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赢推了推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妾刚才也不过随便说说罢了,”甄昊看着她,突然想起一事,便道:“王后,那金鳞刀,可否取出给寡人一观?”
姜赢听了,便解开衣领,从颈上取下吊挂着的金鳞刀,甄昊接过托与手心,细看,这刀身是金色的,形状如鱼,很轻,小巧,薄如羽翼,他摸了摸随即除去刀鞘,放在眼前对着光,发现在刀身上也有一个花纹般的东西,那肯定是个赢字。
甄昊放下刀道:“王后与这刀剑应是有些渊源吧?”
姜赢半晌无言,随即她取下甄昊腰间的长剑,眼神迷离,缓缓道:“愿大王宽恕,妾无异隐瞒,大王所料不错,此刀乃是家父心血,铸成后被夺走藏于陈王宫,之后……”之后,她不必说,他也知道了,甄昊看着姜赢轻轻的抚摸金麟剑道:“此剑乃先祖所铸。”
甄昊明了,不必再去细问了,没想到,姜赢的确是赢氏女,但却不是姜国赢氏部落的人,她是赢氏铸剑师的后人,是陈国遗民,的确,他早该猜到的,姜赢并没有刻意隐瞒过,她只是没有说而已,因为没有人去询问过,在外看来,她不过是赢氏一族战败的贡品罢了,谁关心过她呢,既然父母早亡,那所谓的父兄又对她如何,她在入宫之前,又有什么遭遇,而且陈国遗民在这王宫里只怕会更受歧视。
甄昊握着姜赢的手,两个人一同握着金鳞刀,甄昊笑道:“也不知寡人这未曾谋面的老丈人是个什么模样?”姜赢闻声肩膀一颤,甄昊搂过她,姜赢把头倚靠在他的肩上,甄昊感叹:“果然,这人也好,物也罢,该相遇的总是要相遇,这宝贝本就属于王后,如今回到你的手里,也是应当。”
姜赢听了卷曲的睫毛一颤,甄昊心中也是感慨万分,这些日子他还查看过地图,鲁国气候严寒,戴国与宋国气候温暖,戴国国都更是被誉为蓉城,但姜国四季分明,至于那小夏国,听说气候多变,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模样,而陈国众多湖泊,更兼临海,姜赢生长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呢?他暗暗发誓总一天一定要同着她回故地看看。
甄昊又往外看去,天色已经暗了,暑气也消了下去,甄昊朝姜赢笑道:“寡人给王后赔罪,寡人请王后一同去走走,王后可愿赏脸?”姜赢点头,拉起他,二人并肩往外走去。
第54章
仙寿宫后殿, 甄昊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壁上挂着的江山入战图, 而与他一同仰望的还有一个高挑的女子, 漂亮的眸子中是说不出的神采,那是小夏国的六公主, 少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她的目光在画上与甄昊的身上流转。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尘土的腥气, 想是要下雨, 见身旁人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少女垂下了头,自她来到这里也有三天了, 听说两天后便是吉日,大典将会在那莲花台上举行。她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异国,途中还好几次遇刺, 其中艰险磨难岂能言表,但她终于是到了, 而这里会是她人生的崭新开始, 还是灰暗的终结?现在,她还什么都看不到。
知道的唯有一个,身旁的君王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这个姜国君主, 与一路护送她而来的华阳湫父子不一样,和她兄长也不一样,更别提她的父王。大王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比她预想的还要年轻的多, 而这个人的气质也十分独特,同样久居高位,万人之上,但这个人的眼神与她父王截然不同。
在这个人的眼睛里,没有傲慢,也没有鄙夷,有时还有一点儿漫不经心和一种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善意,这个人并没有因为她异样的容貌而产生的嫌恶,姜国许多人都轻视她,即使有高看她一眼的,也不是因为她是王女,而是她即将成为新妃。
自古以来中州诸国就与北境各地鲜有往来,从未有过中州的公主嫁入北境,北境亦然,而她生的的这般奇怪,从小到大,因为这生俱来奇怪的眼睛,她遭受了太多的嫌恶与谩骂,仅仅是因为拥有与母亲相同的蓝眼睛,兄长被骂做养不熟的野狼,而她更被所有兄弟姊妹视为怪异,只有兰姐姐照顾她,但兰姐姐她却永远的走了。
仅仅是因为一只眼睛与母亲一样,而另外一只却和父亲一样,她就该死吗?容貌这东西天本就是生父母给的,如同出身一样,她根本没有挑。如果不是因为父王压根就没有几个女儿,如果不是因为兄长的争取,她连走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这里与故地语言不同,气候不同,饮食习惯也不同,唯一不变的,是人们眼中的鄙夷,那是将她视为异类的厌恶,她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但她还是来了,与其被嫁给更遥远的地方,倒不如嫁到兰姐姐口中的姜国。
少女深叹一口气,突然就听见耳边传来滴答的雨声,少女的心中突然就泛起一股思念,也不知道兄长现在如何了,她安全抵达的消息,兄长收到了吗?
