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记忆纷乱,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耳边有人在说,她死了?
对, 她记得。她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病痛折磨着她的感觉还记忆犹新。若不是有沈肖,她死的时候可能连一张病床都没有,独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慢慢腐烂。
许佳宁勉力支撑起身子, 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该是一处乡下的老式屋子。空荡荡的客厅中, 除却正前方挂着的MAO主席像外, 就只剩一张靠墙摆放的八仙桌, 和四张颜色大小不相同的木椅。八仙桌靠南一侧残缺的桌角下,还垫了一块深灰色的石头,防止桌子晃动。四周的白色石灰墙,印满了一个个成年男人脚掌大小的黑色鞋印子。
她缓步走到男人身侧,探头一怔,那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眉眼和五官, 让她心中激起了滔天骇浪。
这不就是她那禽兽不如的父亲!
男人身上隐隐飘散出一股劣质白酒香的味道, 又躺在这里想必是喝醉了。男人如今二十多岁的容颜, 和她记忆中的的样子早已相差甚远。
许佳宁颤抖着看向了自己的手, 面前这双三四岁孩童才有的手,让她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她许佳宁真的重生了!
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 让她从四十多年后回到了六十年代!
趴在桌面上的男人嘴里,咕哝着令人作呕的话语。
嘶——
额头一阵刺疼,许佳宁轻轻地摸了上去,指尖一片血红的血迹。心下了然自己该是刚刚被那该死的男人打过。
她如今身体太过幼小,丝毫没有任何能反抗一个成年男人的能力,害怕动作太大惊醒了此时醉得迷迷糊糊的男人,再次遭来暴打。于是蹑手蹑脚走到院外,简单洗了一下手和额间的血渍。冰凉的井水让额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不过也使得她此时更加清醒意识到如今的处境。
屋里的男人有会把她母亲活活打死,她一定要尽快让两人离婚,才能保全母亲。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扶着墙回屋躺回了床上闭目休息。
直到外面天已渐黑,许佳宁被堂屋发出的动静惊醒。
她跐溜一下爬下床,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客厅。屋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俏眼含笑的看着她说:“宁宁,猜猜妈妈带回来了什么?我今天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卤藕。”
许佳宁眼眶一热,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这是她的母亲,她那可怜的被屋里的男人活生生打死,一卷破草席就被埋了的母亲!
许母见女儿委屈地样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又看见女儿额头上那狰狞的伤口,误以为是受了伤才哭得如此伤心,急忙问道:“快,给妈妈看看。宁宁,你这额头怎么了?”
恰在此时,醉酒的男人——她血缘上的父亲醒了,眯着眼看向了许母:“回来了?”
“你又喝酒了?”许母撩起许佳宁的刘海,皱眉质问:“宁宁额头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许父粗粗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不知道,不记得了。不就是一丫头片子嘛,瞧把你紧张的。”他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催促:“赶紧的快去做饭吧,天这么晚才回来我快要饿死了!”
毫不关心晚归的妻子,也不在乎家里的幼女。他把别人对家的付出当作了理所应当,这令人厌恶的嘴脸!
他真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虽然许佳宁上一世已经充分领教过,她这位亲生父亲的无情无义,可是重来一世,她还是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只怪,只怪如今的自己太小太无力了,现在什么多做不了。
“宁宁怎么说也是你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许母怒道。
许佳宁知道,她这位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母亲,此时已是极为难得鼓起勇气,去反抗对面的男人。
不过许父对于她的怒火却毫不在意,乡下地头家家户户都这样。不就是一个小丫头嘛,又不是儿子,有什么精贵的,打也就打了。
他绷着脸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快快,我要饿死了!”
