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有心情可惜:“你才是真正的陆君棠,却让一个小丫头替你,你可知,若我没有查你陆家的前后因果,贸然帮了你们,她可能会因为欺骗而被惩治。她真心待你,你却想让她丢命?”
“我是自愿的!”一脸傲气的小姑娘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羞惭,“谁知道你靠不靠谱,若是不靠谱,便是我死了也要让阿姐脱身!”
真正的陆君棠却瞬间红了眼眶,拉住小丫头,摇了摇头。
慕锦兮冷笑:“你叫什么?”
“陆巧儿。”迎着慕锦兮凛冽的目光,她倒也没虚,干脆利落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老爷与我家有恩,娘一直教育我们要懂得感恩,顶替阿姐的名字是我自愿的,你不必挑唆。”
“陆巧儿。”慕锦兮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忽然又道,“你爹是陆府的管家,你娘是陆君棠的乳娘。”
陆巧儿没料到还不到一天,慕锦兮竟然就查得这样清楚,瞬间懵了下。
倒是陆君棠叹息一声:“郡主,陆家冤屈在身,君棠实在赌不得,只好出此下策试探郡主一二。”
倘若慕锦兮谨言慎行,先探查究竟寻出她们二人的不对,她将这冤屈托付给慕锦兮也是放心。可慕锦兮若是二话不说直接寻了‘陆君棠’的麻烦,又或是二话不说莽撞地将‘陆君棠’带去圣上面前,她们便要赶紧逃之夭夭,日后再从长计议。
慕锦兮要是处置了‘陆君棠’,那她便是太子的人。
可是要是毫不犹豫将‘陆君棠’带到圣上面前,那便是急功近利,不足以同谋。
如今的结果,真正的陆君棠可谓是满意极了。
“既然你对我不放心,我也没必要多管闲事。”慕锦兮却冷冷开了口,“绾衣,送客。”
“郡主。”眼看如意算盘落了空,陆君棠毫不慌张,又深深拜了下去,“草民欺瞒郡主,辜负您的信任,确实罪大恶极,然而陆家无辜,如今有一个陆家,改日便还有赵家、孙家,甚至无数的受害者。庆山侯肱股之臣,想必不愿看江山为小人玩弄,最终国将不国。”
陆君棠把事情摆得太高了。其实她只要知道慕锦兮不想让太子挡道,一样能说服对方,可是她如何能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能尝试拿着这样一顶不合适的高帽子扣给慕锦兮。
果然,慕锦兮神色丝毫未动。
“肱股之臣是我父亲,我一介女流,实在插不上什么话,你还是去同我父亲说罢。”
陆君棠一双清亮的眸中瞬间沾染的悲哀,而她身边的陆巧儿则忽然睁大了猫儿一般的眼睛:“不关心民生疾苦,你算什么郡主!吃着百姓的粮,又不为百姓做事,真是……真是……”
她绞尽脑汁都没想到阿姐教给她的那个词。
“尸位素餐?”慕锦兮轻笑道,“没错,我便是尸位素餐,可是你也没有办法将我从这个位置给砸下来。”
“你……”陆巧儿几乎气急,“你还拿了我们的东西!”
想到残留的证据还在慕锦兮手里,陆巧儿更是慌张:“你不帮忙,便把证据还给我们!”
“然后再让你们去骗别人?”慕锦兮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大一小,“奉劝你们一句,算了吧,蝼蚁不可撼树,你们便是拿这东西再去找了别人,也未必有人肯接下了。”
陆君棠白着一张脸,第三次深深拜了拜:“郡主衷告铭记于心,只是涉及家恨,草民绝不苟活,哪怕刀山火海,也要趟出一条明路来,还望郡主恩典将证物赐回,日后若出了事端绝不会攀扯郡主。”
慕锦兮目光定在陆君棠身上看了好一会儿。
便是陆巧儿都是惶惶不安,使劲拉扯着陆君棠的袖子。
“你当真这样有决心?”慕锦兮骤然问道。
“草民虽不是男儿,爹爹却也寻先生教导草民诗书礼仪,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草民一清二楚。陆家冤屈之事,于郡主而言,草民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而于草民自己而言,是万万不可不为。”
“哪怕此后麻烦缠身,甚至丧命?”
