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甄安亦是笑叹,看着华阳芷眼角堆起的皱纹,想当年太后与她都是名动一时王族美人,如今都露出老态来了,再想这几日,因为广陵君与那华阳棠之事,虽说此事不许外扬,但这王都的消息流动最快,哪有能瞒住的呢,见她感伤,甄安柔声道:“夫人又何必多虑,你我何等过节,尚且有今天,又何况是广陵君他们,你也是过来人了,难道看不透?年轻夫妇总是这样的,过几天也就好了。”
“你可别说了,她们,唉……”华阳夫人摆手,端起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眉头不展。
“你又何必呢,我劝你也莫要插手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福?”华阳芷冷哼一声:“这群小孽障都是没福的,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弄得鸡飞狗跳,丢人现眼!”当年华太后执政,没多久就寻了许多缘由将先王几乎所有的后妃驱逐,弄得指指点点,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自此华阳女善妒的名声就传开了,而棠姬居然鞭打广陵君与其外室,这毒妇的名声算是传开了,偏偏晚晴与甄瑛的婚事更近了,大王又遣送华阳女子出宫,还有好些待嫁的华阳女,叫她如何不烦。
见甄安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她也低头叹道:“我也何尝想多手,我倒乐得轻松呢,只是你也知道,四妹离世早,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女,我为她挑来选去,特地为她选个身份显贵又年长些的,免得两个都太年幼,摩擦起来,结果这没几年好的,倒是闹成这样,也是我们的错,把她养得脾气娇惯了些,只是这丫头,天天说虎父犬子,倒好像是多少不满,像是玷污了她似的,她心里这个不平,可怎么好?”
甄安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这广陵君虽是大将军的长子,其母乃是妘家的嫡女,地位尊贵,只是确实平庸了些,读书书不成,习武武不就,更兼有个朝秦暮楚的性子,喜欢拈花惹草,而华阳棠性格跋扈,却天生有一双巧手,火火辣辣的,要让她们捆一块也不知怎么好,但这二姓之好,门户相对才是正经,若全都效仿华太后岂不是要乱了规矩。
华阳夫人见他无言,也笑笑,“罢了,说她们作甚,总得将就着过,她爱打就由她去打,也要吃亏才好,那边终究还是次要的,究竟还是昊儿这边是正经的。”
甄安听了笑道:“真是祖宗庇护,昊儿可真是改了,这几天我看着他,真是怎么看都觉得高兴,只有一点,那赢氏女,不知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昊儿真是喜欢她,喜欢的紧,也不知是几世结下的孽缘……”
“甄安,你这话说的我就不喜欢,你想想当年昊儿开始荒唐的时候,这女子还未入宫,后来何等荒唐,这女子也陪在身边,如今他回转,她也在身边,你怎么就记坏的,不说好的?”
“夫人!你怎么好端端倒替她说起话来了?”
华阳芷扑哧一笑,“我实话实话,”见甄安瞪着她,她突然叹息:“不说这些,只是我是真的倦了,外面暂且不说,如今眼看着要安稳下来,就是好的,我啊,只盼着这后宫里能有新生子,不拘是哪一位妃子,只要能有就好了。”当年塞了那么多华阳女入后宫,只望谁都好,只要能生下新的血脉,谁知世事难料,竟然逼死了前人,可知这事情实在勉强不得。
甄安见她脸色有变,知道她又想起了前人,心中一沉,百感交集,又是愧,又是无奈,待要规劝却又没脸,只得勉强笑道:“本要商量好事,偏偏跑得没边了,说这些做什么呢,都是过去的事了,”华阳夫人请他来此,本是为了商议甄瑛与华阳晚晴的婚事,虽然那两孩子年纪还小,但王族之人,责任不同,年纪也没有什么妨碍。
“你说的事,真是人老了就唠叨起来,”华阳夫人翻开册子,正要商议,突然听见甄安问道:“那六公主不是养在此处,怎么不见?”
“她呀,王后眷顾她,往长乐宫去了。”
.
