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赢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 刚醒过来她还有些迷糊。从这里放眼而去,灰蒙蒙的天,大片的云在夜空中看起来像是层层阴影。一时间, 她禁不知此时是黎明还是刚刚入夜。
醒神细听,悠扬绵长的是笛声, 沙沙哒哒的是雨声, 她看见一个深色衣裳的男子侧坐在船前,月色照耀着他的侧脸,衬得那五官犹如刀刻的玉石般俊美, 而这笛声因他而出。
姜赢看着他, 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几世得来的孽缘,遇着个这样的人,她起身从船的另一边探出身去。
入眼, 是璀璨星河倒映入水,月色温柔,广阔无垠的大湖,一眼望不到边,星河灿烂,伴着一轮明月,散落而生的睡莲,红的、纯白、淡粉、淡黄,淡淡的雾气中蕴着鲜艳的色彩,涟漪微动,风中送来一阵淡香,空中笛声渺渺,只觉得天上人间,恍如一个奇异的又瑰丽梦境。
此时无风,粼粼湖水面如琉璃一般光滑,姜赢更往船边走去伸出手,冰凉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不觉得冷,只觉得更加凉爽,女子将散落的发丝捋至耳后,弯腰掬水,手中的清水倒映着高悬的明月,也倒映着她的面容。
正是沉思,笛声却在这一瞬停了,随即她身后是男子轻快的声音响起:“璎姬,你醒了?”
没有回答的声音。
“又生气了?”顾蓝衣轻笑一声,从另一边走过来,替站在船旁的女子撑起墨色纸伞,眼见女子长长的睫毛上滴了雨水,面色冷如冰。他走到女子的正前方朝她笑道:“璎姬,你与以往真是大不相同了,你的气色比以前更好了。”
“我说过不要这样喊我,既非父母所取就不是我的名字,况且我现在是姜王后,你与我并无什么瓜葛,不必如此亲昵,至于气色好,那是因为我心中欢喜。”
“欢喜?是因为见着了我么?”顾南衣挽起袖子替她擦了擦脸颊,擦去头上沾湿的雨水,姜赢蹙眉啪的一声响女子拍开他的手,顾蓝衣收回手笑道:“一个名字而已,究竟只是一个代号,你不喜欢也就算了。”
顾蓝衣的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他将纸伞递与姜赢,自己却独自往右边走去,他撑起竹棹,搅动平静的湖面。
姜赢别过视线往前看去,天仍旧是昏暗的,湖面上泛起水雾,朦朦胧胧,极远处的高山是深黛色,此湖极大,湖水一望无际,天地静籁,姜赢觉得身上有些凉意,她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手。
放眼四处,在如此安静的夜下,她甚至感觉不出船是否在移动,天地一孤舟,顾蓝衣棹舟而前,船棹上沾染了青色的苔草,此时此境,空灵而朦胧。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保持多久,顾蓝衣特有的低沉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这声音打在湖面上,散落在空气中,传入姜赢的耳中:“你是喜欢王后这个头衔,还是喜欢赋予你这个头衔的人?”
“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我深爱着你,况且我们关系如何,你为何总是这般冷淡,再怎么说我们究竟是亲人,难道你就把嬴茉给忘了?”
“顾蓝衣,你可真有脸,”姜赢被他点燃了怒气,只觉得心中好像泄了气一般,咣当一声她扔下伞,往船内走去,坐下,叹息道:“我早就知道你就是这样没心没肺,可直到今日,你居然还是这样轻描淡写,你真是不要脸,你不配喊她的名字,她虽然有千万种不好,但她对你是掏心掏肺,她对你还不够好?不她就是对你太好了,才落到如此境地。”
回想起往事,姜嬴伤感不已,“如果你还知道自己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姑父,你就更不该把我给掳来。”
姜赢直直望着他,脸上是罕有的愤怒。
船在继续往前,顾蓝衣摇着短棹,一边道:“你又恼了,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总是不愿体谅我,是她自己要寻死的,我并没有逼迫过她,我就是这般人,她却接受不了,她那样强的嫉妒心,只因为自己活得累就要选择赴死,她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这样看贱清漪,难道还要我要磕头肯求她活下来吗?要说是为了清漪,还是为了我?我若不是顾念她生了清漪,我会那般照料她吗?她又怎么样对你的?为何你总是为了她责备我?”他笑着说,“我这样深爱着你,你却屡次三番伤我的心?”
