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慢条斯理的走在前面,那太监急得想踹他一脚,也不敢真踹,只能跟在后面不住地叹气,唉,皇上要是生气了,倒霉背锅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三阿哥倒是不怕的,他知道皇阿玛不会真拿他怎么样,只要到时候自己请个罪求个饶,再哭上一通,皇阿玛肯定心疼他,从前在潜邸的时候,皇阿玛多纵着他啊!要月亮决不给星星,要东风决不给西风!
是以三阿哥十分的胸有成竹。
雍正在养心殿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四阿哥和五阿哥陪在边上站的脚都打颤,就在雍正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候,三阿哥终于姗姗来迟。
三阿哥才一进来,一道折子就劈脸砸过来,正中面门,砸的他一激灵,心中慌神,忙不迭地跪下,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皇阿玛……”
“别叫朕皇阿玛,朕没你这样的逆子。”
三阿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不服,伸着脖子叫道:“皇阿玛只知道说儿子的不是,皇阿玛就没想想自己?在宗亲贵族面前叫儿子没脸,这般做法实在让人寒心,皇阿玛还拿儿子当儿子看吗?”
雍正只觉得气血上涌,一时站不住往后踉跄一步,苏培盛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待站稳后,已是铁青的脸色。
雍正现在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三阿哥了,眼中尽是血丝,怒道:“朕不想再见看你这逆子,往后只当没你这个儿子,滚,赶紧给朕滚出去!”
三阿哥跪在下面,别着头,犟着劲,仍旧毫无悔过认错之意。
雍正闭上眼睛,冷声道:“传朕旨意,恭亲王弘时,不忠不孝,行事乖张,放纵不谨,着削去亲王爵位,废为庶人,除宗籍,革去黄带子,过继为叛贼之弟阿其那为子。”说罢又睁眼看向弘时,厉声道:“你既可怜弘旺,便去给他做兄弟吧!”
三阿哥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皇阿玛,皇阿玛要把他过继出去?怎么可能,他可是长子啊,他可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儿子啊!
三阿哥愣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又慌张又不可置信,跪在下面抖得如筛糠一般,惊惶万状地往前跪走了几步,匍匐在雍正脚边,眼泪鼻涕一齐流下来,颤着声音哭喊道:“皇阿玛,皇阿玛不要儿子了吗?儿子是皇阿玛的儿子啊,是您的长子啊,您怎么如此狠心呐!”
雍正冷冷看他一眼,心中悲叹,弘时这个儿子,也曾对他寄予厚望,悉心教导,却不曾想,自己的宠溺和纵容竟将他养成如今这样无法无天的样子。
四阿哥五阿哥早跟着跪下了,正欲开口劝说,雍正的目光便扫过来,沉声道:“谁若给这逆子求情,便与他一样的下场。”
四阿哥五阿哥皆不敢再出声。
三阿哥跪在那里已经哭成了泪人一般,被养心殿的太监给拖下去了。
四阿哥五阿哥才刚出来,齐妃已经得到风声赶过来了,哭着喊着进了养心殿。
四阿哥负手而立看了一眼,摇摇头走了,永寿宫的翠姑姑过来叫他,说是熹贵妃让他过去。
往永寿宫走的路上,四阿哥脑子里乱得很,皇子过继是常有的事,但大多是过继给没有后嗣的宗族,皇子过继过去便可直接享有爵位,非但不是丢人的事反倒是件体面荣耀的事。
可皇阿玛把三哥过继给了八叔,就等同于不要他这个儿子了,八叔可还有亲儿子弘旺在呢!
四阿哥心情有点微妙,老六还小,老五又是那样的性子,弘时一直都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现如今,老三再没了即位的可能,那……
四阿哥转念,叹口气,皇阿玛的责罚也确实太过严苛了,好歹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的情分在,从前皇阿玛可是最疼爱三哥的,如今说不要这个儿子就不要这个儿子了。
四阿哥跟着翠姑姑进了永寿宫,熹贵妃正等着他,四阿哥坐在旁边的黄梨木宽椅上,开口问道:“额娘叫儿子过来有什么事?”
熹贵妃蹙眉道:“三阿哥真被你皇阿玛出继了?”
四阿哥道:“后宫里耳报神实在是快,儿子才刚出养心殿,齐妃就哭着进去了,三哥,确实是过继出去了,过给八叔了。”
熹贵妃讶异道:“允禩?”
四阿哥颔首。
熹贵妃靠着椅背出神,弘时早该在十年前就出继了,一直拖到现在,原以为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历史让他躲过一劫,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逃不过这一遭。
这里的历史,究竟是真是假,究竟和她来的那个世界有没有联系?