“若能换得爹爹自由,为那些被牵连的人换个清白,便是陆君棠一命,又有何惜。”
“阿姐!”陆巧儿忽然抽了抽鼻子,带着哭音道,“阿姐你别这么说。”
而陆君棠的目光依然坚定,仿佛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动摇她。
“好!”慕锦兮霎时目露惊喜,抚掌而叹,“你既然如此坚决,我若不帮你,倒显得我是非不分、不近人情了。”
陆巧儿还是一番懵懵懂懂没有理解的模样,陆君棠已经欣喜地朝慕锦兮叩头:“多谢郡主,日后但凡郡主差遣,便是让草民当牛做马也绝无二话。”
“我哪里需要你当牛做马。”慕锦兮摇了摇头。
“那……”陆君棠有些迟疑。
“行了。”慕锦兮忽然回头朝绾衣道,“让苏公子进来吧。”
也是赶巧了,她让绾衣去找陆君棠姐妹两人的时候,绾衣在路上撞到了苏珩。苏珩原本便想过来想谈些事情,没想到却被慕锦兮先行拦在外面被迫听了一回墙角。
这一听,倒让他真寻了些端倪出来。
此番慕锦兮终于肯让他进门,他敲着折扇迈进屋中,也不看那患难与共的姐妹两个,反而先瞅着慕锦兮挑了眉。
“二姑娘此番真是威风。”苏珩面上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可真真被吓到了。”
慕锦兮与他,淡漠有之,懒散有之,逃避有之,甚至可以掷地有声道出心中的想法,却从未这般咄咄逼人过,此番一看,倒也是新鲜。
“苏公子何必如此。”慕锦兮垂下眼帘,“这姐妹两个,我既答应为她们伸冤,便少不得有苏公子周旋的地方了。
“二姑娘。”苏珩瞥了跪着的那两人一眼,渐渐收敛笑意,“你方才逼问了她的心声,我此番却想问你一声,你是何必如此?”
既然想无事一身轻的当个闺阁女子,便不必掺和这许多是非,将自己拉进旋涡里再也清闲不得。本来想要的,不也就是不沾世事,自在随心?
他看她这般辛苦……全然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心中委实不是滋味。
“或许……”慕锦兮玩味地勾勾唇角,“是担心国将不国罢。”
陆巧儿忽然听到这句,许是因为得到慕锦兮的承诺整个人都放松了,竟然突兀地笑了一声:“郡主真是有趣,刚刚还在说这与你无甚关系,要我们去找庆山侯。”
“巧儿!”陆君棠骤然呵住,她如何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根本不是她们能插进去话的。
“二姑娘。”苏珩心头骤然软了半分,不知第几次说道,“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
他自然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回报这段时间以来的关照。
“你以为,我想吗?”慕锦兮闭了闭眼睛,许多琐碎的事情骤然涌了上来,前世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漩涡里挣扎,也曾想要跳出来,可是从来没有成功,每个人都恨不得拉着更多的人陪他们一起沉沦。
仇人要拉着你殉葬,同伴要拉着你共生死。又或者前面还是同仇敌忾,后脚便翻脸打压,只因你知晓她的龌龊。
争权夺利的路上,只允许独行,多带一个人都可能行差就错。
“我只是习惯操心罢了。”慕锦兮缓缓睁开眼,又换上那副笑意吟吟的神情,“有些东西真是刻在骨子里了,便是再三说服自己改掉,都难得一个周全。”
比如她的三思而后行,又比如那种随时随地都在的危机感。
第42章
慕锦兮将陆家的事情细细和苏珩理清楚。
“也不需要苏公子做些什么别的,只需时机到了,您能说几句话便好。”
陆君棠那姐妹两个早便被慕锦兮打发回去等消息,苏珩此番说话便更没了顾忌,干脆开口问道:“那土匪头子的弟弟不宜大张旗鼓寻找,可若是找不到他弟弟,他便不肯将证据交出来,二姑娘若是有何线索,还望不吝赐教。”
“我这人自来吝啬。”慕锦兮沉默了下,才又开口,“你同那土匪的话讲给圣上,圣上如何说?”
“只让先暗地里查,怕大皇子抹了线索。”
“其实我很奇怪。”慕锦兮忽然道,“你好像对此并无意外,无论大皇子或者太子做了什么事,你都很稳,可若是四皇子呢?我看不到你对他有敌意。”
甚至和四皇子相交甚密。
“二姑娘。”苏珩笑了笑,“我只是薄有功名,哪里轮得到对皇子存有敌意,不要脑袋了?更何况,四皇子仁德,值得追随。”
“你这话真假。”慕锦兮毫不隐晦地露出了些许嘲讽,“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早晚会知道的。”
“你的野心。”想了想,她又补充道。
苏珩目光瞬间变得幽深:“二姑娘,有些事不值得探寻。”
“圣上如此信任你本就很可疑,旁人都以为是爹爹的缘故,但我知道不是。”慕锦兮挑明,“旁的不说,爹爹也不是任人唯亲的那种脾气,便是你再有能力,也该板正地让你考取功名再外放几年,如何会直接被引荐给圣上。”
“大哥弱冠,你比大哥不过小两岁。因你之故,如今在家私方面,爹爹的名声并不好听。”慕锦兮目光定定,“这些时日,也未见爹爹如何亲近于你,而既然能让爹爹放弃名声也要将你安置在侯府,想必是不得不为。”
“他不解释,也不承认,单单搅混了水,就想麻痹一些人的耳目,你应该很重要。”
“更何况……”想到越贵妃的话,慕锦兮继续道,“圣上还要为了你独开恩科。”
“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证明,圣上会一视同仁给你一个竞争的机会,只待你愈加显眼,便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
“殿下,我真的很好奇,同样是竞争者,你为何独独对四皇子青眼有加?”慕锦兮将自己前世已知的事情批了一层推断的皮说给苏珩听,最后低低道出的疑问才是重点。
四皇子知不知道苏珩的身份?