姜赢揉着自己的心口,叹气道:“这些话,不管听几遍,都觉得恼怒不已。”
顾蓝衣笑道:“既然如此,也不说这些陈旧往事了,话说回来,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那样激烈的反抗我,我还以为你醒来后会立刻纵身跳入湖中,然后不顾一切的游回去呢。”
“我倒是想,无奈有心无力,跳进去只怕要喂鱼了,”姜赢看着四周的风景,“顾蓝衣,人总是会变的,不过你的自以为是倒是始终如一,这么些年来,你居然没有被那些女人给弄死,我倒是真的意外。”
顾南衣听了哑然失笑:“我哪有你说的这般过分,我知道她们爱我,爱到要杀我,可也得杀得了才行,她们也真奇怪,我本就不曾许诺,也不曾隐瞒过,可她们总要在我的身上放上过多的期待,一个个总是如此,不如意后,就转过身来发出怨恨的诅咒,我知道,你就不会这样,不会哭哭啼啼。你永远都是美丽的,你的脸不会因为嫉妒而扭曲,更不会因为怨恨而变得疯狂,我去过许多地方,总没遇见过你这样美丽的女人,从你小的时候,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我才这样爱你。”
姜赢听着男子冰冷的话,几欲作呕,现在她连回应的欲望都没有了,她问道:“还没到吗?我冷了,也饿了。”
“快了,”顾南衣回身指着一角笑道:“那里有一个透明的酒壶,你随便翻翻就能找到,我可以肯定那酒肯定合你胃口的。”
姜赢听了却提不起兴致,只道:“我不想喝,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顾蓝衣笑而不语,不多时,隐约就能看见一个小岛,上了岛,夜是暗的,姜赢看不清全貌,只能看见不远处一个发着暗光的屋子。姜赢心中虽有奇怪,也惊讶居然会有个这样的小天地,但想想顾蓝衣素来古怪又奇异,她也就不愿出声询问,只跟着他往前走去。
到了屋前,顾蓝衣却没有进去,只拂衣坐在一个光亮的白玉石上,他朝姜赢笑道:“我很久都没有见你跳舞了,你为我来一曲吧,我为你抚琴。”
“你有完没完?我没心情,”姜赢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你究竟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顾蓝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道:“回去,为什么要回去?你回去又如何呢?你与他可不是两个人的小打小闹,王后失踪数日,回去了,你要怎么解释?况且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姜赢嗤笑一声,便坐在一旁的葡萄藤架下,看着自己的袖子,上面是孔雀色彩的花纹,还有她的名字,这衣服是甄昊特地送给她的,她还刚穿上,所以即便是睡觉,她也没有换下来。
睹物不由思人,姜嬴的脑海中浮现出甄昊的面容,她心中泛起一股思念,随即她冷冷道:“你不必多问,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只管送我回去。”
顾蓝衣躺在玉石上,以手为靠垫,笑道:“你在这里与我一起生活,难道不快活吗?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去问,自由自在的……”
姜赢再也忍受不了,她冷脸一字一顿,带着强忍下的怒气:“蓝衣,你这是听不懂人说的话吗?我是在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唉,你又何必动怒?”
“你不必与我废话,我难道还不知道你,一时兴起,无所不做,我没时间和你玩这孩子气的把戏,你把我掳出来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但你要是再逼我,我若是忍不住做出一些无法回转的事,你也莫要怪我,蓝衣,我与你少年相知,姑母的事情,孰对孰错,我也不愿与你计较了,我也不希望和你闹成这个样子。”
顾蓝衣情知姜赢上了怒火,却仍是不依不饶的问道:“为什么要回去?你消失几天,他们会怎么看你?回去……”
“够了!”姜赢起身道:“直说是么,因为我担心,我是王后,我想念大王,我十分挂念他,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你在说谎,我知道的,你绝对不会爱他,”顾蓝衣见姜赢如此模,随即他摇头笑道。
姜赢轻轻笑道:“也对,你这种人只认同自己的看法,我对你还有什么奢望呢。我对大王的感情,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的。当年茉姬就是太傻了,才得了那般下场,我跟你还费什么劲呢。”
“当年我……”
“你不必说了,有什么话你对着清漪说去吧,我与你没什么关系!”
顾蓝衣腾的一下纵身一跃翻转起身至姜赢的面前,他出手如风,掐着女子纤细白皙的脖子,将脸越拉越近,姜赢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毫不退缩,顾蓝衣只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从前她也是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丝毫不变。
甄昊坐在长乐宫的大殿上,他已经静坐了半宿了,没有人敢来劝谏他,他的脸上满是疲倦,眼睛却始终闪烁着光辉。
姜赢离开了,那个从他来到这里就在他身边陪伴着的人,那个对他微笑着的,一直鼓励着他的女子,那个忧郁的她,就这样没有留下一句话,离开了。
为什么?
她为什么而离开?
她现在又和谁在一起?
是自愿的,还是胁迫的?她现在是开心还是苦恼,她冷吗?她吃饭了没?她现在又在何方?她心中会想念我吗?
他不明白。
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寂静无声的宫殿里,甄昊心中却已经是平静了下来,可他却忍不住想念,她们还能再一次相见吗?
