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未露出马脚来。这才是最应该忌惮的。
雪盏秒懂。
去慈宁宫,要经过御花园,迎面而来的是杜贵仪,蒋贵人。一个是永盛四年入宫的,一个是今年选秀入宫的,此刻竟有说有笑的一起赏花。
既然遇到了,不可能一句话不说就擦肩而过。
沈明珺驻步,嘴角一弯,“见过贵仪姐姐,杜姐姐和蒋妹妹还真是好兴致。”各自见了礼,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几句后。
杜嫣然绵里藏针地说,“沈妹妹今儿个气色可真好,前几日还说身子不适,姐姐看啊,妹妹这身子比皇上的还胜一分呢。”说完就捂嘴轻轻笑了。
话语里数不尽的讽刺。
闻言,沈明珺面不改色,微微垂眸,素手轻拢了拢发,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带着一丝羞涩,“妹妹这身子啊自然是比不上皇上,十分之一都不如呢,贵仪姐姐以后会知道的。”她着重咬了咬‘以后’这两字,这个以后就不知道多久以后了。
既然别人认为皇上宠幸她了,那就宠幸了吧。反正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一个二个不得恩宠的后妃来讽刺一个看似圣眷正浓且年轻貌美的后妃,难道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呵呵。
果不其然,杜嫣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这时,旁边的蒋贵人唇瓣微抿,轻轻柔柔地说:“沈姐姐说话还是这般直爽。”
“可不是吗?”杜贵仪摸着蔻丹,轻哼了一声,瞬间就不客气了,“有句话啊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变相的在说她蠢。
虞心妍单纯直爽的性子再众妃嫔眼中就是个蠢蛋,而她平日里跟虞心妍走得最近。
除了皇上的话,或者能威胁到自己处境人的话,根本不值得花时间深思,沈明珺一笑而过,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晃了几下,像是意有所指的反弹:“姐姐说得对。恕妹妹不能多陪,正要赶往慈宁宫,若是迟了,太后娘娘责问下来就不好了。”
杜贵仪嘴角的笑一僵,顿了顿,忙说:“那是姐姐的不是了,竟不知道太后相邀,莫得在这里耽误了妹妹的时间。”其他人不清楚,她却是个知道太后手段的,毕竟比起面前这两个,早入宫了三年。
“妹妹慢走。”
沈明珺笑意不减,在两人的目送下继续往慈宁宫的方向去。
青嬷嬷等候在宫殿门口,见到了沈明珺,便和蔼可亲地迎上来,笑意盈盈道:“沈小主终于来了,娘娘等了好些时候。”
沈明珺点头,以示回应。
青嬷嬷:“沈小主,跟老奴来。”
沈明珺:“劳烦嬷嬷了。”
进了内室,香炉里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太后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已年过半百,即使再华丽的宫装也掩盖不了苍老的神态。
青嬷嬷轻声提醒:“娘娘,沈小主到了。”
太后的眼皮动了动,依旧没醒来。
见状,沈明珺忙行礼,“嫔妾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没被叫起身,她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眼眸半垂,无任何的不耐烦。
青嬷嬷投过来一个眼神,似安抚。
又了会儿。
青嬷嬷再次提醒。太后才徐徐睁开眼睛,脸上浮上笑意,倾身扶起沈明珺,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还跟哀家这么见外。”
“哀家今儿个啊,犯了偏头疼,眯着眯着差一点就睡过去了,还好你来了。”
沈明珺本分地回:“太后娘娘可有传太医?”
“老毛病了,无大碍。”太后一边打量沈明珺,一边回。片刻,又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皇上看得紧,长得可人,又知礼得体,要是清丫头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沈明珺缓缓坐杌子上,脸上带着笑,片面地说:“太后娘娘谬赞了,嫔妾不敢当。”有些话,不该加以遐想的就不要花多余的时间。
这世上有两种人拎不清。
不懂装懂。
自以为懂得多。
须臾间,太后脸上的笑意减半,轻咳了两声,紧接着接过丫鬟手里的润肺茶,抿了两口,搁放在一旁,淡淡说:“你这丫头啊,平时看起来是个聪明机灵的。”
“关键时刻是个傻的。”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加起来也不过百字,却意义颇深。
闻言,沈明珺面露惶恐,忙跪下,万分恭敬,“嫔妾愚钝,请太后娘娘指点。”
指点??