是否,苏珩和四皇子已经达成了某种一致?
苏珩眸光定在慕锦兮身上,神情莫辨。
因为早晚都会真相大白,他并未刻意掩饰过什么,只是羽翼未丰之时难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搅浑一滩水,让那几人斗个水深火热,顾及不到自己。
只是,慕锦兮竟然如此轻易道明,实在出乎所料。
“二姑娘。”苏珩的声音低低的,他稍稍弯下腰,眉眼间不带一点笑意,“你真的很聪明。”
“可是,太聪明会让自己有数不清的危险和麻烦啊。”苏珩的声音刻意压低,带了些许磁性,唇齿间仿佛溢出叹息道,“宁宁。”
最后两个字仿佛咒语一般,慕锦兮顿时脊背僵直。
‘宁’是娘亲给她起的乳名,但慕远向来不这样称呼她,举家上下也只有慕谨之会叫她宁宁,且尚在地方就任。思来想去,便只有温婉她们几人会唤她阿宁。
而最有机会让他听见的,便是那次在安国公府,慕锦兮和温婉讲‘锦泰安宁’那四个字的时候。
原来他听见了。
她唤他殿下,他便回了一声宁宁。
慕锦兮竟然莫名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了那么一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我若再拦你,便显得我狭隘。”两人对视片刻,苏珩忽然道,“你也应该有你的一番天地,只是,别冒险。你是侯爷唯一的女儿,切莫让他伤心难过。”
没由来的,她有两分动容,骤然笑道:“那你可不要输啊,我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你身上了。”
“为什么是我?”苏珩蓦然道,“越贵妃很赏识你,而且她人也不错,两位皇子都被她教育得很是得体,实在挑不出什么不好,而我的未来却是一片未知。”
可对于慕锦兮来说并不是未知,她提前知晓了赢家,压上去便能轻易赚个满钵,哪里还会傻兮兮地去赌那些个真正的未知数。
“要赌,自然是赌把大的。”慕锦兮没有追问苏氏和昭和帝是如何个关系,说起来,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只需清楚慕家的立场即可。
如果没有和苏珩说这些,她自会继续谨慎,小心的避开和苏珩的交集。然而,将事情讲明白以后,她便格外清晰的知道了一件事,昭和帝其实是希望庆山侯帮扶苏珩的,所谓纯臣,也仅仅是在圣上不会偏心的情况下。
而苏珩被带回来施展作为,昭和帝的心,其实已经是偏的了。
“如今我们便是盟军,我不会问你如何知道那许多事情。”苏珩缓缓道,“但二姑娘总该给指条明路,总不能让我两眼一抹黑地去找人。”
慕锦兮哂笑,说了这许多,果然又绕了回来。
前世时候太子在哪里找到的人她不清楚,可是一开始如何绕了个大弯,后来又怎么调整了找人的思路还有些印象。
“自来那些孩子让拍花子给抱走了,都会远远送离故土。东边丢的,便到西边去找,塞北丢的,便到江南去寻。也不必看什么好去处,若丢的年纪小,那便是卖给人当嗣子了,若是已经有了记忆,便让人拎去卖苦力。再者,拍花子惯有自己的一条线,两地来回走动,端掉一处当地的窝点,也能寻些线索出来。”
见苏珩若有所思,慕锦兮又道:“尔雅的事情你怎帮我查的,逆着去寻线索便好。”
“那一伙悍匪确实事关重大,不管能不能将人寻到,我先谢过二姑娘了。”
“何必谢我。”慕锦兮道,“本就是大皇子做事不地道在先,你还是谢他给了你这样一个手握把柄的机会吧。”
两人说多了都是客套,苏珩只交代了慕锦兮多看着陆君棠姐妹两个,可别打草惊蛇,让那朱郡守给提防了去,便径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