甄昊明白一旦姜赢离宫,不需要几日,宫中自然就会流出一些奇怪的,不知道从哪里传起来的谣言,所以他已经请甄女史和华阳夫人在整个宫中下去敲打了,叫所有宫人不许任何人多嘴,更不许传出莫名的流言。
长乐宫中姜赢的东西如旧,没有一丝尘埃,当然了,距离她从长乐宫消失离开,也不过只有一天一夜而已。
姜赢离开了,茱萸却没有哭闹,这个孩子很听话,她只是安静的一个人玩耍,不曾多言,其他的甄女史会照顾她。
姜赢的离开,这偌大后宫并没有任何变化,婚礼的准备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后宫诸事由华阳夫人接手,后宫的运转依旧如初,并没有因为缺少一个人而有什么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24灌溉,谢谢(*/ω\*)
第46章
珠帘被掀地哗哗作响, 华阳藤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华阳素正在给妘姬上药, 恰好背对所以着看不到来人,妘姬一听这声音知道是她来了, 便笑了:“你这丫头一日到夜天天往外跑,整日蹦蹦跳跳也不见疲累, 我可真羡慕你。”
华阳素转过身去拿药泥, 见华阳藤一个人直挺挺的坐在毛垫子上也不开腔,料想她肯定是在哪里惹了事,在这里置气, 她特意不问只对妘姬笑道:“夫人你可不能拿她作比,她爹娘也曾说过,她这人就是一条腿断了, 可只要还能动,哪怕单腿也是要跳着跑出去的。”
妘姬笑得花枝乱颤:“这样才好, 就因为养在这北疆, 体魄强健,若都像洛城的那些贵姬淑女一般,娇养在深闺里, 大风一吹就要倒了, 如今这世道,到时候真遭了难,连跑也跑不快的……”
华阳素打开药罐,取出丸药, 道:“夫人可别说了,她自大又自恋,你再说她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华阳藤却冷笑道:“真有难,就是多生几条腿,那也是跑不了的。”
妘姬听她语气中含了三分怒气,心中奇怪,华阳素脸上全无表情波动,继续替妘姬料理,完毕后,妘姬这才方便转过身站起来,细看见华阳藤本来白白的小脸被晒得发红,发髻上毫无半点装饰。
妘姬有心要打趣她:“谁又招惹我们的女将军了?我知道了,必定是这里的儿郎见你生的太美,要拉你去做媳妇,你害羞,所以恼了。”
“妘夫人!”华阳藤站起身来,横在华阳素二人的面前,“上次会宴上,那两个在大殿上领头跳舞的姑娘,绿色衣裙的,珠光宝气的,你还夸过她耳坠儿漂亮的,就是那个,你们可还记得?”
妘姬听了她说,这才知道她怒气的来源,不由心下一沉,但脸上仍挂着轻松的笑意,道:“如何记不得,那俩个长得跟双胞胎似的,确实标致,年轻漂亮,姿态又好。”
华阳藤一听年轻二字,只觉得怒气更上一重,她墩一下坐在垫子上,死拉着妘姬的手道:“夫人弄混了,她们不是双胞胎,在后面唱歌的才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妘姬笑道:“她们高鼻深目,在我眼里看着都差不多,不过她们都好看,只是五官太大了些,那舞姬的衣裳也好看,说到这,藤姬,你再看看你自己……”
“夫人!”华阳藤打断她。
“好啦,我知道你要说的,你不满意她们被送选入宫是吗?你管这些做什么?你要知道哪怕是晋国公主十八岁出嫁到鲁国,鲁王也已经年近半百了,公主尚且如此,何况是她们?一群夷女与我们有什么干洗?她们入宫是死是活,都是命!”
妘姬越说越快,堵住了华阳藤的嘴,“我们自己这里还要理不清呢,你要觉得自己的日子太过轻松,闲的慌,就去给其他人帮忙,李使君那边可忙得没停,这几位王子,又岂是这么好糊弄的?”
“……罢了,不说这些,藤丫头你过来,你这头上怎么这样素净?”妘姬说着就要把头上的金雀步摇给取了下来。
华阳素见了连忙阻拦道:“夫人,可再不能给她了,前两日你才刚给了好几个玉镯子玉簪金钗予她,可就忘了?”
妘姬听华阳素提醒这才想起来,又看见她身上空荡荡的,不由笑道:“藤姬,那些首饰到哪去了?”
华阳藤低下头喏喏不语,华阳素拍她的头,道:“你也别支支吾吾了,我替你说了吧,夫人你想想,这丫头前两天头戴金簪、玉钗,一套齐全,昨天还是银簪,今天身上是什么都没了。她身上素寡,还不是因为都送给那些舞姬了,这里的姑娘,大大小小的,哪一个没被她惹个遍。”
“这倒是,好东西配美人也值当,”妘姬发笑,“只是怎么是个这样的性子,这也是生的做个姑娘,或是托生错了胎,这样惹姑娘的喜欢,若是个男人,如此招蜂引蝶,也不知道要得多少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