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姬扶额,即使这般艰难但她们还是抵达了玉凉,小夏国的国都,姜赢送来的向导确实有用,虽然来得的路上几乎要人半条命,但也省去了一半多的时间。
突然银铃叮铃作响,门帘被掀开了,妘姬心中警觉立刻下床回头看去,直到来人映入眼瞳方放下心来,然后她忍不住发出抽气声,好疼,她浑身都疼。
“夫人也不必这般警觉,既然到了,也就好多了,况且外面都有人守着。”华阳素说着放下木盆,扶着她坐回床上。
妘姬对她笑道:“好精神的丫头,你都已经一夜没睡了,如何气色还这样好?”
华阳素笑道:“我也习惯了,若是碰到伤者和难解的恶疾,就是三天不得睡也是有的,况且也随师傅练习过吐纳之术,倒也还好。”
华阳素给她拧干脸帕,就要给她擦脸,妘姬想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太过难看,只想接过脸帕自己来,她笑道:“你也累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华阳素却手不动,道:“夫人这就是嫌弃我了,夫人的身上伤得那样重,你自己如何弄的成?况且师傅特地嘱咐过我,若见着了你,要多照顾照顾你,就是单说我自己,我知道夫人也对我是好的,我多费点心也是应当。”
“是我太好面子,这半辈子也不知道在这上面吃了多少亏,”妘姬一笑,又叹气道:“我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真是没有十天就去了半条命。”
正说着,却见门帘被刷的一下掀开,一个高挑的女子如风一般走过来,道:“素姐姐,妘夫人可醒了?”
来人是个高挑的女子,身材苗条,走起来轻飘飘的,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左手持着一张长弓,上镶了五色宝石,背上负一筒白羽箭,腰间斜挂着华丽的短剑,一身暗红色的劲装,衣上是凤鸟刺绣,绣的是栩栩如生,在领口似要振翅飞去,这是却华阳毅之二女,华阳藤。
华阳素见了她,微微一笑,责备道:“就是没醒,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也是要被你吵醒的,”说着,她放下正要帮妘姬梳发的手,道:“你快来帮妘夫人梳发,别又偷懒闲着了。”
华阳藤闻言,手不由一顿,笑得有些勉强,“素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手,你要我拿刀舞剑那是没问题,要我帮夫人梳头,这不是刁难我吗?”她说完笑嘻嘻地看向妘姬乌黑如墨的头发,却发现那如绸缎般的秀发居然有了白发,虽然不多,但却异常显眼,一时不由呆住了。
美人迟暮,朱颜难留,怎么叫人不伤心,华阳素本要默不作声的继续挽着头发,妘姬却笑道:“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姜国的未来总在你们身上。”
华阳素听她这般说,正要拿话撇开,妘姬却自己抬起手随便绾了一个发髻,道:“不必安慰我。”
华阳藤听了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人总是要老的,但所谓虽是白首,亦有雄心,你看看前大将军章纹,在五十岁的年纪还攻下了华国十七城,名震天下,何等威风!”
“你这样推崇他,他可被唤作屠夫。”妘姬笑道,“况且,若算起来,华国若没有与姜国合并,你就是王姬,你也是生得晚了,早几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你的同族嫉恨他呢,他晚年也落得那般下场。”
“屠夫不屠夫,我也不敢说的,”华阳藤却摸着剑笑道:“只是我爹说了,他是华国人,我娘却是姜国人,而如今没有华国,只有姜国,我自然是姜国人了。况且今天不打,明天也是要打的,这也打了快百余年了,还不如统一了好,要真能长长久久一直这样,方是万民之福,也不仅如此,咱们姜国的王旗,要能遍布这天下才好!”华阳藤说着仍觉意犹未尽,握紧拳头笑道:“我要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就是即刻死了,那也是欢喜的。”
华阳素听了笑道:“你倒是像你爹,天天打打杀杀的,到时候,要派你嫁人去,你可怎么着?”
“这也好,”华阳藤笑道:“要我嫁,那我要嫁给戴王,然后把他给迷得七荤八素,到时候主动投降与我们姜国,那才真是名流千古呢!”
妘姬听了噗嗤一笑,道:“你要嫁过去了,你就是戴国人,你的孩子也换了姓氏,到时候你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华阳藤摆摆手道:“才不会呢!”
正说着热闹,突然听见华阳素讶然道:“这姑娘醒了,”原来在路上还救下一个姑娘,为了方便,倒是把她与妘姬放在同一个屋子里,但这女子却昏迷至今。
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们,眼中里却满是怨毒,腾地一下坐起身,伸长手就往华阳素脸上抓去,华阳素的身上的动作比念头来得还更快,她立刻往后一仰,避过了那长长的指甲。
妘姬离得最近,只听啪的一声闷响,那女子的左脸上挨了妘姬一巴掌,半张脸顿时就肿胀发红了起来,显然她被打懵了,但她也安静下来,眼神也不复最初那般怨毒,反而变得迷茫。
华阳藤立即出手制住她,妘姬则直视着她的眼睛,冷然道:“冷静点,你看看我们是谁!”
