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雅奇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在心里给柳枝找理由,或许,或许不是她呢?不是还有别人进过冰库吗?
哪怕换个不熟悉的人,她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难以接受。
她问永珹,“除了柳枝,还有谁进过冰库?”
永珹已经看穿她在想什么了,直接了当地告诉她,“额娘,不要自欺欺人,的的确确就是柳枝做的,皇阿玛已经叫人拉她去慎刑司严刑拷打了,她自己亲口承认的,她用苷连草的粉末泡水盛在陶罐里,在冰库放上一夜便能结成冰,而且这加了药的冰块颜色很淡,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区别的,再把这加药的冰块砸成碎冰和正常的碎冰掺在一起,搁在平日里吃的冰碗凉茶里,更是难以发现。”
永珹从衣襟里拿出一封油纸包,黄皮的,很小,递到茉雅奇跟前来,“这是在柳枝屋里搜出来的,太医已经验过了,正是那苷连草的粉末。”
“额娘,”永珹定定地看着茉雅奇,“若她跟我们是亲近的人,您可以对她好,但这是她忘恩负义背叛您在先,您不必对她留情。”
“我知道,”茉雅奇道:“可她一个奴才,哪能这么神通广大?她可招了是谁在背后指使她的?”
“还没,”永珹冷哼一声,眼中淬满凛冽之意,“不过她也扛不了多久了。”
永珹负手而立,身影显得很高大,茉雅奇第一次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已经可以保护她了。
长叹了口气,缓缓靠在弘历的身旁,“柳枝,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来审?”
弘历眉梢微动,“你身子还很虚弱,审讯这种事,还是交给慎刑司吧!”
“我想自己来,我想问她几句话。”茉雅奇很坚定。
弘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咽回去了,半晌才答,“依你。”
*
茉雅奇没让任何人留在屋里,包括弘历和永珹。
她自己披了件外衣,静静坐在中堂等着柳枝。
茱萸站在门口偷偷哭,她怎么都想不到柳枝会做这样的事,这么多年的好姐妹,一朝之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柳枝是被拖过来的,身上已经没一块好皮了,伤口处凝着鲜血粘连了衣物,拖一下就撕扯一下,钻心的疼。
她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就跟血人一般,被血打湿的头发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看着柳枝被拖过来的样子,茱萸又气又不忍,干脆扭过脸去不看。
小宫女推开了门,柳枝被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她一阵发晕,身后的雕花门已经合上。
殿内的气氛凝固且沉重,压抑的让她不敢抬头。
茉雅奇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柳枝,闭了闭眼,冷声道:“说吧,谁指使你的?”
周围安静的只有柳枝重重的喘息声,她把头埋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句话不说。
茉雅奇又问了句,“为什么?我真的想知道。”
柳枝嗫嚅了嘴,却还是不肯说话。
茉雅奇忽而浅淡一笑,“你真以为你一句话不说就只死你一人?你真以为你能保住你的情郎?”
柳枝猛地抬头,眼泪冲刷着脸上的血污流下来,面颊上是蜿蜒狰狞的痕迹,眼神空洞又无助。
“你真傻。”茉雅奇不知道该怎么评判,“慎刑司的人不是吃素的,御前的人更不是,你不说,他们也查得到。”
“更何况你的那位情郎还把你们的事当作猎艳奇事说给他同屋的侍卫们听,都不必费心思查,顺着话头就找着他了。”茉雅奇按按眉心,接着道:“他没你骨头硬,进了慎刑司没打几下就招了。”
茉雅奇向前探了身子,黑沉的眸子幽幽看着柳枝,轻轻道:“他说是你勾引他。”
柳枝张了张嘴,眼泪像泄了闸的水一样流下来,骤然咆哮道:“不是,不是我,明明是他先说喜欢我的,明明是他。”柳枝哭的无力,“明明,明明是他,是他先说喜欢我的。”
茉雅奇偏开了头,忍住酸涩,深深沉了口气才转回来,“你现在可以说是谁指使你了吧?”
“令嫔,是令嫔。”柳枝颤抖着声音,有害怕有怒气,“她撞见我的事,她说我秽乱宫闱,她要挟我,”她已经语无伦次了,张手胡乱比划道:“她要挟我,她说要治我死罪,还说要杀了阿勒文,我,我好害怕,我不想死,我也不想阿勒文死,她说只要我帮她做一件事她就放过我,还会帮我嫁给阿勒文,我就帮她做了,我……”
柳枝再也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起来。
“所以呢?”茉雅奇凝着眉,“所以你就准备帮着她毒杀我了?”