许佳宁低着头咬着牙恶狠狠地想着:真饿死了,才好呢。
一顿饭吃得她心不在焉,待得晚上夜深之时,许佳宁想着前世的事情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短短一天过得虽极是疲累,可前世的一幕幕闪现在她的脑海中,使得她无法安睡。
想起了上一世父亲杀害母亲时候的残暴,还有那些所谓亲人们的嘴脸,丈夫的背叛和儿子对她的不屑一顾,一桩桩一件件都刺得她痛哭万分。
她许佳宁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当然,在她新的人生计划中的第一件的事,那就是想方设法让父母离婚。可是她此时面临着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若还有妹妹,以她母亲软弱的性子,该是更加不愿意离婚。可是让母亲一个人带着而两个孩子,还要独自养家糊口一阵子根本不现实。可若是把妹妹交给父亲抚养……这和推妹妹去死有什么区别。
她流着泪默默地做下了一个决定。
次日一早天刚亮,许佳宁就迫不急待来起了床。
厨房里,许母此时正半蹲在灶台边生火呢,瞧着女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想是昨天的伤已无大碍。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撩起了女儿额间的头发看了一眼,见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便舒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昨晚给你摸老鼠油你怎么就不听呢,等以后破相了找不到婆家,到时候你不要找我哭。对了,你饿了吧?”说完也没等许佳宁回应,笑着从锅里拿出了一个杂粮做的窝窝头,放入了碗里递给了过去。
又朝厨房外看了一眼催促着:“你赶紧吃了吧,等会儿被你爹看到,又该骂我们了。”
她才不要摸那土方法做的老鼠油,那东西摸上去不发炎感染都是自己命大。许佳宁小心翼翼地捧着装着窝窝头的碗,嘴里却感到苦涩。家里如今就连这样粗糙的粮食,都成了奢侈品。
“妈,你吃。”她又伸手递回了过去。
许母摸了摸她的发顶,温柔地说:“乖,妈妈吃过了。咱们宁宁赶紧吃了吧!”
看着眼前的人,她越想越不甘心。为什么她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母亲,却配给了这么一个垃圾般的丈夫!
碗里的窝窝头还在冒着热气,许佳宁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和母亲一样,让人感到温暖的男人。若是母亲能够嫁给那样的男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想着想着,她坚定了心中的想法。那男人既然以后注定会丧妻,她母亲这么温柔的人也必不会亏待了那人的孩子。这样,她的母亲以后也有了依靠,那人的孩子也会有一个温柔贴的母亲,岂不是两全的美事!
她试探的问道:“妈,我额头好疼。爸爸总是这样喝醉酒就打我们,我不喜欢这样的爸爸!”
“你胡说什么!”许母板着脸厉声呵斥道:“那是你父亲,再说了你父亲对我们母女还算不错。你看住在村头那个大丫姐姐,她头胎生了一个女儿,那男人家里说浪费粮食,就把孩子扔到水缸里淹死了。”
“最起码……最起码家里再是困难,你爸也从未想过不管你。而且村上哪个男人不打老婆呢?都这样,宁宁这事情忍忍就过去了。等妈妈给你生个小弟弟之后,就好了。”
她此时明白,她妈为什么能长期忍受这样的一个男人,合着那是不往上面比,专和下面那些更差的比,所以才得出了她那父亲也还不错的结论?
不过许佳宁也知道,按着她妈现在的眼界,看到的方寸之地都是如他亲生父亲那般的男人,所以才会觉得,一个男人打家里的孩子媳妇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这事情完全不值得她去反抗,去离婚。
可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见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她干脆不再言语,匆匆吃完了窝窝头就跑出去了。
昨夜她想了一宿,在父母离婚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让她妈去H市的机械厂里上班。若她没有记错,镇上的机械厂分厂会在下个月开始招工。
因为是新厂创立急需大批的人,所以第一批的职工在技能文化上,没有以后招工卡的严。所以她妈入职的事情进展地十分顺利。虽然只是流水线上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一份工作,但也比在家里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得轻松舒服。
起初是在镇上的机械厂上班,但随着厂里的扩招和改制,许母从本地的分厂被调动到了H市的厂里。
起初,按着许佳宁的计划,许家不是单位里的双职工,加上许母的工龄短,单位里只会分一张集体宿舍中的单人床。到时候,她只要说动许母带她一起离开,就可以暂时避开她的亲生父亲,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撺掇她妈和她爸离婚就好。
哪知天不遂人愿,单位里居然十分大方的分了一间小的职工宿舍给她家。而单位里不知哪位好心的领导,不忍见被调过来的职工夫妻分离,居然还她爸介绍了一份工作!
该死的!整个打乱了她的计划。
如今计划虽然出了点意外,但却不妨碍她想要她妈离婚的决心。特别是当她在新邻居中,居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身影,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只是有些事情她想是一回事,实施起来又是一回事。
比如,她想在一开始就打入赵家内部,也好为她妈以后嫁进去铺路。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不是在赵家那女人身上碰壁,而是在对面那个小丫头身上。
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的磨难,是以后幸福人生的垫脚石。她自重生以来都是这样勉励自己,劝慰自己。
可是……可是对面那个死丫头油盐不进。
就是那样一个小霸王,还是整个厂里出了名的熊孩子,却拥有着全世界最好的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这样一个这样玩劣不堪的丫头,可以得到全世界最好的疼爱。而她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却要因为父亲的那些发泄殴打,整日担惊受怕。
不,那温柔的男人一定是被那小丫头蒙蔽了,等他看清楚了那死丫头的真面目,就会知道谁才是值得被人疼爱的“好孩子”!
