许文华绝对是业余顶尖高手的水平!
对王思齐的水平满不在乎,许文华不想在这上面多做文章。于是关注点放在另一个事情上面:“戏票?又有人拿这个事情找你了?”
连翘无奈地点点头:“我也知道如今戏票很紧俏,很多人都想找门路拿戏票。但是如果不是很亲近的朋友有所求,我实在不想管这个,不然就没完没了了。他们很多都不是为自己要戏票,而是为了自己的亲朋好友...要是开了这个头,更不能完了。”
许文华轻轻颔首,连翘这个情况是明摆着的。
如今连翘只会给最相熟的朋友拿票,不过如果是最相熟的朋友,往往就能够体谅连翘如今的情况,不会随随便便拿戏票。就算问她要票,那也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帮着什么远房亲戚说话。
“话剧倒是真的流行起来了...不过这也不奇怪。”王思齐在旁边慢悠悠地道:“话剧还真是不错,比之前的戏曲更进了一步。之前的戏还要听词曲呢,话剧连这个都不用了,更像真正的过日子——普通人自然喜欢。”
王思齐这个话也不是随便说的,自从第一天看话剧开始他就有这个认识了。他不一定知道娱乐活动越来越接近大众这种道理,但长期在大众娱乐行业中浸淫,多多少少是有自己的见识的,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很聪明的那种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实际上不只是王思齐,最早和连翘一起去看话剧的朋友基本上都能确定这一点。他们之前也想象过话剧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真的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大开眼界。
话剧的表演形式、剧本形式都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种及其接近生活的表演形式让他们觉得比起戏曲,更加适合小说作品的改编,前提是剧作家们彻底适应改编话剧剧本。
说起来,戏曲台词还经常是一些充满了诗意的句子,说是类似诗词也不为过。但是换到话剧中,就真是鲜活的日常对话了!
王思齐这些人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不至于为了个新娱乐就如何如何,应该比一般人更容易以学术的角度看这个,超脱一些。但实际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度过了最开始每天都去‘百果园’报道的日子,现在他依旧常常去!只要手边没事,话剧就成了他的第一消遣。
因为他和连翘的关系,戏园子那边都已经认得他了,他过去都可以刷脸!也不需要找连翘拿戏票,玉梨班那边可以给他专门加座,反正他也不介意坐在临时挂的座位上。
不只是王思齐,连翘另外的朋友也有人如此。虽然话剧只是一个新的娱乐活动,但对于普通和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冲击力其实是差不多的。
其实除了这些朋友,多的是人沉迷于话剧,只不过他们没有拿票的便利条件,所以显不出而已。
旁边的许文华干脆拖了一把玫瑰圈椅,放到了连翘旁边坐下。对于这个话题他没有王思齐那么多话可说,他原来在京城的时候就看过话剧,这时候再见自然没有那种震惊,不过他也很喜欢话剧就是了。
不过想起最近的传闻,他还是很谨慎地问连翘:“听说玉梨班打算开始排新戏?”
“嗯。”连翘回答的干脆利落,然后还补了一句:“是我写的戏本子。”
其实从玉梨班还在金陵时的信件寄过来的时候连翘就开始写新的剧本了,在此之前她知道了玉梨班在新剧本上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艰难尝试,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所得,心中稍安。
而想到玉梨班即将抵达苏州,也是想着给苏州献礼,觉得腊月辞旧迎新的时候上演新戏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就顺手写起了新剧本。
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太多,大概是当时正在写推理小说《颜飞飞传奇》的原因,想要换个脑子...总之,她写了一个相当愚蠢的喜剧(大概是戏喜剧吧...)。
《淮上商人》是这部话剧的名字,天底下最富裕的地方当属江南一带,但往前推一段时间,最容易让人联想要‘巨富’一词的却是淮河一带活动的商人,大家都称呼为‘淮上商人’。
如果谁家小子跟了个老板去做生意,人家是淮上商人,不管这个淮上商人是不是真有钱,也会引得不明真相的众人发出羡慕、惊叹之声。
整个故事并没有太多转场,两三个场景,说的是某位积攒了一辈子钱财的淮上商人临死之前的故事。
有淮上商人床边,子女各怀心思,也有离开淮上商人的房间,各个子女展现出真面目。说起来这是一部很具有讽刺意义的戏剧,真切地展现了在金钱面前人能够异化到什么地步,但因为喜剧的手法,所以显得没有那么沉重了。
不过这种戏剧都是一个调调,不能够真切感受其中悲哀的人自然会开开心心。但明白其中是怎么回事的,只会因为喜剧的形式更加觉得悲哀。所谓最好的喜剧往往就是悲剧,这个时候的人未必知道这个,但亲身感受是有的。
新排演话剧是瞒不住人的,特别是真的对话剧感兴趣的人。实际上早就有人注意到了,有一批演员被抽调了出去排新戏,而且玉梨班的工作人员也在联系工匠定做新的舞台背景、摆设之类。
这些东西不需要隐瞒,也无法隐瞒,细心一些的观众总能够知道。实际上,已经有报纸报导了这件事,这样一来,更多的人就清楚知道了这个——从这可以知道,话剧确实已经在苏州火了起来,就连这样一条花絮一样的花边新闻也有人会专门报导。
不红的话,谁会理你呢?