……
夜色阴沉,养心殿中一片静谧,几个值夜的小太监靠在墙角打盹。
雍正躺在宽阔的龙床上,辗转反侧,外间的烛火明明灭灭,雍正终是忍不住披衣起身,抬腿往外间走去,嘴里喊道:“苏培盛。”
苏培盛正打着吨,一个激灵就惊醒了,赶紧揉揉朦脓一片的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
苏培盛见雍正往书案走去,急忙跟过去伺候笔墨。
雍正摘下挂着的狼毫,案上摆着纹理透亮的宣纸,苏培盛已在一旁磨好墨汁,雍正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朕之第三子弘时……
才下笔,满腹的措辞便不知从何开始,沉思片刻,写道,朕之第三子弘时,自幼秉性敦厚,孝悌忠信,今略有不羁放浪之处,朕念其往日……
雍正无法下笔,把纸揪成一团扔在地上,苏培盛磨墨的手顿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雍正又抽出一张宣纸,重新下笔,朕之第三子弘时,幼时敦良,纯孝恭敬,于潜邸之时……
雍正脑中一团乱麻,又揪成纸团扔了下去,阖上眼睛,半晌,颓然坐倒在龙椅上。
罢了,罢了,他是皇帝,是君王,又岂能存私偏袒儿子,朝令夕改让群臣笑话。
弘时,随他去罢,只当是他的命数了!
第二十七章
茉雅奇知道三阿哥过继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她坐在榻上绣一个小肚兜,苏格格快生了,这是准备送给苏格格的。
茉雅奇捏着针,针上挂着红线,细细绣着手里的肚兜,脑子想的却是三阿哥过继的事,终究,三阿哥还是过继出去了,即便晚了十年,这是不是说,弘历还是会登基,会成为乾隆皇帝!
三月里事可真多,姐姐伊哈娜月初便嫁去了张家,茉雅奇又叫人给她送了好些东西过去,听说张家挺穷的,多带点东西过去总是好的,以后肯定有用的着的地方。
到三月中旬的时候,苏格格生下一个小阿哥,齿序第三,府中总算有一件可庆贺的事情了!
茉雅奇带着贺礼和亲手绣的小肚兜去看苏格格,进了屋里,看见苏格格坐在床上,靠着一个大软枕,头上戴着一个松绿色的缠丝抹额,正在逗弄着孩子,她刚生完没几天,气血不足,脸色很是憔悴苍白,但仍是遮不住为人母的喜悦。
苏格格看见茉雅奇过来,笑着招呼她,边上早有小丫鬟搬来了绣墩,茉雅奇走过去坐在绣墩上,笑吟吟道:“还没恭喜苏姐姐喜得贵子呢!”
苏格格笑着说:“妹妹可别光顾着恭喜我,妹妹如今这般得宠,早晚会轮到妹妹的。”
茉雅奇叫小橘把贺礼拿过来,都是些云锦花缎,玉镯金钗之类的,苏格格身边的丫鬟接了过去。
茉雅奇又拿出肚兜,笑着说:“这是妹妹亲手做的肚兜,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姐姐可别嫌弃。”
苏格格接过肚兜,赞叹一声:“呀!妹妹的手艺可真好,这葡萄串绣的真是栩栩如生。”
茉雅奇笑道:“取多子多福之意呢!”
苏格格听了高兴,茉雅奇又低头去看出生刚三天的三阿哥,小家伙闭着眼睛睡的香甜,小脸红扑扑的,茉雅奇觉得可爱,忍不住戳戳三阿哥的小嘴巴,笑着说:“三阿哥长的可真好玩。”
苏格格的笑意就凝固在脸上了,宫里的三阿哥刚出事,她接着就生了府里的三阿哥,虽说没什么联系,但是她心里就是觉得怪晦气的!
茉雅奇又问:“三阿哥的洗三礼还办吗?”她也不想三阿哥三阿哥的叫,可这孩子不是还没起名嘛!
苏格格道:“如今宫里头气氛不好,主子爷的意思是不办了,皇上心情不好,咱们府里头也不好大肆庆贺,等着满月的时候一起办。”
茉雅奇想想也是,又问道:“主子爷可给取名字了?”