女子嘴不停的抖,随即呜咽起来,泪珠如豆滚滚落下,妘姬见了却不为所动只是问道:“我看你的服饰不像是夷人的,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她看起来呆呆的,怕是听不懂吧,要我去叫李三郎吗?”华阳藤道。
“不必,”妘姬阻拦道,“李使君毕竟是个男人,难免有所不便。”妘姬话毕,那女子也回神过来,一边哽咽一边点头,妘姬继续问道:“你的名字?”
“苏白,”
“你是哪里人?”妘姬继续追问道,但苏白却沉默了。
华阳藤松开手上的力气插嘴道:“你别怕,我们是姜国人,我们不会害你的。”
苏白呆了半晌,随即嚎啕大哭:“我哥哥没有和兰公主苟合……”她似乎仍是处于混乱当中,说话断断续续,杂乱无章。
妘姬三人耐心听着,梳理了一番,原来这女子是商人,家族也有数百人,来往于各国之间,贩卖药材和布匹等一众东西,前不久她的哥哥曾给兰公主看病,之后被诬告与王姬有染,那兰公主早已怀有身孕,却被许嫁给更远的小国。
王姬怀孕的事被发现,自然被遣送了回来,而他哥哥成为了替罪羊,她们全家都被捉拿,财产全数充公,所有族人是逃的逃,杀的杀,而她就是侥幸逃出来的一个。
苏白突然激烈的说:“我哥哥没有与王姬苟合,王姬肚子里的孩子是二王子的,夷人这些畜生,逆伦苟且!”妘姬捂住她的嘴,外面仍是安静的,她松了一口气,华阳素点燃一只熏香,这香有凝神的效果,华阳藤看着她们,愁眉苦脸问道:“这可怎么办?”
“她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先不说这些了,而且说不定这是新的机缘,或许她会知道不少事。”华阳素给苏白松了头发,重新束好发,只绾了一个松松的髻,也不插发簪子,正安静,却突然听见一个侍女往里来笑道:“我们三王子有请妘姬一往。”
妘姬三人相视一眼,皆是眼神凛然,“你们不用担心,半盏茶的时间,我若不回来,你们立刻去通知于庆将军与李使君,”华阳素二人点头,妘姬起身笑道:“这就来,”说罢随便理了理头发,同着侍女们去了。
第42章
华阳藤坐在毛垫子上, 华阳素拿着药草走来走去, 而苏白坐在正中间, 她似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但脸上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缩着背,一张瓜子小脸看起来更小了。
她一边抽泣着, 一边说着话, 怨毒的眼神,朱唇吐出的每一个字结合出的是一声声最怨毒的诅咒,好在声音不大, 所以没有人去阻止她,毕竟一夕之间失去所有族人,连自己也九死一生, 没有了父母亲人,天地虽大何处是家, 而这样的血海深仇, 她除了咒骂别无他法。
华阳藤起先还不迭的安慰,但看到苏白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也就放弃了, 她百无聊赖地玩起自己的短剑, 华阳素一边捣药,一边暗暗观察苏白的情绪状态。
李白清也被请了过来,这个年轻的使臣坐的位置离得最远,他没出声, 却仔细的听着苏白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女子虽然只是吐露自己的苦水,却也在话中透露了许多讯息。
譬如说,小夏国的统治其实并不稳固,夏王老了,而王子却多不胜数,但老夏王却没有择立出继任者,再比如老夏王所生的众多王子,在他们之间也有着复杂的势力划分,并在这杂乱无章的话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李白清一边细分将讯息暗暗记在心中。
正说着,突然有帘子的响动声,一个颀长的男人含笑走进来,看见是他来,众人心中都放松下来,而少女欢欣的声音在这一瞬压下苏白的哭泣声:“顾先生,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华阳藤跳起来,满脸欣喜的看向顾蓝衣。
华阳藤跑过去挽着来人的手,心中欢喜,自从她们到了玉凉,就有一直没见着顾蓝衣,这个半路而来的人,她本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了,顾蓝衣聆听这少女的笑声,温和的看着苏白,却朝华阳素道:“这药给这姑娘。”
曲折的走廊,妘姬随着侍女一路往前,却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小夏国的宫楼与姜国并不相同,甚至与她所了解的各国建筑都不同,她现在也不过是走过了王宫一角,而就目前来看,这些宫廷建筑看起来都比较紧凑比较矮小,用的多是木质结构,机巧关联,耐用不朽。
但若往远处看去,也能看见巍峨而立层层叠上的楼阁,飞阁垂檐,蔚为壮观,几乎很多地方都有雕绘,上面有的有文字有的没有,图画是五彩斑斓,似乎在讲述着一个个故事,而那些异兽雕绘得栩栩如生,奇特多姿。
终于走到了走廊的终点,两位侍女微笑着替她打开木门,妘姬不自觉眨眼,里面是昏暗的,一股闷热的气息夹带着一股浓郁的熏香一瞬席卷而传来,独特的香味,让她说不出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眼睛侍女示意她一个人往前,妘姬点头,脚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往里走去,不过走了五步,而后她感到手上传来一阵猛力,她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压制住,然后无可抑制的她倒在了一个软软的垫子上。
她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呼声,因为有人在同一时间封住了她的口,显然有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试图扭了一下脖子,却发觉如同被石头压住了一样,巍巍不动,她根本挣脱不开。
显然身后人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而另一只有力的手则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她的腿也被勾住,丝毫无法动弹。
妘姬没有慌乱,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手还能动,但奋力挣扎显然是愚蠢的,这力量太过于悬殊了,而现在她也已经适应了这片黑暗,她扭了扭腰肢,随即她能感觉到身后变得炽热了起来,她的耳边传来喘息声。
妘姬心一动,娇笑一声,在黑暗中伸出手摩挲着往上攀去,然后将覆在捂住她的嘴的那只手上,这是一只宽厚的手,显然是个男人,女子娇嗔道:“三王子真是好生无礼,既然有话与吾说,又如何不点灯说话,是轻贱妾为一女流么?”
