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近的距离,顾清漪能够看清她的脸,这张脸又瘦了,上面还有好几处细小的刮痕,他将脸颊贴近,靠在她的耳旁:“是你希望我来,不是吗?”
是的,她希望的,但是她不曾想过,他竟然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甚至在心中想,或许顾清漪真的不是人吧,他总是这样。
此刻,华阳藤才恍然大悟,她原以为,她爱的是路上相伴指点的顾先生,或者是受顾清漪的容貌所迷惑。
但是如今,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她深切的明白,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她的身边是否还有这个少年,此生,她都无法忘记这个人,直到死亡。
顾清漪搂紧她,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如此靠近过,自他记事起,在父亲的身边,他见过无数美貌如花的女子,她们或是热情如火,或者冷若冰霜,她们千姿百态,但没有一个让他想要多看一眼。
顾清漪擦去她眼角的泪:“好了,别哭了,再哭,你里面这件衣服也不能用了。”
华阳藤气的踩他脚:“你这个人,真是不解风情!”
顾清漪轻笑: “我是不懂,你也不比我好,”
华阳藤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脸,顾清漪已经闭上眼,她贴近再贴近,随即在他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啄。
转瞬即逝的柔软后,顾清漪听见华阳藤紧张的声音:“大王在涟城失踪了!”
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火急火燎的赶回,任何方式,任何人,她们都信不过的。
顾清漪在她的身上几处一捏,华阳藤顿感全身一松,舒适无比。
顾清漪让她躺在肩膀之上,华阳藤能感受出来,顾清漪的肩膀一动不动,稳重如山,听闻这样的惊天消息,可看起,对顾清漪而言,只是雨滴落在湖中,自然而然。
“所以你现在回宫去?”
华阳藤想要与她拉开距离,却被顾清漪依旧搂紧,华阳藤点点头。
顾清漪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华阳藤能感受出来,顾清漪手所到之处,仿佛有一股无名的气流,让她觉得轻松无比,酸胀感为之一消,她甚至想要永远的躺在这个怀中,她听见顾清漪说:“你要通知谁?”
“华阳夫人。”
顾清漪点点头,他收手,华阳藤感觉疲倦减轻,她自己站好,顾清漪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替她系紧,华阳藤很诧异,“清漪,你不陪我去吗?”
顾清漪把她的头发松下,盘发,用一根发簪固定住,用发带系上,用袖子将她的脸、脖颈、手一一擦干净,“你需要我陪吗?”
华阳藤摇摇头,不,她说错了,她再一次问:“清漪你不去吗?大王失踪,可是王后还在宫中,她的日子已经足了,只怕就要生产。”
顾清漪已经擦完,他放开她:“藤藤,感谢你告诉我这件重要的事,你去吧,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顾清漪将手中的宫灯给她,
华阳藤接过,并不多问,她转身离开,往仙寿宫的方向走去。
等她到仙寿宫的时候,她表明身份,要找华阳夫人,奈何扑了个空。
不用她去四处打听,随便一个人都知道,是因为王后即将生产,华阳夫人早去往长乐宫待着了。
当姜嬴进去休息后,甄女史也将孩子抱进去后,华阳夫人依旧站着,她看着雾气,看着王宫,心中百感交集。
她发着呆,直到她看见浓雾后有一个人影从玉阶下快速冲上来。
等到看清来人,“藤姬,怎么是你?”华阳夫人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华阳藤平复自己的呼吸。
“夫人……”她看着华阳夫人,眼泪忍不住刷刷刷往下流。
华阳夫人看着她,说不许哭,华阳藤擦了一下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在她说第二遍的时候,华阳夫人终于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不用华阳藤解释,华阳夫人立刻明白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昊儿失踪了!大王没了!
王后刚刚生产的公主刚刚出生。
昊儿失踪,究竟是哪一个人做的?
华阳夫人已经来不及去追求答案。
她想了半天,终究是长叹一声:“此事需商议,咱们回仙寿宫去,藤姬,你带着人现在立刻就去,去请王叔安来。”
朝阳在空,火红渐染苍穹,昨夜的雨并没有下大,今天是个好天气。
第120章
等华阳夫人的使者来到的时候, 甄安已经沉浸在睡梦中了。宫中已经来过消息, 他知道姜嬴生了一个女儿, 虽然不是儿子,但是姜嬴还能生养, 他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反正他放松了下来, 于是他很快睡着了。
华阳藤根本不顾奴仆们的阻止,直接摇醒了他,当甄安睁开眼看见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华阳藤屏退所有外人, 单独把消息告诉甄安,甄安听完的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他以最快的速度入宫去, 去仙寿宫,他经常去仙寿宫, 所以没有人会奇怪。
当他看见了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正在吃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了整整一昼,等华阳藤来找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这个时间距离吃晚饭还有一个时辰, 但华阳夫人已经开始吃了,或许这是她今天的第一餐饭。
甄安坐下与她面对面,“夫人……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目前应该只有你我,”华阳夫人命人增添一副碗筷, 甄安闻见饭菜香,也觉得饥肠辘辘,他开始喝汤,“夫人以为如何?”
