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过无数女子苦苦的等待,她们垂头低眉,坚贞不渝,温婉贤淑,而那些多年的等待,等来的可能是一个变了心的人,也可能等待的是一个永远不回来的人,这是难道就是所颂扬的幸福吗?
况且她早已做出来抉择,他选择了她,所以她选择陪伴与守诺,如果约定好了,无论他去哪里,她都要找到他。
姜嬴放下长发问:“我来的消息,夫人告诉王叔了吗?”
妘姬点头,“不过信到洛邑只怕要好些天的功夫。”
妘姬心中暗暗感叹,这些日子,她从未停止过给王叔安的书信,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而从甄安口中,她亦得知宫中种种,她记得甄安的评价: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筹划周详。
妘姬得此,心中着实惊讶,当年大王耽于美色,甄安时常痛心疾首,对于姜嬴更是厌恶,常讥讽说,好看的人,大多中看不中用,脑袋空空,这句话她虽不赞同,但有时候却是很合适的。
比如美人,只要有一些运气,很容易就能从贱民变成贵族,因为上位者的宠爱,但能将这份好运持久的人却并不多,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是根深蒂固的,比如贱民与贵族之分,比如新贵与那些根基深厚的贵族。
美人虽然得宠,但她们往往行止粗暴,并且容易冲动,她们思想单纯得近乎愚蠢,因为有着贵人的宠爱,所以周围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也没人会特意来纠正她们,但这样的好运并不会持久,她们很快就会自寻死路,伴随着人们的落井下石,哪怕极少数运气好的,她们也在没法往上走了。
姜嬴不一样,她不仅美,而且幸运,并且聪明,这样的聪明除却天生,更是后天的习得,很明显,姜嬴吃过很多苦,和她一样。
但又和她不一样,姜嬴的运气比她更好,况且姜嬴这样年轻,就这样聪明。
虽然都是举世闻名的美人,但她已经老了,而姜嬴却是一年比一年更有光彩,她还只要二十一岁,她还能更美,而她……这样想,妘姬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酸溜溜的。
“怎么了?”姜嬴看妘姬眼神痴痴。
“我才不酸!”妘姬喃喃,姜嬴疑惑间,她突然起身大笑:“等回去要做上卿,做高官,我站在甄安的身边,要那群老匹夫看着我穿着朝服,惊得眼睛都掉下来,然后我就踩着他们的眼珠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那些酸腐之徒一定会为我挣得面红耳赤,一定会像怨妇一样喋喋不休,但是我不会搭理他们,因为我要成为最清廉最有为的卿士,百姓颂扬,名留青史!”
“有志者事竟成,妘夫人有心自然事成,”姜嬴微笑。
“嘴真甜,”妘姬一摸她的脸,连连叹息:“你呀,真是生生糟蹋了这张好脸,去休息一下,过会我喊你。”
妘姬从来没有这样用心过,姜嬴睡了两个时辰,等她起来的时候,妘姬已经在起居室里等她了,姜嬴也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对镜梳妆,足足到天明。
鸡鸣声三叠后,姜嬴看着镜中人,镜中人神采奕奕,连她自己都惊叹于这等美丽,终于,她能见到那个人了!
天已经亮了,但还能看到天边的冷月,甄昊将小幺挪开,男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几个人蜷缩在一起,像刚出生的小奶狗,侍女们都在外面躺在,这一夜格外的短暂。
甄昊往外前走,是春日的花香,入眼是清新的绿,湖水明净,鹅鸭嬉戏,桃花逐风。
甄昊往前,前面是丽姬的住所,他看见有鲜红的血流了进来,却四散在空气中,极淡。
甄昊看着持刀在外的人,只有三个,三人持剑朝一个少女下跪,少女声音清脆,六公主又长高了。
甄昊看了一眼的换了个方向,往另一边去,一路繁华翠柳,鲜红的梅花孤傲而放,而甄昊的脑海中,依旧是冰冷的刀刃。
他一点也害怕,相反,这是他这一月月来心情最安定的一次,目之所及,四处都是绿的草,呼吸一口,是清新的空气。
春天好像总是这么宁静与祥和,他不必再担惊受怕了,从这一刻开始,他回到了那个最好的位置,他又是那个众星拱月的王,权力的本身。
他漫无目的走着,好像这条路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尽头。
鸟鸣声!
甄昊抬头,雪白的鸟,扩展着羽翅,盘旋在顶,
是小白!
这样说
——她是不是也在附近?