正想着,她突然看见身旁的君王动起身来,心中猛地一跳,几乎吓得她弹起来,压下自己的惊慌,就发现原来甄昊只不过是伸出手去拿右边桌案玉盘上盛放着的红李子。
见少女看着他,以为她也要吃,甄昊便拿着李子递与她,少女呆愣的摇摇头,他也不多想,而正当他要放入口中的时候,耳畔传来衣服摩挲的声音,环佩铿锵撞击声,以及一股香气传来。甄昊停下了手,抬眼就看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簇拥着一个极美的女子走了进来。
少女看去,这个人她认得,教习的明玉姑姑早就再三告诫过了,那个女子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人,王后姜嬴。
甄昊远远听见那脚步声,虽然很轻但他分辨的出,那是姜嬴的脚步声,于是在他手中的李子打了个转,他朝姜嬴笑道:“你吃,”姜嬴率众人行礼后很自然地接过,甄昊就这样看着她吃,女子含笑,小小的李子入口,甘甜,果汁四溢,一时口中满是清香。
甄昊看着她发丝上溅着水珠,不由朝外看去,原来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甄昊与姜嬴一同回身,引人注目的是六公主,少女两只异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们,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甄昊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他看见她的眼睛一亮,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惜他完全听不懂,言语不同的时候还真是鸡同鸭讲。
甄昊在心下由感叹,还好他来到时候姜嬴能够与他毫无障碍的交流,这也是因为陈国被姜国吞并多年的缘故,他心中突然暗自庆幸起来,要是无法和姜嬴沟通,那也太难过了,而要他短时间内学会一种新的语言,那也太折磨他了。
姜嬴见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没什么奇怪的,除了手中有个李子,只当她要吃,于是将手中的李子递给她。
而六公主身旁的一个绿衣侍女见了,连忙出声替她回绝,即刻在依附在少女耳旁,嘀咕几声后,少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即刻提起裙子,脑海中努力回想起这几日的教导,朝着姜嬴下拜行礼。
姜嬴见她动作与说话都不流畅,忙扶她起来,安慰道:“你初入吾国,诸多礼仪还不明了,你我皆是后宫中人,大王宽厚,你也不必勉强,好生修养。”话毕,就见甄女史领着四个女官晃悠悠地从外走进来,嘴中犹在叨念。
姜嬴看她脸上神色,便知她已经将那些不规矩的宫人处理了。因为华阳夫人本就忙碌,更兼她那外甥女华阳棠又与其夫广陵君吵架了,听说那华阳棠把广陵君受宠的姬妾给打了个半死,甚至要打广陵君,惹得广陵君震怒,华阳夫人只得出去调理,早出晚归,哪还有时间照顾这六公主。