这怎么指点。她把意思都这般明明白白的摆在桌上了,难不成要写在白纸黑色才能成,太后瞬间堵得慌,脸色也略难看了起来。
再看面前可人儿。
面无波澜,着装得体,礼仪挑不出一丝错,甚至连说话也如沐春风,无任何不适。
这究竟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倒值得一思。许是祖上遗传下来的,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其父亲定国公不就是吗?
太后兀自闷了会儿,让沈明珺起来,决定不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了,迂腐没救了,只有吃了亏才知后悔。便自持身份,道:“沈德仪,知道哀家传你来是为什么吗?”
沈明珺低声回:“太后娘娘见谅,怒嫔妾愚钝。”
太后再次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凌厉,沉声:“这天下苍生,黎明百姓,都要指望这永盛的天子,天子便是皇上,听闻今儿个皇上上朝的时候状态不佳,一再追问才知,昨儿个皇上并未翻后妃绿头牌,沈德仪却擅自去了养心殿。”
“你可知罪?”
知罪?太后的罪可不能随便认,沈明珺冥思了两秒,头越发低了,音色淡淡,话语里无颤音和惊慌,而十分坚定,“回太后娘娘,嫔妾不知。”
“如今嫔妾进了宫,就是皇上的人,一颗心自然扑到皇上的身上,皇上心系天下苍生,黎明百姓,忽略了身体,嫔妾不过是熬粥送去养心殿,顺便提醒皇上注意身体,嫔妾不知何罪之有。况且嫔妾昨儿个在养心殿只是崴了脚,酉时三刻进,戌时一刻出。不知为何今日宫里传的旖/旎之色如何而来赫?”
“必是有人有意为之,嫔妾恳请太后娘娘彻查,还嫔妾一个清白。”
“牙尖嘴利。”贵为一国太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何时被人这么顶撞过,太后瞬间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冷声道:“去、去外面跪着。”
“沈德仪规矩都学到肚子里去了吗?”
早晚有这一天,沈明珺清楚并且早已从内心接受,面色无不佳。只是跟着青嬷嬷出了内室,踏过正厅,出了殿门。
五月的太阳不烈,却也够得受了。
青嬷嬷给身旁的粗使嬷嬷支了个眼神,后者上前,一脚踹在沈明珺的膝盖后窝,沈明珺不受控制的跪下,咬牙受着,随之而来青嬷嬷的指责,“沈德仪胆大包天,竟这般没规矩,公然顶撞太后……”这些书面语言不过是说给下人听的,好给各宫主子传话。
后宫既是一个秘密最多的地方,也是个最没有秘密的地方。
粗使嬷嬷肤色黝黑,脸上无笑容,显得凶神恶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得可紧了。眼见青嬷嬷进了内室,雪盏小跑过来,一颗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小主……”这可怎么办,小主身子娇嫩,哪受得了这种罪。
片刻,雪盏附在沈明珺耳边,轻声说:“小主,奴婢去求见皇上吧。”细想下,这宫里头,也只有皇上能救小主了。
沈明珺摇头,背脊挺直,双手放腹上,眸子低垂。
两人没得首肯,不知如何,而慈宁宫的人又虎视眈眈,只得一同跪下。望太后能早早消气,让小主起来滟。
-
养心殿。
赵荀半躺在软塌上休憩了会儿,脑子混沌,待悠悠转醒,忽地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防备意识极重的他猛地睁开眼睛,见是李德玉,顿时松懈了下来,脸色却很臭。
李德玉喘了几口气,道:“皇上,慈宁宫出事了。”
闻言,赵荀顿时清醒了,诧异,挑了挑眉,急切询问:“何事?”
李德玉:“沈德仪被太后罚跪在慈宁宫门口。”
赵荀觉得不可思议,再一次确认,“谁?”
李德玉:“回皇上,是沈德仪。”
哦,真的是,没听错。赵荀心里还是狐疑,那老女人不是一个劲想拉拢定国公吗,这一出又是哪一出,他缓缓摇了摇头,忽地想起什么,又问:“为何事?”
李德玉如实说:“听说是沈德仪没有规矩,顶撞了太后。”
“没有规矩?”赵荀细细呢喃了一遍,瞬间觉得太好笑了,简直是天大笑话,这宫里,谁的规矩有沈明珺的好梓。
李德玉问:“皇上,现在怎么办?”
闻声,赵荀不解反问:“要怎么办?”