追着白鸟,甄昊狂奔起来。
阳光分毫不少地照耀,青柳依依,垂下的绿绦点水,恍若在描摹起他记忆中的容颜,一遍又一遍,水光潋滟,山色空濛,鸟叫莺鸣,春色在这一刻变得旖旎。
雾气空蒙,嫩绿的草上露水晶莹泛着白光,点滴晶莹,宛若暗夜辰星,风依旧在吹,只是更加轻柔,远看湖面深绿平整如镜,似乎毫无波动,却有落叶缤纷,桃花逐水,有一叶扁舟,顺流而来。
舟山人也看见了他,消融在烟花迷离的三月,她露出灿烂的笑,一瞬间,甄昊感觉时间凝滞,自己已经消融,他与天地山水都一起融入在她的眉眼中。
柔风托着枝头的桃花轻轻颤晃动,粉嫩的娇花,绚烂地绽放,云与风的纠缠间,女子笑颜转淡,姜嬴额间的花钿是灼眼桃花,舒眉如黛色远山,眸若璀璨明星,她的温柔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风在狂欢,一朵朵、一瓣瓣,分散聚合的粉红,迎风飞舞。粉嘟嘟白嫩嫩,一如她的红颜,娇艳与妩媚。
冰冷的晨风侵袭,吹得甄昊单薄的衣裳哗哗作响,但他浑然不察,姜嬴的面容越发清晰。甄昊看着来人,他不再前进,因为他挪不动腿。
姜嬴,她更瘦了,也更美了。
小舟突然一摇,姜嬴也随之一晃。
甄昊立刻跳入水中,水浅,他努力朝她跑去。
水声,逆流而上的阻力,胸腔里激烈跳动的心,甄昊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脱力,一头载入水中。
冰凉的水浸没全身,有一双手,把他从水中拉了起来,甄昊借力起身,他抬起头来看着姜嬴,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来,他直接坐在了浅水中。
而姜嬴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大王,妾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没有一丝陌生,甄昊点头又摇头,他口吐两个字——姜嬴,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心中千言万语,想说的太多,反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姜嬴的脸上也是难掩的激动,相对无言,只有张开的嘴,显示着她无声的哭泣,甄昊亦是如此。
良久,姜嬴平缓过来,她看着浑身湿漉漉的人,帮他将鬓角边的鬓发往旁边抹去,良久,心绪难定。
甄昊看着她,忍不住抬手触摸她的脸,手一触,柔软非常,姜嬴满脸的水珠,这一下,他们两个人的脸都是一样的了。
甄昊笑道:“衣裳很漂亮,”
姜嬴张嘴,不知道如何应答这突如其来的赞美。
“人更漂亮,”甄昊补充,对姜嬴这张脸,无论什么溢美之辞都不是虚伪。
甄昊被她拉起,再问:“你怎么会来呢?”的确,他从来没有想过一次,哪怕在见面之前,他也不敢确定姜嬴居然是真的来了。
“这是大王的希望吗?”
甄昊点头,当然,他高兴,高兴的要死了,仿佛在做梦。
“孩子呢?”即使觉得没事,但在没有得到回答之前,甄昊还是有些担忧。
“公主很好,没有人敢害她。”
看来是个女儿,甄昊笑道:“那就好。”
姜嬴以及微笑,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甄昊抚摸着她的脸颊,懊悔不已:“是我对不起你,”
听见甄昊这样说,“我以为你要离开……”姜嬴的声音有些颤抖,以前看着他,她就隐约觉得害怕,或许这个人没有察觉过,但是姜嬴知道,每当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了奇异的色彩,时而笑,时而烦躁,他的心中似乎有很多秘密,他的目光时常在远方。
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那样的距离,就感觉幼年时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大海的另一边是什么,直至今日,她也不曾得知,而他目光所去的地方,她似乎永远都到达不了,奇异的文字,偶尔冒出的奇怪的话,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之上。
她看起来与他离得很近,其实又离得很远,他就像天上的云,柔软,温和,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下来,他好像永远在漂泊,永远的捉摸不定,但就是这个一个人。
她深爱这这样的他。
“怎么会这样想呢?”甄昊讶然不已,这简直比他想天降陨石把戴国给砸了更加不可能。
“你放心,如果我要走,也一定会带你走的,而且我说过,我会送你回故乡去的,”甄昊坐起身来,他抱起姜嬴发现现在更加轻松了,不是姜嬴瘦了,而是他更加有力气了,这些日子,他的确吃了很多苦。
“嘛,不过现在约定得变一下了,我陪你回故乡去,带上乖乖的女儿,你说好不好?”
姜嬴狠命点头,甄昊哭笑不得,按住她的额头,“以前的事,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说起来太复杂了,我以后慢慢的跟你说,从这一刻起我们总会在一起,”
明天我们会在一起。今后的每一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每天都会见面,问好,谈心,吃饭,直到永远。
“对了,”甄昊握起姜嬴的手,在上面写下一个字,“我以前姓赵,就是我常写的那个字,那才是我的本姓。”
“赵公子?”