本来从华太后仙去后这仙寿宫就阑珊孤零,再加上华太后生前将先王的那群后妃轰走的轰走,殉葬的殉葬,而几个没遭难的比华太后走的还早,以至于现在宫中竟然没有老太妃,于是这仙寿宫就一直闲置了。如今华阳夫人虽暂居于此,但她日日都要与王都中的诸位贵夫人来往,不得闲,而一直在这仙寿宫侍奉的宫人大都是一双势利眼,况且中州之人自古以来就蔑称北境之人为贱夷,又见这异国公主无一个亲族,言语不通,不懂规矩,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几个竟然在私下对这公主欺辱起来,对这种事,姜嬴也是过来人了,于是就让甄女史稍微敲打一番。
姜嬴知道事情了结,便朝甄女史道了声有劳,甄女史含笑回了声不敢,就在一旁侍立。
眼见姜嬴三人都不说话,甄女史也偷偷朝那六公主看去,在最初见着这异族公主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心中只奇怪,这世上这么奇怪的人,眼睛居然是颜色不一样,就跟那山里的野猫似的,可看那些与这公主随同而来的侍女以及那些夷人侍卫,虽然外貌略有些不同,但眼睛却没什么奇特,只有这公主生得奇特,而且这两个眼睛单看倒是好看,可合在一起却诡异无比。
不过也好,这明着的怪异,也好过包藏祸心,况且这公主虽然自称十八岁的年纪,身量也高,但却瞒不过她的眼睛,这样细的腰,活像拆了几根肋骨似的,还有那平坦的胸脯,只要轻轻一摸就可以断定她是不可能有十八岁的,既然年纪小,那生养必定是困难的,倒对王后没什么威胁,她倒是乐意让王后多搭把手,得个好。
甄女史领着宫人在一旁静静侍立,眼睛又不由往桌上看去,案上堆得满当当的瓜果,使得这屋子里是满屋水果清香,比那上好的熏香闻起来还要舒服的多。
想到这她就不由偷笑了。虽然大王以前就时常做些荒唐事,无法无天,也没人管得了,但这次倒是真奇特。大王就是大王,荒唐起来也与别人不同,也真不知他哪来的想法,竟然让宫中所有的妃子都去宫后苑采摘水果,说那树上果实累累压枝,不该浪费了,只是往年不都由着烂吗?怎么今年却又喊浪费?
只是王令谁敢不从,但这诸妃都嫌身姿难看,况且采拾瓜果与民间那些贫妇何异?因此这些娇滴滴的贵姬是你推我,我推你,香汗淋漓折腾了一下午,只有这六公主撸起袖子来,那力气竟然抵得上成年男子,她一个怕是能干了十个人的活,这也奇怪,好歹是个公主,怎么养得和个野兽一般。
说起来,好在这宫后苑里都是些用来观赏的,没有西瓜一类的,若不然后妃人手一个绿色的西瓜,在宫道上走着,这可像个什么话?不过经此这六公主也算是名扬后宫了。
“王后来的好,寡人待会同你一起回去。”甄昊又捡起一个黄灿灿的杏子笑道:“这甜杏刚摘下的,最是好吃,你尝尝。”
姜嬴接过尝了,就听见甄昊突然问道:“绿豆,你们公主叫什么名字?”
绿豆?姜嬴看见那绿罗裙的侍女上前来,看样子甄昊似乎在叫她,那侍女虽然无甚颜色,但皮肤白皙,看起来也清爽机灵,她行礼笑笑,嘴中吐出一长串音节,甄昊这才回神过来,他怎么忘了,他是听不懂的,姜嬴接着问道:“译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绿豆笑道:“回禀大王与王后,是指雪山上的花。”
姜嬴点头,“入乡随俗,”她朝甄昊笑道:“不如大王赐公主一个新名字?”
“王后说的是,雪山上的花是吧……”甄昊沉吟片刻道:“好,那就叫雪莲花吧!”
