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甄昊抽回手。
姜嬴不再说一句,她默默地跟着,心中是难掩的失落。
等她们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起来了,从王都来迎接的使者也有来了,侍官们捧着吉服与高冠,甄昊任由他们给自己换上,姜嬴将金麟剑奉上,甄昊别于腰间。
甄昊整理好,站在众人前,他看了一眼华阳毅,华阳毅行礼,“华阳毅是寡人的舅舅,也是寡人的肱骨之臣。”
华阳毅下拜道:“能得君上此言,臣不胜荣幸。”
甄昊朝姜嬴伸出手,姜嬴虽然惊讶,但身体自己动了起来,甄昊拉着她站在自己的身边。
“请华阳将军把寡人所言,一字不漏的记下!”
甄昊拔出金麟长剑,剑尖指地,他声音沉稳:“皇天在上,后土为证,嬴氏女入宫多年,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对寡人情深义重,寡人遭此劫难,她冲破奸人阻挠,不顾生死,万里奔赴而来,救寡人于水火之中,寡人感念此心真切,更觉王后情深义重,故在此立誓,愿以此生回报王后深情。”
姜嬴看他,脸色由苍白变得通红。
甄昊所以依旧:“寡人深爱王后,此生愿执手偕老,不纳新人,不生异姓子,如若违背此誓,则……生,则众叛亲离,不得善终,死,则曝尸荒野,为天下耻笑,死后不入黄泉,魂魄永不安宁!”
“大王!?”大王疯了?
甄昊冷眼一扫,剑尖指地三跺:“众人息声!”
还有人表情狰狞,甄昊问:“尔等何人,敢对寡人置喙?”
“华阳将军,听清了?明白了,”
华阳毅将手按在衣襟前的赤鸟上,“臣牢记!”
甄昊满意的看他一眼,“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天亮即刻启辰。”
姜嬴心情激动,千言万语,却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
第126章 终章
远山烟雾缭绕, 天边紫霞瑞彩, 飘飘王旗沐浴在晚霞之中, 给纯黑镀上了金光,高台之上香气霭霭, 四角的金鹿香炉,沉香氤氲, 沉思的人, 身上是赤红衣裳,上绣着展翅高飞鸾凰,高冠冕旒, 身上的璎珞佩饰闪耀华彩。
甄昊独自一人站在凤凰台上,距离华阳毅率领大军护送他回到洛邑已经有小半月了,而华阳毅他们不过逗留了数日, 就立刻领着大军赶赴前线与大将军李穆一等汇合,现在, 除了姜国国军, 外加嬴氏一族的勇士,还有三王子按照契约派出的精锐。
六公主依旧没有随同回宫,她的丽妃之称已经被姜嬴除去, 但因为她管着夷人的精兵, 甄昊不多说,并没有人敢多说,她比任何人都拼命,她立了很多军功, 她年纪轻轻,还是一位夷人公主,在一些人的心里,她甚至比刚来的时候更得到尊重。
后宫的大小事宜则全部交由姜嬴决定,直至今日,姜嬴手中的后玺才算真正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而自他与姜嬴一起回来后,华阳夫人没有质问姜嬴为何会相伴而归,她只是问好,等确认一切平安后就避不见客,麦姬不久就带着华阳玉儿前来请罪,姜嬴却只是将她们冷落一旁,也不打骂也不责罚,只是梧桐殿外再无一人敢靠近。
而在姜嬴搁置华阳玉儿的第一日起,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哭诉请罪,她们口中说着种种罪过,有小有大,没有人敢不来,因为如果她们自己不来还会别人来告发,如果得不到王后的宣见,她们就会长跪在宫门口,不停地哭泣。
这些日子来,长乐宫前是门庭若市,甄女史也被放回来了,无论谁在明里暗里求见华阳夫人,华阳夫人都是摇头三不知,甄女史率众女官彻查后宫,波及的不仅是华阳玉儿、华阳家的子弟,甚至有华阳夫人的人亲信和显贵的贵姬与公孙,无论是哪个,无论她们受到怎样的处置,华阳夫人都不说一句话,她再也不插手后宫任何事宜,而在华阳晚晴与甄瑛成婚后,她立刻搬出了仙寿宫,哪怕甄昊恳请再三,她也只是在王宫最近的一座府邸住下,再不肯轻易入宫。
相对应的,倒是公族这边看起来好一点,在大王离开的时日里,因为消息封锁得很好,身处高位的人被各种制肘,心存歹意的反倒少,最起码王叔安倒是问心无愧,他自问对国对家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的贵胄,他则是一点也不关心,死了这个还有别个,能当官的人从来不会缺更不会少。
凤凰台高,高可摘星,本以为高处不胜寒,但却并非如此,就比如习惯了手中的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原来也就是这样稀疏平常。而甄昊在百忙之余,偶尔回想起涟城发生的事,那与姜国迥异的夏王宫,异国的绮丽风景,他在外度过的时光,回想起来如同一场梦一般,而在王宫里,他日复一日的处理着公文,无论多么忙,却总觉得这些时间好像没有流动一般,日复一日,就这样过着。
高台之上,此时无风,他又穿着宽大暖和的披风,虽然久站在外倒是一点也不冷,不过如果风呼呼呼的吹,那他就得下去了,风吹久了,风邪入体,就毛病大了,现在他不是一个孤家寡人了,他有了责任。
身后有铿锵佩环声,是人走动才会带来的声音。甄昊从收回看风景的目光,回头,就看见墨不渝。难道又到吃药的时候了?甄昊皱眉。
墨不渝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赶忙道:“大王现在已经无需吃药了。”
甄昊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回事,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墨医师今后有什么打算?”