甄昊闻言,扯了扯嘴角,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以后叫我小白就可以了,这是我的新名字。”他自己给自己取得。
“小白?”姜嬴抬头看了眼盘旋在空的鸟,笑而不语。
甄昊拉着她在水中行走,两个人走似乎没有那么费力了,“这次远行虽然出了这种意外,但也确是受益匪浅,对了叔父与姨母她们为难你了吗?”
姜嬴斟酌一下,道:“王叔他们都很忙,况且为难我的多,可愿意站在我身边的人更多。”
甄昊了然:“嗯,王叔他们……,不说这些了,等回去寡人与你出气。”等回去,拿到了小夏国的国书,解决了北疆的安宁,他就能挺直腰杆,只要假以时日,他与姜嬴就不需要再受任何人的限制。
姜嬴笑道:“我都拿小册子记下来了。”
甄昊闻言大笑起来,他们终于靠了岸。路上,甄昊与姜嬴并肩而行,草长莺飞,风一点也不冷了,姜嬴看他一直笑个不停,不由笑问:“笑什么?”
甄昊摇着她的手,“因为得见佳人,心中欢愉,喜形于色……”粉红迎面扑来,甄昊恰好接住一朵桃花,姜嬴低头,他将桃花别在姜嬴的发梢,乌发雪肌,粉色无边。
第125章
古朴的门半掩半开, 往里除了绿叶纠缠的葡萄架外就什么也看不到, 这就是姜国君主的居所, 简陋的让人诧异,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但这次是大白天,心情也已经大不同了, 他应该感激的, 如果不是姜国的君王伸出援手,他这辈子只怕与王座无缘,而妹妹只怕也不知道会死在哪个角落。
国书已经签订了, 条件很多但其实不算苛刻,他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而姜君还是一再邀请,所以他放下一切事物来了。
“王兄, 小心点!”眼见三王子身子一歪, 六公主连忙拉住他的衣带,让他不至于摔倒。
侍女们行礼,领着她们往后走去, 却没有进屋, 反而从后门出,后面极其开阔,河流蜿蜒到了这里成了一个湖,再往上就是千丈山。
眼前豁然开朗, 屋子的后面居然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乌压压的一片人,军士与将领,还有华阳毅,三王子并身边的人都警觉起来,彩带高悬在树丫上,美不胜收的风景,增添他们心中的疑惑。
三王子想起自己以前听过的一个个传言,姜国的继任者是个荒唐的人,他听过这个人无数的劣迹,但真正见上一面后,他就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一个能离开王宫,远赴国家边疆的君王,绝对不是一个平庸之辈。
侍女们行礼后都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黑甲的武士,为首者屈身问好,“君上与王后在久候。”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将领,高且黑。
三王子细看他一眼,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向妹妹,但妹妹居然跑开了,心中闪过了无数的惊疑,三王子几乎想要抽刀,然而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是甄昊,他与六公主并肩而来:“三王子莫要见怪,寡人不过想请王子吃一顿家常饭罢了。”
再一次见到三王子,甄昊心中却是莫名的平和,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与三王子针锋相对,只记得自己在玉凉王宫内看到的壁画,那是奇异的彩绘,讲述着古老的神话,描绘了另一个奇异的世界。
甄昊语气轻松:“莲公主,王子似乎有些拘束啊?”
“君上是大王,姜国势大,他又还是王子,等他当了夏王能平起平坐就好了。”少女声音干脆,情绪十分高涨。
三王子看向自己的妹妹,眼中是严厉的责备,似乎在责备她的无礼与多嘴。
甄昊哈哈笑:“王子不必拘束,这里虽是涟城,但寡人也不敢在王子面前自傲,和平是不容易的,寡人心中珍惜。”
“姜君所言极是。”三王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王子来早了,饭还未熟,如若不嫌,可以去一旁坐坐。”甄昊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一群年轻美丽的女子向他涌过来,三王子被她们簇拥着,转到了别处。
甄昊也不管她们了,他和麦香说着话,往临时搭建出来的厨房走去,姜嬴正抱着冯夫人的儿子,她小心翼翼的,眼中满是慈爱。
抱着怀中的孩子,姜嬴只觉得腰酸背痛,手里好像轻飘飘的。
“累吗?”
姜嬴点头,“还可以,”鸳鸯眼尖,她挤过重重人群,凑上来谄媚笑,“夫人,可要女婢帮忙?”
姜嬴笑道,“你就是乳母?好年轻的姑娘,有劳了,”
鸳鸯得了姜嬴的夸赞,不单她高兴,身边的小姑娘也全都觉得与有荣焉,她摇头晃脑,抱着怀中的孩子咯咯笑:“有劳了,小公子,夫人说我有劳了……”
而她身旁的小丫头们都争先恐后的上来帮她一起照顾孩子,鸳鸯现在不再是女奴了,她自由的,等到朱阳为她们指明方向后,她又开始高高兴兴的四处奔波,而且她还有了新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