苏格格摸摸熟睡的三阿哥,笑着道:“还没定呢,不过主子爷想了一个,叫永璋。”
茉雅奇心里想,果然,还是永璋。
三阿哥的满月还没办,宫里头雍正爷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太医一波一波的来,药汤是一大碗一大碗的灌下去,可雍正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可能是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在病榻上昏睡了小半月,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召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军机大臣鄂尔泰,田文镜,戴铎入宫,宫里的六阿哥也被带到了养心殿。
雍正躺在龙床上,入眼尽是一片明黄色,晃的眼睛都睁不开,下面跪着他的儿子和心腹大臣们,苏培盛也跪在角落。
雍正觉得嗓子黏腻发痒,想要张口说话,却连发声的力气都没了,声音轻得听不见,弥散在空气中。
养心殿外头跪着后宫嫔妃和宫女太监们,他能听见嘤嘤的哭泣声,阖上越发沉重的眼睛,心里苦笑,也不知他们是真哭还是假哭,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
凝神半刻,雍正终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张开嘴,发出混浊的声音:“鄂尔泰,田文镜,戴铎听旨。”
鄂尔泰,田文镜和戴铎几个人听了,忙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微臣在。”
雍正接着开口:“朕,在位十三年,钝且不敏,常畏过行,恐羞先帝遗德。”
众人知道这是皇上自谦之语,皆哭道:“皇上勤政爱民,实为一代明君”
雍正又道:“朕虽愚鲁,但在位十三年间,莫不克谨,常省己身,政绩清明,未曾累及祖宗遗德。今,朕之第四子宝亲王弘历,敦厚纯良,人品贵重,宜承继大统,朕已拟传位诏书,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之后,众卿当辅佐新帝,协心同力,以期永固。”
四阿哥闻言跪走上前,匍匐在龙床边,哽咽道:“儿臣,儿臣不才,得蒙皇阿玛信任,必当励精图治,固我大清山河。”
雍正似乎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吐出最后一口气息,苍老的双手骤然垂下。
众人便哭喊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宫外的嫔妃听到皆哭成一片,殿里殿外满是悲恸之情,真悲假悲倒是不知道。
熹贵妃跪在嫔妃之首,身后娇艳年轻的贵人常在们哭成一团,熹贵妃没有流泪,她只觉得心里空了一片,抬头望了望黑沉的天,天色好凉,夜空好黑。
鄂尔泰出来宣遗诏的时候,她还在恍神,胤禛,他真的……走了吗?
第二十八章
消息传到府里的时候,众人都还没缓过神来,这,主子爷突然就成了皇帝了,王府突然就成了潜邸了,福晋都震惊了,还没反应过来她即将要成为皇后这件事。
自然了,还是高兴的人多,金格格就很高兴,今昔不同往日,往后她就成宫里的嫔妃了,金格格觉得以自己的宠爱,怎么得也能给个嫔位,嫔位也就是个开始,她得慢慢往上爬,妃位,贵妃,皇贵妃,早晚有一天,她会成为后宫的传奇。
金格格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激动的不得了了,仿佛自己真成了皇贵妃一般。
苏格格也是高兴的,心里猛夸自己,这个儿子生的可真及时,有了儿子傍身,一个主位是跑不了的。
高氏也高兴,主子爷成了皇帝,那他们高家可就是从龙之臣了,阿玛和哥哥,必能更上一层楼,但是她又有点愁,不知道主子爷会给她个什么位份,估摸侧福晋的位置怎么也得是个妃位,但是真要是个妃位,她心里是绝对不会满意的,妃位,她有点看不上。
那拉氏看得就很开了,她又没什么宠爱,在哪儿不是一样,当了嫔妃,也就是搬去宫里过日子罢了,自然了,海格格陈格格这样的小透明就更不敢妄想争什么了,就安安静静地呆在院子里等着宫里的旨意下来。
茉雅奇有点愣,她知道雍正驾崩大概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可这才四月里啊,雍正帝……比她想的死的还要早些。
四阿哥从宫里赶回来了,先帝的丧仪,还有后头的登基大典,要准备的事太多了,他趁着夜赶回王府里,先去了正院跟福晋叙话,后头的安排,府里的妻妾,样样都嘱咐了一遍。
从正院出来,又往朝华院去了。
茉雅奇看见四阿哥进来简直惊的不得了,喃喃道:“爷这会儿,不是该在宫里吗?”
四阿哥上前,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温柔道:“趁夜回来一趟,一会就回去了。”
茉雅奇搂着他的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四阿哥看她哭成这样,不解道:“怎么哭起来了?”
茉雅奇含着眼泪,脑子里乱乱的,话也说不清楚,没头没脑的说了一通:“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哭,主子爷…往后就是皇上了,是天下人的皇上了,我…我就是觉得…”
茉雅奇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毫无逻辑,显然四阿哥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泪珠子还在接着掉,茉雅奇紧紧抱着四阿哥,轻声道:“弘历。”
“什么,你叫我什么?”四阿哥看她一眼,府里可从没有女人这么叫过他,连福晋都不敢直呼他的名讳。
茉雅奇抬头,眼角还挂着泪:“爷不喜欢?那我不这么叫了。”
弘历揉揉她的头发,轻笑一声:“爷喜欢。”
从朝华院出来,已是深夜,弘历走出王府的大门,门口有黄绸双辕的马车等候着,吴书来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弘历回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的匾额上刻着四个烫金大字:宝亲王府。
弘历回过头,踏着轿凳上了马车。
烫金大字在黑夜中依旧醒目清晰,宝亲王府,从今往后,便是新帝潜邸。
乾清宫
深夜寂寥,宫中已是一片缟素,处处凄凉萧瑟。
熹贵妃秉退众人,独自走进乾清宫。
雍正帝的棺柩停放在正殿,覆盖着陀罗经被,印有五色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