空气中寂静了半晌,突然一瞬间妘姬感觉好似天旋地转一般,她的身子被翻转过来了。
妘姬平息自己激烈的喘息,在黑暗中她只能看见深深的轮廓和一双蓝色的眼睛,男人暗哑的声音传来:“如今春光正好,夫人可愿与我共度?”
妘姬平息自己的喘息,柔柔笑道:“三王子说笑了,按照我们姜国的历法,昨天就已经入夏了。”
空气中沉寂了片刻,他道:“夫人是不肯么,如若我许夫人以王后之位呢?”
“我们既然有约在先,为何三王子还要再来试探?华阳将军已经护送王姬上路了,不多日就会抵达洛邑,三王子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妘姬突然挣扎起身,大声道:“还不点灯么?”
“点灯!”妘姬听到男子的命令,他声音刚落,室内突然就亮起了火光,妘姬发现自己正坐在男人身上,坐近看,三王子还是很年轻的,皮肤算不上白皙,深深的轮廓,幽蓝的眼睛如艳阳下的粼粼水波。
妘姬神情一凛,丝毫不敢懈怠,据她所知这样的眼睛在小夏国中似乎不多见,有时候更被认为不祥,人说这种眼睛与暗夜中的野狼一样,凶狠又狡诈,为人所厌恶。而且根据华阳毅所说的来看,老夏王虽然儿女众多,但能在他跟前说上话的只有几个,其中这大王子年纪最长资历最丰,二王子、五王子、六王子由王后所生,而这个三王子,是最初来接待她们的人,接待他们,是一场博弈,这三王子看起来心思很深啊。
男人坐在毛绒绒的垫子上,递给她一杯酒,道:“听说你们姜国与我们这边很不同?”
“那当然,”妘姬骄傲的扬起脖子,将酒一饮而尽,她有些意外,这酒有点甜,滋味很不同。
妘姬放下酒杯,贴在三王子的耳旁,吐气如兰,“王子放心,你想要的,我们可以帮你,但也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说罢,妘姬站起身拍拍裙理了理头发,屈身行礼,走了出去。
当妘姬回来时,发现于庆正在殿外等候,她朝他点点头,随即进了屋子里坐下,妘姬问道:“苏白姑娘可清楚些了?”
“顾先生给了药,那姑娘已经睡下了,”华阳藤咬着笔道,“这地方可真是一团乱,那兰公主当真可怜,这二王子若是放在吾国,这等丑事还未声张早被打死了。”
妘姬也叹息:“这老夏王的孩子多不胜数,只要是他想的,无论身份如何,除却女儿与母亲,没有不能娶的,这里兄弟易妻那都是有的,这里这样混乱,这老夏王还有淫.乱之名,可见厉害,也难怪他能生出这么多儿女,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这么多人,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华阳素放下手中的捣药锤,出声又道:“可这三王子明明有不详的名声,却能在众多孩子之中显拔而出,可见手段。”
华阳藤从凳子上跳下来,将短刀插在案上,愤然道:“那我们就帮助三王子上位,尽快求以国书,让他与我们长久结盟!”
白天商议半天,发现无论怎能走都是困难重重,而连日的奔波,众人都身心俱疲,歇息的时间也比寻常更早些,入眠不知时间,妘姬低吟一声“好冷”猛然醒了,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子全被华阳藤给卷走了,她轻轻坐起身来,眼见流萤在眼前闪烁,她神情恍惚,不知是梦是醒,她随手披上衣服,起身悄悄往外走去。
此地湖泊众多,极远可见绵延高山,妘姬不择方向只是独自一人漫步,抬头,今夜的月亮是别样的大,静谧的夜,美丽无比,突然她脚下一顿,眼瞳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