长乐宫,
炎炎夏日,到了中午愈发的热了起来,等到暑气才慢慢消了下去,姜赢正在整理书册,一片坐着一个纤瘦高挑的少女,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上的书册,遇到不解的,一旁有女官指导。
姜赢将整理好的书册递与女官,目光却往殿外看去,眼见夕阳西下,能看到远远一片火烧云,今天他没有来,也是后日就要举行册封大礼,更兼日理万机,他哪里有空呢,永结同心,姜赢默念了几声,却觉得突然莫名心郁,甄昊只行过一次大婚,按例来说本当如此,君王只会有一次大婚,虽然各国也有特例,比如先王,但当年大婚时他还是公子,所以没有封后,而华太后身份特殊,故此迎娶华太后用了最最隆重的大礼,而甄昊与华阳王后的婚礼,华太后仍在,虽然规格不如先王但毕竟是王后与成人之礼也很隆重,这次与小夏国六公主联姻,虽然只是册封仪式不是大婚,自然不可能如元后那般,但却是举国皆知,而这样的情况,由不得她多想
,毕竟此次大礼,也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暗中游动,鲁国的旧部实在是个隐患,更兼以前积怨太多,姜国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姜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担心,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说不清的愁烦,以前不必思虑这些事是轻松些,但现在眼见一步步好起来,能为那个人分担,能履行自己的责任,也是一种幸福。
一旁的甄女史见姜赢痴痴笑,眼睛却看着外面,不由偷乐,不过半盏茶功夫,突然听见通传声,声音还未到,就看见甄昊快步走进来,“王后果然操劳,可能赏寡人一些时间?”男子的笑声点亮了这个安静的大殿。
众人起身跪拜,甄昊笑笑让她们起来,姜赢奇了:“大王,怎么得空来?”又见他额头上冒汗,白净的脸晒的发红,不由上前替他擦拭,“这外头还晒着,怎么还往这边跑,有什么事遣人吩咐一声,妾过去就好了,”
甄昊笑道:“寡人皮糙肉厚的,晒晒只怕还有长,”他又贴着姜赢的耳边笑道:“可让我找着机会溜出来了,咱们出去走走,”说着他也不管宫人端上的茶水,拉着姜赢就往外走,原来外面放着一辆鹿车,姜赢诧异,这是要往哪去?
鹿脖颈上铃铛叮叮作响,拉着她们往宫道上跑去,姜赢看了看,这是去昭阳殿的路,昭阳殿是王宫的最里处,与寻常殿宇不同,它傍山而建,别的还好,只有一点不同,里面有几处温泉。
在湖水旁,队伍停下了,姜赢沿着水池而走,站在水旁,扑面而来一阵凉爽,甄昊知道她不好意思,便率先脱去鞋袜,往水中走去,离岸水清且浅,故此随从而来的侍者只是静静观望。
姜赢望着水中的鱼,只觉得又是痒又舒服,甄昊看着她微笑,就知道姜赢喜欢水,那长乐宫里何等阔大却没什么摆饰,偏偏在后院挖了个大水池,他记得陈国湖泊众多,而且临海,姜赢这喜好只怕是与出声有关,刚才带她来,她还不好意思下水,如今也只是把鞋袜拖了,坐在石头上泡脚,他笑着望着姜赢,这水是清澈无比,游鱼、飘摇的水草与鹅卵石清晰可见,女子的脚又白又小,比他的手还要晶莹,偏偏又还有一种肉肉的美感,美人果然从头到脚都是美的,甄昊不由感叹到,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看姜赢的脚,这……他不由猛然转过身去,心中是扑通扑通直跳。
姜赢提起裙子,冰凉的水没过膝盖,有小鱼汇聚在啄着她的脚,又麻又痒,她提起脚,却听见甄昊笑道:“缩在那大水池子里面有什么趣味,以后哪怕没有寡人同行,你自己也可以来,那六公主等她空闲,你也带她来,她日日缩在屋子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也怪可怜的,这东西闲置在这里也是可惜了,”
“这……”姜赢有些踯躅。
甄昊看她疑虑,却笑道:“你放心,”姜赢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甄昊见她低头,复又重复了一遍,又道:“寡人与王后共享天下,何况不过是一处宫苑,你执掌后宫,自然有妥善的安排,寡人相信你。”
姜赢点头,朝他微微一笑。
湖水清澈无比,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在水中,更远处有大片的荷叶挤在一起,仿佛接连天际,花还未开,只是一片碧绿,沁人心脾。
姜赢正看着,却看见甄昊不知何时已然走到眼前,
眼前是田田莲叶和飞霞半天,一只红色的蜻蜓立在蒹葭之上,甄昊笑道:“王后的故乡,也是这般吗?”
姜赢一愣,而后缓缓笑道:“那里的天是碧蓝色的,水是清澈如镜,若是去洗衣服,有时会有大鱼滑入,到了时候,随便那个东西去都能瓢到无数的鱼,那大鱼的鳞片是好看的青色……”
甄昊听她叙述,突然朝她张开手,姜赢见了纵身一跳,甄昊一把接住,让她坐于肘间,男子本就身量甚高,姜赢被她如此抱着,仿佛站在高山一般的感觉,放眼而去,天地是何等辽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地雷
感谢读者“易任之”的30灌溉营养液
感谢“风风风”的1灌溉营养液
谢谢么么哒
第57章
茂密的翠竹带来一片阴凉, 依着地势而建的是一个水榭楼阁, 双鹤起舞, 大树亭亭如盖,鸟声啾啾个不停, 却丝毫打扰不到坐在阁中的男子。
专注的目光都放在一张发黄的小纸片上,纸上面只有几句简单的话, 走笔潇洒的小字, 一如那个人,墨不渝长嘘一口气,也不知道师姊怎么样了,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洛邑与玉凉,又何止是万里之遥,真恨不得立刻化作一只鹰往玉凉飞去, 为何自己生做一个凡胎,若有鬼神之能, 也不至于只是坐在这里干着急, 心中只能愁烦。
正看得出神,却听见童子通传,不多时从外走来两个锦缎黑衣的男人, 来者却是左师墨廷以及一位少年将军华阳湫。
无事不登三宝殿, 墨不渝将纸往一旁轻轻放去,收敛心神,他起身行礼,二人亦是还礼, 老仆端上茶水,墨不渝直言问道:“叔父何故拜访?”