柳枝伏在地上哭道:“奴才知道错了,奴才真的知道错了。”
“来人!”茉雅奇冲着门外叫了一声。
小寿子立刻带着太监们推了门进来,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茉雅奇指了指柳枝,“拉她下去,记录她招供的证词,让她按手印,送去养心殿给皇上。”
小寿子回道:“是。”只往柳枝那看了一眼,边上的小太监立刻会意,上前拖了柳枝出去。
等人都退光了,小寿子还没出去,他在等茉雅奇发话。
茉雅奇遥遥望着门外,似乎在出神,半晌才淡淡出声道:“阿勒文,杖毙,柳枝,杖八十,驱逐出宫,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小寿子应了声,“奴才明白了。”小步退出去,出了门才敢喘大气,终究娘娘没下死手啊!不过这八十杖,不死也得残半边。
小寿子摇摇头,真想不明白柳枝到底在作什么妖!是嫌命长还是嫌自个活的□□生了?
好好的做承乾宫的一等掌事宫女不好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谁见着她不尊称一声姑姑?
非得把自个作成这个样子,小寿子暗暗啐了声,该!真是活该!
第七十一章
弘历在养心殿接到柳枝按了手印的证词后,已是怒不可遏。
令嫔,真是好大的胆子!
弘历在手里捏紧了那张证词,吩咐吴书来,“昭告六宫,令嫔魏氏,毒害贵妃,罪不可赦,褫夺封号,降为官女子,迁出景仁宫,幽禁景祺阁,非诏不得出。”
吴书来凛然躬身,“嗻!”
夜色虽深,可景仁宫里还亮着灯。
令嫔根本睡不着,一早听得东窗事发的消息,着实让她慌了神,谁知道那个死奴才那么不中用!
令嫔揪着帕子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怕什么?她早把那苷连草粉给烧了,在她这是搜不出物证的,纵然那奴才供出她来,她也可以咬死了说是被诬陷的。
可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来回踱着步子思考措辞。
还没想清楚,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嘈杂的声音。
令嫔往前走了几步想看个究竟,谁料见着吴书来带人来了,吓得她往回缩了一下,心里咚咚如擂鼓一般。
令嫔强撑着稳定心神,走过去问道:“吴公公这么晚来景仁宫是有何贵干?”
吴书来扯嘴一笑,“这话该是奴才问您呢?魏官女子。”
令嫔被那一句魏官女子给惊着了,气息都有些不稳,“你,你什么意思?”
“魏官女子这是跟奴才装糊涂呢?”吴书来哼声道:“您可真是好胆量啊,竟敢在宫里行这些腌臜手段毒害贵妃,与你里应外合的柳枝已经伏罪了,皇上下了旨,令嫔魏氏,褫夺封号,降为官女子,迁出景仁宫,幽禁景祺阁,非诏不得出。”
“魏官女子,这景仁宫可不是您能呆的地方了,您自个请吧,别叫奴才动手,那就不好看了,好歹您还算是个有名分的不是?”吴书来凉凉开口。
魏氏气的直抽冷气,官女子,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也叫有名分?
景祺阁又是什么鬼地方?那么偏僻的小宫落,一旦进去了还有出来的可能吗?那不跟打入冷宫一样了?
到底做了几年主位娘娘,魏氏还是拿的出点气势的,冷笑着看了吴书来一眼,眼中尽是寒意,看得人不寒而栗,“吴公公,说话可得讲证据,单凭一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就随便定了我的罪过岂不是太可笑了?更何况那奴才还是贵妃宫里的人,你怎知不是她们联合起来攀诬于我?”
若是旁人或许还能震两下子,可吴书来是谁啊?千年的老狐狸,御前的大总管,他背后靠着可是皇上,他用得着怕一个嫔妃?
吴书来听了这话,非但没吓着,反倒笑起来了,跟听了多大的笑话似的。
魏氏厉喝道:“若你不信,大可叫人搜宫,若你能搜出证据来,那我决无二话,吴公公,即便是要给我定罪,那也得人证物证俱在吧?单凭一纸证词就想随便给我定罪,简直荒谬!”
吴书来见她这般胡搅蛮缠,也没心思跟她饶舌了,只想着赶紧办完差好回话去,哼,就魏氏这点小心思还敢拿到台面上来玩?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估计早让她给毁了,现在去找,找什么?灰都找不到!
瞧着魏氏还是一脸不服的样子,吴书来敛了笑意沉声道:“哎哟,魏官女子这是要跟奴才讲道理呢?您可听好了,奴才奉的是皇上的旨意,皇上是不用讲道理的人,皇上的话就是道理,就是规矩,就是法度,皇上都发了话,甭管你有罪没罪,搜不搜得出来证据来,总之你就是有罪,还罪无可赦,可懂了吗?”