王思齐此前也知道这个事情,只不过没有去问连翘而已,这个时候连翘确定会有新戏了,立刻高兴起来:“这个好!”
踱步半晌,凝神道:“我去给丁兄写信!”
‘丁兄’指的当然就是丁一新啦!之前他看过话剧之后就极力向丁一新炫耀了话剧,将其狠狠地表扬了一番。要知道丁一新人现在正在益州老家过冬,接下来还要团圆过年,自然不能够飞到苏州来见识见识让他心痒痒的‘话剧’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思齐这个举动完全就是在撩他,而且还撩的死死的!
第557章
离开王思齐家的时候许文华和连翘是一起走的,另外一起的还有周莹。周莹显然是有话和连翘说,将许文华赶到了另一辆马车上面,而自己则和连翘共乘一辆车,打算到时候讲悄悄话。
连翘当然不在意这个,许文华也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就上了另一辆马车。
王思齐没有送这几个人,客人太多了,他不可能人人都送,也懒得做这个事情。一边在书房里给丁一新写信,一边想起连翘写的那些剧本,忍不住沉思起来。
连翘总共写了三个剧本,《西京往事》、《欢喜冤家》、《子夜歌》,说实在的,王思齐甚至觉得,相比起曾经的小说作品,这些戏本子更深地反应了连翘的内心独白。当然,也有可能是戏本子的特点决定了这个特点。
相比起长篇累牍的小说,戏本的长度无疑要小得多,一个故事凝聚在这样薄的剧本里,当然很精炼。再加上话剧的表现形式不同,显得更加有力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但即便是这样,王思齐依旧觉得这些话剧剧本中所呈现的东西很值得推敲。
连翘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问遍苏州和她认识的人,相信可以得到非常多的回答。但总结起来也就是那些关键词,聪明、自信、性格好、傲气、清高、有才华...总是大部分是好的,偶尔有一些不那么好的。
这倒不是说大家对连翘的看法是好坏各半,实际上普遍来说大家对连翘都是很喜欢的。只能说,对于一个人物评价,这个人还是小说作者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办法完全用褒义词。
平常日常生活中能够得到百分百好评的人就已经很少了,换成是小说作者,这个可能性更低!都知道小说作者是群什么人呢,那就是一群天使魔鬼的共同体!他们好的时候就是天使,让人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是魔鬼!
而且越是知名的小说就越是如此!无人能够幸免这个评价!
就以如今小说行业登顶的两位大拿丁一新和宋志平来说,丁一新这个人算是比较出名的老好人了。待人接物是很温和的一个人,说起来应该评价极好吧。然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大众的评价集中在高傲、偏狭、不能融入苏州、性格不错、江郎才尽、敏锐等等一些词上面。
而宋志平就更惨了!正如许文华曾经说过的,足够有眼光的同行能够轻易地看出宋志平在才能上的缺乏...他从来就不是有才华的那一类人——这当然是对比出来的,和普通作者相比,他是很有天赋的,但如果和处在成神作者的其他人相比,就显不出登顶作者的优越性了。
这一点,甚至读小说比较多的读者都能看出来...不过这本身并不耽误他成为有数的大作者。就如同在后世有这样一些知名作者,大家都觉得这些作者的小说高度相似,看了第一本之后,后面的小说几乎就不用再看了,一切都是一个套路。
但这并不妨碍后面还有很多人看,也不妨碍这个作者成为大神。不怕套路陈旧,只要有人买账就行。
因为这个,再加上宋志平真的很会营销自己,行内看他不顺眼的人多着呢!