“哎呀,不渝,你怎么这般说话,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墨廷张口笑道,“只是你怎么又跑来这偏僻的地方来了,倒让我一阵好找!”
“叔父说笑了,这还不是来了吗?”墨不渝笑笑。
墨廷二人也不饮茶,华阳湫静静坐着,望着墨不渝洁白无瑕的脸,不由想起年幼时,这人也是这般干净白皙,面白如粉团,比寻常女子还要莹白整洁,如好玉一般温润,深得各路贵夫人的喜爱,他又是闲适的清贵,寻常时候并不会在王宫供职,所以他们找到这来了。
墨不渝看着华阳湫腰间挂着的箭,箭镞上泛着奇异的幽光,这样的颜色?墨不渝皱眉,而一直沉默的华阳湫突然开口:“贸然叨扰还请墨医师勿怪,我见你不在医署,四处寻不到,左师说你必定是来这了,这才就擅自拜访。”
墨不渝点头,他私交甚少,如非亲密之人的确不会知道此处,他看了看华阳湫,精壮有力的臂膀,手上有好几处老茧,那时长期习练各种兵刃所得。
他与华阳湫也算是远亲,幼年也曾一同玩耍过的,只是后来突变,华阳湫随父远走北疆,这才使得昔日的玩伴到如今已然变得陌生无比,但他知道华阳湫性格磊落,贸然打扰必有要事。
墨廷见二人不说话,不由开口:“不渝,这楼阁如此寒酸,倒像个破蓬庐,你若喜欢也该休整休整,”见墨不渝没出声,他又继续念叨:“好侄儿,叔父知道你的心,只是你这又何必呢?”三天两头往这里跑,瞒得住别人,瞒不了他。
这地方是不渝与那华阳素共同修习的地方,他这侄儿,如今都二十有五了,竟然还不肯娶妻,虽然没说过,但难道他还看不出来,还不是为了等那华阳素。
这华阳素要是个公主贵姬也就罢了,此女身份尴尬,不过是华阳夫人的养女,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其父又何等愚钝,叛离家族,活活让自己成了个笑话,父母名声如此不好,这也罢了,偏偏还吊着墨不渝。
不渝身份尊贵,却偏偏守着个这样的女子不肯松口,偏偏他这大哥又带着大嫂云游去了,六年了,再也没回来过,看样子是撒手不管俗世,他们放的下,他怎么能放下,大哥统共只有这一个独子,他做叔父哪能不多操心呢,况且不渝医术高超,更是仪表堂堂,身份清贵,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生得个执拗的性子,偏偏要在华阳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岂不是要气死他!
墨廷眼光又瞟到那桌上放着的书信,这自然又是和那个女子有关的,虽然心中堵得慌,却仍旧笑道:“不渝,这东西你都看过百遍千遍了,怎么还看不腻?”
见墨不渝面色不悦,他却只觉得是自己的规劝还不够,便语重心长道:“不渝,你也二十五了,你想想,你看看,你那些同龄人有一个还未成婚吗?你叔父我在这年纪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了。”
“叔父……”
“好侄儿,你既然喊我一声叔父,就合该听叔父的劝,我替你寻的那些美姬难道还不够好,为何一个个都退回来了?”墨廷不依不挠,与在朝上温和寡言的他截然不同,“也不必成婚,养一两个姬妾也是正当的,你看看你,都什么年纪了?况且你日夜研读医术,正需要几个红袖添香的美姬才好,又何必死守着那个人,”
“叔父再说,就请出去罢,”
“嗨呀,不渝!你看,叔父也不反对你与她了,只是她肯么?我早替你规划好了,养五个姬妾,且等着,等后面她回心转意,你娶了她做正夫人,岂不是两全,况且这女人啊,夜里将灯一吹,被子一盖,那都是一样的,你就将那些人当做她不也一样?等你有了孩子,你就……”
叔父别的都好,偏偏喜欢在他的婚事上指指点点,仗着辈分倚老卖老,墨不渝听他越说越离谱,他再也忍不住,正要发作,却听见华阳湫一声轻咳,他中气十足,声音极为洪亮。
墨廷这才回神,见墨不渝已经是满脸愠怒,如阴云密布,下一瞬怕是要打雷了,这才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于是乖乖闭嘴,心中嘀咕:要真得罪了不渝,还不知哪天他给自己下药,那才真有苦头吃,好在不渝本性淳善,尊长敬亲,倒也难得发怒,这样好的儿郎,偏偏虚耗光阴在一个女人身上,也不知那华阳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迷药,这样油盐不进。
听见华阳湫一声轻咳,墨廷又突然想起,这华阳湫也仍未娶妻,这孩子一直呆在北疆,日日生活在军营中,那鬼地方能有几个好女人,听说夷人个个都是面目狰狞可憎,他不由张嘴又要说,却看见身旁的华阳湫面色清冷,眼光凌厉,不怒自威,不由就把话给噎了回去,摇头叹道:罢了,我只操心不渝也就是了,他父母双全,何必我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