华阳素并没有跟随着回来,她依旧留在涟城,她依旧教导鸳鸯她们,她还说下一次出发要再去玉凉,但是墨不渝却回来了,墨不渝居然肯回来,这远超于他的预想。所以甄昊墨不渝应该是要放手了,华阳素虽好,却非良配,这样想,甄昊突然有些难受,他忍不住带入自己,如果姜嬴离他而去,他一定受不了的,他有些同情墨不渝。
“先生可要寡人赐婚?”
在墨不渝与华阳素二人之中,墨不渝其实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只要墨不渝强求,周围所有的人都会愿意给予他帮助,比如华阳夫人一定会乐于助力,墨不渝是墨家的嫡系,华阳素嫁给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华阳素的个性,她不会是一个会自寻短见的人,她对墨不渝并无恶感,甚至有爱意,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她们也会是一对恩爱夫妻,
“如果就这样错过了,先生不觉得遗憾吗?”
甄昊知道,说这样的话,或许是一种傲慢,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再一次说了这句话,事不过三,这是他最后一次说了。
墨不渝听了,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的目光落在这位年轻的君王身上,他依旧是清瘦的,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离宫多月,然而在最初的慌乱后,大王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让王城恢复到平常的模样,那些反对的声音,那些心怀诡计的人,还有在暗地里搅浑水的人,不过数日就全都死了,不和谐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仅仅几日,这些人,无论是华阳一族、王族还是其他的显贵与他们的子弟,一个都没有被轻饶。不破则不立,人只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旧的势力在慢慢衰败,此消彼长,王与王后的力量在慢慢的升起,王后的母亲死了,嬴氏一族并不记恨,反而诚惶诚恐的说要归附姜国,大王对此称赞了好几日,避免了征战,世人都称颂王后与嬴氏一族的贤德。
墨不渝收回自己的遐思,“大王好意,只是恕微臣难以从命,”墨不渝往远处眺望,目光辽远,似乎更遥远的天边看出个尽头,“臣与师姐师出同门,自幼一起学习,相伴长大,同吃同住,师姐……她的心我都明白,这些年来臣的心意也不曾隐藏过,只是无论何时,她的回答始终如一,实不相瞒……”
墨不渝微微一笑:“若说从不怨恨,也是假的,但臣心中尊重她,况且女子本不是天生就是妻子的。”他摆正自己的衣冠,似乎说着很郑重的话:“师姐幼年时,渴求着父母的爱,她的心始终还是一个女儿,她在照顾病人的时候,那种慈爱与耐心,就像一个母亲,……她拒绝成为一个妻子,我也愿意去勉强她。”
甄昊一看这个气氛,就知道墨不渝不仅要说话而且还可能会说很多话,于是甄昊掏出两个橘子,这还是他从仙寿宫带出来的东西,他递了一个给墨不渝,墨不渝看向他,眼神复杂。
而后墨不渝靠在高高围栏上,
甄昊三分鼓励七分唆使:“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尽管说,寡人听着,”甄昊剥开橘子,一股清香,让他觉得浑身舒畅。
墨不渝低着头轻轻道:“无论何时,臣总不愿意逼迫她,或许女人是天生的母亲和女儿,但所谓温顺的妻子总是带着压迫。”
甄昊只觉得心中满满的诧异,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只觉得人生不过百年,好好活着就好,这样一想,华阳素又有什么错呢,的确,不结婚也不是一个罪过,况且华阳素若是嫁给墨不渝,成家立业,孩子也会出生,俗世的枷锁,总不会像这样自由了。
只是墨不渝居然有这么深刻的领悟,他这是和华阳素经历了什么,甄昊实在觉得惊讶,墨不渝与华阳素二人的确是某种意义上的天生一对,她们是相互影响的,彼此塑造的。
墨不渝的语气轻松起来:“臣与她都很忙,她留在玉凉,也并非是为了躲避我,玉凉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她不仅聪明而且勤恳,这点臣远不如她。”
墨不渝天赋异禀,他是天才,这点甄昊早就知道了,华阳素只因为与他年纪相仿,却差他了一头,她讨厌他,这点他也看得出来,但即便这样,墨不渝深爱她,华阳素亦然。