华阳夫人看着碗中的热汤,她将里面的参片一个个挑出来,缓缓道:“大王是失踪不是战死,自然要秘密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甄安有饱腹感的时候又开始犯困,他想了很多事,从最初的紧张到现在,他已经平静下来,或许是已经老了,他并不是那么忧心忡忡,无数人从他的脑海中过去,最后他想到了姜嬴,他放下筷子,看向华阳夫人:“王后生产不久,若是知道这此事,她又生的是个女儿,只怕打击不小。”
华阳夫人轻轻道:“不管王后生的是男是女,一个小婴儿,管什么用,甄安你也别假惺惺了,你难道能看她做先太后第二?”
甄安:“看破不说破,夫人明白就好。”
两个人面对面,久久无言。
不管怎样国不可无君,但要她们支撑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华阳夫人继续说:“哪怕是大王死了,没有确定新君,也要秘不发丧。”更何况现在大王只是失踪了而已,大王如果回来了,她们有任何不臣之处,就会沦为罪人,只要有一点疏忽大意的地方,就会万劫不复,一步错,步步错,全盘皆输。
甄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二哥还在玉凉,”华阳夫人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拿起一个玉盒,吸了吸,顿感精神一爽。
华阳夫人的二哥自然是指华阳毅,甄安也配合的说:“有将军在那,我也放心。”
“这边有你我,还有其他大臣,只要消息不走露出去,就是安全的。”华阳夫人盯着他,“只是接下来该如何?”
甄安起身:“我们得立刻去见王后,这件事早晚都要说的。”王后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慢着,今天时间晚了,慌慌张张去王后那,也不像样子,她不过是一个妇人,相比她,你更该去处别处,你的事我不多问,华阳家这边有我。”
甄安点头赞同,就与华阳夫人别过,他去见叔祖,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多日后,甄安总算得空,他再一次来仙寿宫,华阳夫人等候多时。
从仙寿宫到长乐宫并不需要多久时间,华阳夫人二人自然畅通无阻,现在还是早上,鸟儿叫的欢乐,姜嬴还躺在床上休息,因为知道他们造访,为了面见她们,所以特地坐起,她看起气色依旧不错。
华阳夫人张张嘴,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华阳夫人不张嘴,甄安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华阳夫人想了想就近拿了一张薄纸,她在上面轻轻的写下了一行浅浅的字。
甄女史要上来接,华阳夫人却对她厉声道:“女史,我与相国有要事与王后商议,你带所有人下去,一个都不许留,要让我看见有一个人,我唯你是问!”
听得华阳夫人这样说,又看她,眼圈是红的,神态不安,也衰老了很多,姜嬴的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感觉。
姜嬴微笑接过华阳夫人递来的纸,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华阳夫人盯着姜嬴,姜嬴的目光紧锁在纸上,她只是张着嘴,并没有声音从她的嘴巴里发出来,她也没有流泪,也没有大喊大叫。姜嬴看起来很平静,但华阳夫人知道,女子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显示她的着挣扎与痛苦,她看起来是平静的,心中却是巨浪滔天翻腾不息。华阳夫人也猜不出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时间仿佛停滞,直到姜嬴再一次抬起头。
华阳夫人柔声问:“你可明白了?”
姜嬴点点头。
甄安诧异于自己居然有些不忍心,他不想在姜嬴的面前继续待下去,他站起身来说:“既然王后一切都清楚了,就请王后交出宝玺和兵符,你就好生安养,静候吧。”
姜嬴心寒如冰。
她能说不吗?能拒绝吗?可不管能不能,她都要拒绝!
姜嬴挤出一丝笑:“夫人与相国打算如何?还望不吝赐教。”
甄安有些不耐烦:“这是我等之事,王后未免操心太过,你只管休养,不要多心,多多保重身体。”
姜嬴往后靠,让身体有一个支持,“我若执意不交?”