“……”李德玉懵了,昨儿个两人不还如胶似漆吗,今儿个皇上就、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个天,跪两个时辰,怕是后面两日都不能出宫门了。
能不能走路还是个未知数。
皇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懂怜香惜玉啊。
李德玉在心里为沈明珺惋惜了下,最后识趣的退下了。
过了两刻钟。
赵荀眉头越蹙越紧,索性“啪”地声合上奏折,抬头看向殿门口,沉声:“李德玉,李德玉……”
“皇上,奴才在,奴才在。”李德玉笑着。
他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四下一看,若无其事地说:“有点闷。”
“出去转转吧。”
李德玉低垂着头,恭敬地问:“皇上是去御花园吗?”
“花哪有戏好看……”赵荀嘴角噙着笑,不疾不徐地说:“去慈宁宫。”
第28章
烈日当头。
从小如花般娇养着的沈明珺有些受不住了,脑子忽地“嗡嗡嗡”地响了起来,身子也开始酸软乏力,她咬牙强撑着,背脊挺直,即使干涸的唇瓣溢了血丝出来。
雪盏和宝笙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惊呼:“小主,小主……”
“奴婢不管了,奴婢去求皇上。”片刻,宝笙伸手往脸上一擦,眼泪无踪影,随之而来的是坚毅的眼神,猛地想站起来。
沈明珺意识是清晰的,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宝笙,蠕了蠕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终摇头。
她在等,等……
“——小主,小主。”少顷,沈明珺的身子忽地失了重,徐徐往下落。雪盏和宝笙的眼泪如喷泉似的涌出来,带着哭腔。
赵荀不可否认,他被这一幕震慑到了。没有丝毫的准备,下意识加快步伐上前,将沈明珺抱起来,低敛着眉眼看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线,径直往外走。
见此,粗使嬷嬷上前拦住,无一丝敬畏,公事公办地样子:“皇上,你不能带走沈德仪,婢子奉太后的命在此监督沈德仪。”
赵荀真生气的时候,连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五月的天,竟带着一丝冷冽,沉声道:“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说你奉谁的命?”
“滚。”话落,他一脚踢开粗使嬷嬷,并无手下留情。
身后的宝笙和雪盏哭得更凶了,当然是喜极而泣,却又不得不压抑着。李德玉摇了摇头,心里道:皇上是真生气了!有人要倒霉了。
一行人畅通无阻的回了秋水阁,传了太医来。
赵荀冷眼看着床上眉头紧蹙,脸上全是溢出来的汗珠,看起来难受得很的沈明珺,他薄唇抿着,周遭的温度也随之低了几分,沉声问:“沈德仪如何了?”
太医恭敬地道:“回皇上,沈德仪皮肤嫩,在烈日下暴晒,膝盖溢出的血早已凝固,与衣裙黏合了,待老臣处理好了伤口,沈德仪怕是几日都不能下床了,只要精心养着,应当不会留疤。”
赵荀用鼻音“嗯”了下。
半晌,太医走了。赵荀一句不吭,也转身准备走,身后传来如沈明珺小猫似的声音,“皇上,皇上。”闻言,他蹙了蹙眉,没立马回过头去。
李德玉小声提醒道:“皇上,沈德仪在叫您。”
明明听到了,却不应,沈明珺嘟嘴,看了眼天花板,随即又看过去,轻声唤,“皇上~”
赵荀转身,直勾勾盯着她,两人的距离不过三米左右,像是在询问她,何事?
沈明珺嘴角荡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嫔妾有话说,皇上你过来一点好不好?”
赵荀面不改色,“朕听得到。”
沈明珺:“……”很是委屈,像是牵动了某一根神经,膝盖传来的痛楚,让她下意识“嘶”了一声,而后眨巴眨巴眼睛,眸子湿漉漉地,嘴巴微撅地看着他。
赵荀喉结滚动了两下,别开眼。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几秒。
他鬼使神差地上前了,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没有丝毫松动,“说什么?”
沈明珺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笑靥如花,“皇上,谢谢你啊。”谢谢你来了,更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赵荀有点不自然,睨了她一眼,一点也不客气地说:“笑得真丑。”
“朕让你好好抄写佛经,去慈宁宫做什么?”
沈明珺扁了扁嘴,如实说:“太后命人带嫔妾过去叙话,嫔妾不敢不去。”
隔了会儿,赵荀又看了她一眼,道:“好好歇着。”说完就转身走了。
未时一刻。
沈明珺用了午膳,整个人好多了,膝盖擦了药,不动便不痛,她之前大概是被饿晕的,毕竟饿比痛难受一百倍。
饿得都没力气去痛了。
忽地想到刚才赵荀的样子,她的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雪盏等人虽也为自家主子高兴,但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更心疼,此刻,打趣道:“小主受伤了还这么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