魏氏一听就懵了,僵在那不动弹。
吴书来弹弹手指,闲散道:“魏官女子还是听不懂奴才的话啊!”冷笑一声,赫然是大总管的威势,“动手!”
立时就有两个太监拿着麻绳上来要捆魏氏,魏氏被两个小太监压着胳膊,又羞又气,干脆撒起泼来就是不走,“吴书来,你个混帐东西,竟敢这么对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吴书来根本不想搭理她,你还见皇上呢,再不消停就该见阎王去了!
挥挥手示意人押着魏氏走,谁料魏氏又哭着喊了一句,“我是有龙嗣的人,我怀着龙胎呢,我要见皇上,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赶紧滚,我看看哪个不怕死的敢动我?”
两边的小太监一听就不敢动了,手里也不自觉的放了劲,这要真是有孕的,他们可惹不起。
吴书来也愣了,这,这……
吴书来心里叫苦,怎么还有这一出?吩咐了小太监看着魏氏,自个忙不迭地奔回去报信儿了。
一路小跑着回了养心殿,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赶紧报了这事上去。
弘历听了半晌没说话,魏氏有孕?这就难办了。
片刻后他才出声,“叫个太医去看看。”
去的是小于太医,回来报了句,确是有孕,已有两个月了。
敬事房的记录拿过来一对,也对得上。
弘历默默思索着,吴书来等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叫魏氏,先留在景仁宫养胎吧!”弘历神色凝重。
吴书来低头应了,心里琢磨着,这是什么意思呢?
瞧皇上这意思,是不让魏氏迁宫了?
可也没说别的啊,没说解禁,也没说恢复位份。
吴书来几下一想,管它呢!左右换个地方关着罢了!
他来的路上还考虑过,魏氏这突然有孕,搞不好要翻身呐,那他态度就得好点了,不能得罪人。
可瞧皇上这态度,有孕了又怎样?照样禁足,照样降位份,看样子魏氏是翻不了身了,估计孩子也是白生,皇上能叫她养?可笑,一个官女子也养不了孩子啊。
这孩子生了也不是给自己生的,是给别人生的。
吴书来这会子已经开始想了,会是谁养魏氏的孩子呢?宫里没孩子的主位娘娘也就舒嫔和豫嫔。
谁会愿意养魏氏的孩子呢?
吴书来又摇摇头,也不一定,宫里主位少,可贵人里也是有好人选的,比如积年老资历的婉贵人,再比如家世不错的庆贵人和颖贵人,没准皇上会在她们里头挑一个,再抬举个嫔位不就顺理成章了?
或者说,还有妃位上的主子们,娴妃,纯妃,嘉妃,不过这是不大可能的,她们都有孩子,自然不愿养人家的孩子了。
贵妃,呵呵,吴书来想到贵妃突然把自个给逗笑了,要是皇上让贵妃养那才搞笑呢!贵妃还不把房顶都撅了去?
不过这是没可能的,除非皇上疯了!
哈哈哈,吴书来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想一边笑,坐等八卦就是有意思!他已经搬好小板凳等着看后续了!
那边的魏氏正挠心挠肺的等着呢!
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保她。
坐立难安中,便看见吴书来闲庭信步的往这边走,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
吴书来慢步悠过来,不怎么恭敬地瞥了魏氏一眼,咧嘴道:“魏官女子,皇上说,让您在景仁宫养胎呢!”
魏氏慌了神,眼神闪烁不停,抬头问,“这就没了?”
“没了,”吴书来换了姿势站着,又道:“您好好歇着吧,也就这几个月能舒服些了。”
生完孩子就该遭罪了。
这话吴书来没说出来,不过魏氏心里也知道。
外头乌泱泱的人全退出去了,大门一关,哐的一声,铜环砸在门上的声音格外震人。
人一散,刚刚还喧闹嘈杂的景仁宫突然变得冷清空旷起来。
魏氏连脚步都动不了,拿着帕子的手一直颤抖个不停,身边只剩个素娟了,其他人都被拉进慎刑司了。
魏氏站在大院当中吹了好一会风,素娟走上来扶她,“您,当心着凉。”
素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魏氏,从前是叫娘娘的,可如今,魏氏只是个官女子的身份,同宫女没什么区别,娘娘是不能叫了,该叫魏姑娘。
可这一声魏姑娘叫下去,魏氏只怕又要发疯。
她思忖了好一会,叫出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您来。
魏氏沉沉气,用手压着胸口,忍,要忍。
忍一时之气,等她生下了阿哥,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魏氏捂着肚子看向夜空,如今她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