墨不渝说着,眼角有了泪花,姜嬴上来就看着这样画面,又想着自己方才听着的话,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墨不渝也看见了王后,她绝美的脸上神情复杂,他自觉失态,正要告罪又见王后上来后就往大王身旁站定,一高一低,王后清冷美貌,大王俊逸温和,恰好是一对璧人,又想起那日誓言,再想往日所见,哪怕寻常夫妻也未必能如此恩爱,又想起远在天边的人,他心中酸楚,只因为他自制力极强,所以才硬生生将酸意全部忍住,只是苦笑着行礼。
姜嬴只当作一切并无异样,含笑道:“墨医师不必多礼,此处并无外人,”
甄昊见姜嬴衣裳单薄,就知道她必定是心中有事,姜嬴个性如此,偶然想起一件事,感怀在心,就会这样穿着随意的衣服出来走动,或是散心,好几次他问起,才说出来,如今她见了墨不渝这般神态,只怕一时把心中想说的给忘了,连她自己也未必察觉。
眼见墨不渝脸上满是谦逊,姜嬴继续吹捧:“墨医师不必拘束,墨医师妙手回春,仁心仁术,数次救治君上与臣民,妾身与大王都心怀感激,牢记在心。”
吹捧的话未必是真,但听着总是舒坦的,墨不渝这放松起来,“王后谬赞,臣当不起……”
墨不渝又要叩首行礼,甄昊一把抓住他:“王后所言,字字珠玑,墨医师就是寡人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德,寡人与王后,都希望你能幸福……”
姜嬴美丽的眼睛含着无数的话语,墨不渝回想远方的人,不忍再看,也不愿再说,他行了一个大礼就告辞下去了。
姜嬴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甄昊则在一旁长吁短叹,姜嬴只是接过橘子,“方才墨医师所言也不全对,女人总是多种多样的,譬如因为爱一个人,所以选择成为妻子。”其实她话只说了一半,人与人总是不同的,比如茉姬,比如她见过的许多女子,华阳素的选择或许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甄昊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一路往上柔顺她的鬓角,他笑道:“我不仅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朋友,是你的爱人,是关心你的,爱护你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想说的,我愿意听,想要的,我要是取不到,我们就一起努力,未开的日子我总与你一起。”
姜嬴听得发愣,她在心中细细回味一番,良久才轻轻点头,她靠在围栏旁道,“……方才,虞仙子说要走了。”
原来姜嬴跑出来是为了说这件事,不过对此甄昊是丝毫不意外,自虞仙子回来后,是日夜嗟叹,迎风长叹,对月流泪,对花呜咽,日夜悲泣,丝毫不遮掩,如此失态,与那位长袖善舞的女子完全不一样,甄昊猜想,她总有一日要离开,但姜嬴很喜欢她。
“你难过?”
姜嬴摇摇头,“虞仙子说故人已死,她也了无牵挂,也该回去了。”
甄昊点头,
姜嬴并没有停下,反而娓娓叙来:
虞仙子,自出生起,身边就是娼妓,娘是,娘的朋友也是,她十岁,就和其他的年纪相仿的女孩,姐姐们、姨娘们,所有的女孩子,都没心没肺的笑着戏谑,在门口揽客,和男人说着调笑的话。
“虞仙子的确了不起……”甄昊还没说完,姜嬴停了话,甄昊闭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姜嬴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温柔:
虞仙子说,有一日她恰巧挨了一顿打,被轰了出来,她赤着脚跑出去,恰好见着一户人家在嫁女,那女子被新郎从楼里抱出来,一直抱到马车上,乐声震天。她直勾勾的望着,回头一看,所有的姐姐妹妹,都在门口呆呆的看……
“……虞仙子已经是闻名天下,享誉美名,有些女人也未必有她那么幸福,”现在除了少数人,不会再拿虞仙子的过去贬低她,甚至没有人去称呼她的本名,只呼仙子,她已经不是一个赤脚踩在石板上的苦丫头了。
“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每个女人的愿望。”她感念上苍给予她超乎寻常的美貌,更感谢她,能忍受至今,与夫君相遇。
甄昊声音有些沙哑:“寡人绝不辜负王后的心!”他又笑道:“不过俗话说得好,宁信世上有鬼,也信不得男人的嘴,你只管信我的,别人的可就别听了。”
姜嬴促狭笑:“这样的男人我倒是没加过,女人倒是见过几个,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寡人知道,王后说的这是妘夫人。”
姜嬴听罢,媚眼如丝,笑语嫣然。
甄昊将披风取下,给姜嬴系上,姜嬴的眼中也不再有诚惶诚恐的表情。甄昊突然想起一事,“清漪与藤姬呢?”
“她们说要出远门一段时间,”
闻言,甄昊脸上有疑惑,华阳藤不是会这样做的人。
姜嬴马上解释:“这是麋姬的意思,华阳夫人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