只能说人红是非多,走到他们这一步各种评价都多了起来。平常所见的当然都是奉承、讨好,可是这并不能阻止私底下存在大量的‘心里有话说’。
所以说,连翘这个评价还算是好的了!
然而,真正了解连翘的人会做出不同的评价...更加深刻的那种。
连翘其实是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这是迥异于众人的评价,但是王思齐现在非常肯定这一点。
因为连翘的小说,也因为连翘这个人平常展现出来的东西,大多数人肯定都觉得她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但是很快的,王思齐不这样想了,大概是旁观者清?他甚至能看清许文华都看不清的问题。
连翘其实挺笨的,这一点在很多细节问题上看的分明,特别是一些临场反应,最能本质反应一个人的东西上——最开始注意到这个的时候王思齐简直不敢相信!
普通的小事上连翘并不会比普通人高明,就是有一点小聪明的程度...这也就算了,真正让王思齐意识到连翘笨的,其实是在连翘的小说里。我手写我心,小说作者们当然清楚一部小说能够怎样反映作者的内心。
连翘的小说当然很有趣,王思齐是承认这一点的,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连翘小说中人物的情感——当王思齐意识到这个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普遍的观点是连翘并不擅长情感描写,即使一开始的作品并没有显现出这一点。这一方面,问题都是对比出来的,之所以说她的情感描写比较弱,那是和业内的大拿对比,那是因为情感描写之外连翘都太强了,别人无话可说。
另一方面,连翘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她会进行掩饰!给她笔下的人物感情披上一层华美的外衣。她用自己的写作能力展现了基本功底能够多大程度上拯救其他问题,以至于王思齐这样的人都察觉不到她在这上面真正的缺点所在。
连翘似乎不擅长袒露自己的内心,即使是在自己的小说中...说实在的,生活中不擅长袒露自己的小说作者普遍存在,但在小说中也不擅长袒露自己?这种小说作者能有个什么前途!
这个特点是造成她小说情感描写较弱的关键,后来她开始写一些富含情感线的小说,能够感受到她放开了很多。渐渐的,她与自己作品之间的那堵墙开始消失。
从这个角度来说,当初她和许文华打赌写小说倒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实实在在的解决了自己最大的问题。
就在这之后,王思齐清楚地看到连翘内心的‘笨拙’,和她展现在众人眼中的聪明简直大相径庭。
她笔下的人物情感或喜或悲,这无需赘言,但王思齐是真的从中读出来:都是笨蛋,笨女人、笨男人,即使说着聪明的话,好像比谁都会保护自己,比谁都绝情,但其实一个个的都会犯傻!在感情中,不在感情中。
连翘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展现这一点,她明白这些,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些。人物的困境往往是她自身的困境,而如果是个喜剧故事,她会安排大团圆结局,以一种看起来顺理成章的方式...毕竟,谁也不能否认,故事确实有那种走向的可能。
而那如果是个悲剧,更容易了,因为那看起来是更加顺理成章的走向。
但不管怎样,那些在读者眼中没有问题的情节脉络,在王思齐眼里就变得相当耐人寻味了——他自己是个作者,当然明白连翘这个作者并没有在困境中找到解决办法,她只是顺应了故事可能的发展,写出了一个结局。
而这个问题在她笔下的剧本中表现地更加明显!
《西京往事》其实是一部非常迷茫的作品,重点倒不在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上面,他们的爱情起始于一见钟情,这甚至不需要连翘再在之后下多少功夫。整个戏其实都是在展现为了维护爱,人能够有多勇敢。
之所以说《西京往事》迷茫,就是因为王思齐觉得连翘有通过这部作品寻找出路的意思,即‘爱’是什么,真的有伟大不朽的情感吗?人能够为之奋斗到什么地步?
但从一开始,人物的死亡几乎就注定了...连翘想要解决的困境其实并没有解决。她展现了两个单纯的贵族青年能过为爱牺牲,但这是因为他们的纯粹,而她自己并没有那种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