华阳夫人轻轻道:“王后聪慧,莫要做无谓的反抗,王后,你要听话,不要多心,万事以身体为重。”
姜嬴还要再说,却发现甄女史独自闯进来,神情慌张,华阳夫人见了就要发怒,却听见甄女史说:“王后,华阳玉儿……”
她连玉夫人都不喊了,可见气愤,姜嬴心中一凛,就听见甄女史尖声:“小公主被华阳玉儿带走了!”
姜嬴终于支撑不住,她看向华阳夫人,目光如炬,“夫人,我有什么过错?你们竟然这样逼迫于我?”
甄安抢在华阳夫人的面前说:“王后刚刚生产,要保养身体,公主由玉夫人代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华阳夫人气的没话说,甄安这个蠢货,他真是一点也不懂女人!还有玉儿,她竟然蠢到把公主带走!她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侄女,连这样一时半刻都忍不了!
“好了!玉夫人应该只是见孩子可爱,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华阳夫人呵斥完甄女史,正准备要出言安抚,回头却看见姜嬴居然抓起薄纸,撕碎,而后直接塞入嘴中,咀嚼后,一点点的呑了去!
甄安被她的气势给威慑,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嬴站起身,俯视王叔安二人,她冷笑一声道:“我在这里,我活着一刻,就是大王的王后,大王交托给我的东西,没有大王的口谕,我是不会拿出来的,你们要杀要剐,也请想清楚,今天你们若要强取,人在东西在,人亡,东西亡!”
甄安大怒,他活了几十载,一个女人,居然在他的面前逞能!
他拍案而起,正要发怒,被华阳夫人一声高呵:“王叔,大王仍在,君夫人在上,你现在是不把谁放在眼里?”
甄安难以置信的看着华阳夫人,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冷冷注视姜嬴。
姜嬴根本不理会她们,她起床出去,宫女们鱼贯而入,有序的帮她穿起吉服,“摆驾,梧桐殿,”她看向紫烟,紫烟立刻上来搀扶着她,甄女史开道,众人浩浩荡荡的往梧桐殿去了。
姜嬴就这样走了,华阳夫人淡淡道:“甄安,你多少岁的人了,今天竟然和一个年轻女子置气,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和她一般见识,况且你难道忘了鷨姬?”
甄安这才想起来,鷨儿与晚晴现在都在长乐宫住啊!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他的儿媳,他的确不能肆意妄为。
甄安余怒未消:“夫人说的是,我现在就命人把她们带回去!”
华阳夫人忍不住笑出声:“你急什么!王后难道是我们的仇人?她心是好的,你不逼她,她自然不会去为难她们,况且你这样一弄,像什么样,大王现在还没消息,你就自己乱了阵脚,你是要带头把宫里搅个天翻地覆不成?”
甄安早就回心转意了,他确实是冲动了,他何曾想过一个女人敢对他指名道姓,对峙一方,他确实是怒则短智了。
甄安也笑了,“好了,夫人都忘了吧,我现在就回去,的确不必操之过急,宝玺和兵符还在就够了,今日一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诚然,他何必要这样逼迫王后,不说她一个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就是华阳涟的前车之鉴还在,他老了,也不想看见身边的人死了。
梧桐殿,枯枝还未长出新叶,一时看着有些萧索。
华阳玉儿看着摇车里的小女婴,唇红,眼大,像极了那人。
华阳玉儿想起长乐宫,长乐宫啊,她何时能入主呢?
她根本忍耐不了,一刻也不能,她现在就要看那个女人的丑态,想看她绝望的眼神,看她痛苦迷茫焦虑,直到死亡!就如同华阳涟一样。
前王后虽是她的姐姐,但她却一点也不怀念,小的时候,华阳涟处处都压她一头,就因为太后觉得合适,所以她做了王后,然而华阳涟那个废物,自己明明有了四个孩子,却连孩子都保护不了,就因为外人的言语,自己就病了,死了,如果换做是她,她绝不至于此!这样的废物,她为什么要喜欢要去怀念?
况且华阳涟虽然早死了,但她当了王后,享尽了一切荣耀,而且她自己死了就死了,居然连累全家,就是因为华阳涟,他们不得不离开繁华的王都,这都是华阳涟的“恩赐”!
她扯了扯孩子的头发,孩子被她一碰,哇哇大哭。华阳玉儿在女婴的脸上一捏:“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之后只怕也是祸国殃民的妖姬!”
华阳玉儿抱着麦姬的手:“娘,女儿累了,这小孩真喜欢哭。”
“你这就累了,知道为娘的苦了吧,你小时候比她还能哭呢,何况谁让你把她擅自抱来,自己造的孽你自己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