托儿所中,孩子们一起嘻笑玩闹,除了许佳宁。她每天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户边,或走廊上看着众人。
众人都以为她是内向不合群,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那男人看清楚赵宝君那死丫头真是面目的机会。终于功夫不服有心人,她想要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一日,许佳宁和往日一样,一个人静静地拿着小板凳坐在走廊上。
托儿所里的一霸赵宝君不知何时爬到了墙头,坐在围墙上晃荡着小脚丫,笑着说:“今天,我来教大家一套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还我漂漂拳’,好不好。”
底下的小萝卜头们应声叫好。
赵宝君轻松地站在墙头上,接着说:“好!那你们跟着我一起练。伸出右手……”
不仅自己站在墙头上做危险动作,还聚众打架斗殴。小丫头,你死定了!
许佳宁蹲在远处,激动地望着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接着哭着打在一块的小萝卜头们,急忙跑到教室里去托儿所的所长张所长。
“阿姨,赵宝君带着其他小朋友们打起来了!”
不出意料,当晚不仅罪魁祸首赵宝君,还有一串一起聚众“斗殴”的小萝卜头们,全都“光荣”的被喊了家长。
当天下午家属区中,孩子们的哀嚎声和家长的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许佳宁偷偷地趴在窗口,透过窗户缝津津有味的看着对面屋子里,乒乒乓乓的动静。只见门被人用力摔开,赵宝君头发凌乱,顾不得缺了一只鞋子正撒着小短腿在前面逃命似的狂奔,赵母拎着一根擀面杖飞也似地冲了出来。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一脸焦急地赵启明。
此时整个赵家,只有赵宝杨那小子傻乎乎地喊着:“妈,你不要打宝君,她下一次一定不会被张阿姨她们发现了。”
“还有下一次!”李卿淑心口的火,被拱得烧得更加旺盛。“赵启明你看看你闺女,她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打架!还是带头的那一个!”
赵启明急忙说:“宝君不是说了嘛,她也就是想带着大家一起锻炼身体。”
“那爬墙怎么解释?”
赵启明:“那是咱家闺女身手好。”
他刚生硬的解释完,就见到赵宝君喊了一句:“赵宝杨!我和你没完。”蹭蹭蹭地爬到了屋外一棵六米多高的树上,还对着树下的赵母辩解道:“爸说得对!我那不是打架,我是在教他们失传的功夫!大把的人想学还没得学呢!”
李卿淑整张脸都被赵宝君气得扭曲了。“那他们还要谢谢你喽?”她命令道:“你给我赶紧下来!”
赵宝君紧紧地抱着树干,丝毫没有打算下来的样子。“不!你发誓不打我,我就下来。”她才不会这么傻,现在下去送人头。
赵启明在一旁,已经完全劝不住被自家闺女火上浇油的媳妇。就听得李卿淑怒吼道:“做你的大头梦呢!”她真是前世不修,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我数三,你再不下来以后都不用下来了。”
“三!”
赵宝君半趴在在树叉上傻了眼,问了一句。“妈,你怎么没数一二呢?”
“走,回家。”李卿淑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提溜着门口还在吸流鼻涕的赵宝杨进了屋。赵启明跟在最后,偷偷地对树上的赵宝君轻声说:“晚上爸爸给你留窗户,你自己爬回来吧!”说完,在李卿淑的催促下也进了屋。
这……她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了呢?见人都走光了,赵宝君不紧不慢地溜下了树,打算去她奶奶家蹭饭吃。
许佳宁看着屋外的一幕幕,气得咬牙切齿。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不是赵启明被那死丫头气得不行,怒打玩劣不堪的女儿呢?那男人似乎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她该怎么办?
对了,刚刚那赵家的小子那样说,会不会是因为兄妹两人其实关系不睦,故意的呢?
对!她要试试从赵宝杨下手。
翌日,赵宝君因为昨日的事,被张阿姨勒令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小板凳上受罚。许佳宁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支开王大丫成功接近了赵宝杨。
此时,拖着鼻涕小男孩正一个人蹲在角落,津津有味的玩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