六公主听她们说话,侍女在一旁给她翻译,她满眼好奇的看着姜嬴二人,摇头晃脑的,绿豆听见君王的话,脸上即刻堆起笑来,拉了拉身旁公主的衣袖,意思要她感谢,可等她抬眼一看,就见那美艳的王后朝君王轻轻推搡了一下,随即一声轻笑,王后笑道:“你可正经想一个吧!”
“这怎么就不正经了?这不是挺新鲜的吗?”甄昊笑道,见姜嬴朝他笑,甄昊这才笑答:“好了,不说玩笑话了,绿豆,你会写字吗?”绿豆听了点点头。
“那好,你把寡人的话写给你们公主看,”甄昊一字一顿道:“六公主,等你会说吾国之言,能书吾国之字,你就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你虽然是异国远嫁,但在寡人看来,也与吾姜女无异,若有烦忧不要憋在心里,你这王后姐姐性子极好,若受了欺负你去求她,她会给你做主。”他特地来此也就是为了说这些。
姜嬴看了甄昊一眼,他点头示意,姜嬴便接着说:“公主,若有人无故对你恶言恶语,你只管凭心去做,你若有理,便不要怕,你身体强健,也不要太过思念故土,吾国将愿与尔小夏国结百年之好,你就将此处当做家中一般。”
少女听了侍女传达的话,外面雨声入耳,这些话如同雷霆一般,砸在她的心中,这意外之语,让她一时无言,心中却如千层浪,一叠叠来回打去,是啊,哪怕是流血也比流着憋屈的泪水强,她若是能早一些与她们相遇就好了。
甄昊又嘱咐了几句话,甄女史便在仙寿宫坐着直到华阳夫人回来,而他则与姜嬴一同回长乐宫,天边满是阴霾,细雨如织,二人刚到,雨便下大了。齐齐走进大殿时,和外面的雨声作比,摇曳的烛火,长乐宫愈发的安静起来 。
四周寂静,甄昊与姜嬴一同坐下,他摆摆手索性让所有宫人都到外守去,姜嬴方才在仙寿宫还不便说,她嗅了嗅,方说出心中的疑惑:“大王这是喝酒了?”
甄昊干笑一声,“寡人食了好些瓜果遮掩,可还是被你给发现了,这是小夏国的来的,寡人倒是想赐予华阳将军,他们又不要,”甄昊见姜嬴面上有责备的眼神,不由笑道:“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东西从万里之外带过来,寡人怎么也得多喝点。”
姜嬴无可奈何,只起身端来杯热茶给他,叹息道:“墨医师说过了,不可饮酒,却还多喝……”
“王后说的是,寡人再……”正说着,甄昊的声音却突然断了,脸也发红,她慌忙站起身来,急道:“可是酒劲上头了,可还舒服么?得去请墨医师!”她转身正要出声呼唤宫人,却被从后而来的甄昊抱住,嘴也被捂住,声音也被遮住,只剩下支吾声。
“王后不必担忧,寡人无事,只是有点儿热,”甄昊缓缓说着,他的气息喷撒在她的颈肩,姜嬴的脸一瞬就红了,这前所未有的心悸让她立刻低下头,心中一时想到,也不知她的脸更红还是甄昊的脸更红。
姜嬴转过去,甄昊将身子倚靠在她身上,他温柔的看着她,异常红润的唇边挂着满满的笑意,“好热,”甄昊突然起身,快步往后走去,姜嬴追上,脑海中才想起,她这殿后院中有一个大水池,夏日最是凉爽,只是外面还下着雨,王要去哪作甚?
甄昊的脚步比她更快,雨水打在她们的身上,明明是冰凉的雨水,她却觉得浑身更加的热了,眼看甄昊直接跳入水池中,这水池很浅,不过没在腰间,甄昊在水中走着,雨打在他的头上,他却朝她笑,姜嬴站在岸上,有些焦急,“大王,这雨还大着,你这样子要着凉的,快上来,妾去立刻去命人请墨医师!”说着,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