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前还有遗言吗——且墨
时间:2019-05-24 08:40:52

  “谢我的话,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说着,转身在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根纤细的红绳,“我晚上睡着了会做噩梦、发热汗,如果知道有人陪着我的话,就会好许多。”
  卿如是盯着那根线,“……你该不会是要把我绑在你床边罢?”
  月陇西示意她伸出手,“系着就好。我睡醒了知道你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卿如是想起他清晨时说自己做噩梦浑身都湿透了,又想到自己住的房间里他悉心的布置,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伸出手腕,让他将红绳系上。待他系好,又帮他把另一头系在他的腕上。
  “这样可以了?那我回房间梳洗了。”线足够长,足够细,卿如是关上门也能活动自如。
  月陇西不紧不慢地在茶桌边坐下来,面朝着她房间的方向,一手端起茶杯,慢慢抿着茶,一手搅弄着腕上的红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那红绳被他的指尖越搅越短、越卷越紧,直到长线绷直,能够感受到卿如是在门那边的动作。
  他仿佛找到了乐子,悠悠地卷线玩,一会松,一会紧,望着门上倒映的影子,循着她的走向放线。
  有水声,应该是在屏风后面沐浴。烛台在外边,映照不出影子。
  月陇西撑着下颚望着那扇空荡荡的门,等她洗完。手上的细绳一直在动,那边的撩水声也一直在响。
  小半时辰后,水声泠泠,卿如是从屏风后出来了,撩了撩青丝,耷拉在肩膀上的头发就都披散到了她身后。
  有几丝发在她脸部蜷起,纤细而柔美。
  后来他又看见卿如是在房间兜圈子,似是在找什么东西,转了好几圈之后,她开始脱沐浴后随意耷拉着的那件薄衫,似乎是要睡了。
  月陇西垂眸笑了下,起身吹了几盏灯,留下一盏后便也沐浴休息去了。
  这晚,他梦到了些不同的,依旧是那些过往。
  那是她还没进府的时候发生的事。
  秦卿在采沧畔认识了一个叫做常轲的男子,与她同样崇尚崇文先生的思想,也是由崇文引见才得以相识的。
  那个男子与崇文不同,他和秦卿年纪相当、志趣相投,每每见面,两人不是称兄道弟,便是公子长姑娘短,秦卿看见他会笑得很开心,双眸都亮起来的那种开心。
  他也是那时候明白,原来吃醋这件事,不是书里总爱形容的如坠冰窖、天寒地冻。
  恰恰相反,那是一种从心口蔓延出来的灼烈,浑身的热意都在为她沸腾叫嚣,烫得他心口胸腔都在痛,满腹的酸意被点燃,最后将最珍贵、最滚烫的东西逼至眼眶,迟迟落不下来。
  偏偏眼中的她啊,还是风轻云淡地,只对着别的男人笑得很灿烂。
 
 
第三十九章 先动心的真惨
  月一鸣自诩不是个心眼小的男人, 不会胡乱吃醋, 任何不可能的男人的醋他不会吃。偏就是这个, 他明知道秦卿对常轲亦无男女之情,还是会很酸。
  有回月一鸣推掉下级的邀约,专程空出时间来约秦卿吃茶, 秦卿推说有重要的事给拒绝了。后来月一鸣赴了那群下级的约去小楼,他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 将要走进厢房时, 无意一瞥, 竟瞧见了她。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天光倾泻, 将她的眉眼肆意渲染。
  月一鸣勾起唇角,尚未来得及将一个笑容展开,又瞧见与她对坐的人。
  是一名俊美而富有书卷气的男子。穿着与她相似的青衫。
  两人不知说到什么好笑的,她捧着两腮, 笑得眉眼弯弯,是她这般年纪里应有的少女模样,天真无愁。
  秦卿从不曾这般对自己笑过,或者说, 她看到自己时, 从来都没有好脸色。那一瞬,他好嫉妒。
  他吩咐几人先进厢房, 随后自己朝窗边走去,堪堪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自顾自地倒着茶,倒完茶,笑吟吟地挑眉看她,“不是说今日有急事?”
  秦卿看到他也吓了一跳,指着对面的男人介绍道,“你没看到我对面坐着个人吗?这就是我的急事,他叫常轲。也是采沧畔的墨客,崇文先生的追随者。”顿了顿,又指着月一鸣向常轲介绍道,“这是……”
  尚未说完,常轲起身施礼,“是相爷,知道的。”
  月一鸣扫了他一眼。
  秦卿伸手拎起桌上茶壶,兀自将对面常轲的茶杯拿过来,给他斟茶。
  月一鸣抬手将自己杯中的茶水喝尽,放在她面前,挑眉示意。
  纵然不情不愿,秦卿觑他一眼后仍是倒了,抬眸见常轲还站着,维持施礼的动作,“你坐啊。”
  常轲看向月一鸣,眸底几经波澜后,恍然明白了什么。
  月一鸣不说“免礼”,他就得站着。至于为何让他站着,再清楚不过。
  秦卿皱眉,“那个厢房里是不是还有人在等你?不用过去吗?”
  “让他们等着。”月一鸣笑,“先来说说你。你借口急事,拒绝了我这个熟人的邀约,跑来和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相会也就罢了,还好意思和我约在同一个地方。你和他什么关系,值得你抛下我?”
  “关系比你要紧多了。是知己,你不会懂的。”秦卿撑着下巴,咬了口糕点,囫囵咽下后起身,“我又不知道你在这。那你慢慢坐着,我们不和你约在同一个地方了。常轲,我们走。”
  她决定得十分果断,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绕过他往门外去。
  月一鸣则始终挽着唇角,目光落在她身上,跟着她起身的动作。
  最后,他收过眼,脸上的笑意没了,稍缓,他低唤了声,“卿卿,我也可以和你做知己。”
  半晌,无人应答,他转头望去,秦卿已走至门口,毫不迟疑的步伐,想来一刻也不想与他多待,才走得那么快,以至于最后不曾听见他说的话。
  落在秦卿后面的常轲听见了,迟缓着驻足,转过来凝视了他一眼,最终,只是朝他施礼告辞。
  桌上的茶微微泛凉,青色的茶水,茶叶渐沉,月一鸣抿了一口,满嘴都沾染了苦涩。
  “不太好喝。”他挑眉,兀自评价,用折扇敲了敲桌沿,无奈地笑了,“月一鸣啊月一鸣,先动心的你,怎么就这么惨啊。”
  他举起茶杯,朝秦卿方才坐的位置拱手邀饮,恭谨地笑道,“秦姑娘,在下月一鸣,愿与姑娘成为知己,恳请姑娘给点面子,不吝赐教。”
  空荡荡地位置,无人回应他,唯有一缕光映照出万千尘埃,别无其他。
  他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起身时用折扇敲翻,茶水顺着桌子淌下来,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轻声道,“真的惨。”
  后来没过一个月,常轲为求学离开了扈沽,遣人告诉秦卿,彼时秦卿正在刑部翻看卷宗,面前坐着来视察的月一鸣。
  “他这么快就要走了?不是说年后吗?”听到常轲的消息,她的眼睛都亮了,又在得知他要走的消息后黯然下去。
  月一鸣看在眼里,只觉酸意滋了牙,落书时没个轻重,几乎是反扣着砸在桌上的,那响动不禁惹来同屋的小吏们回头观望。
  秦卿被他落书的声音吸引,看向他,“你做什么?”
  月一鸣挑眉,“失手。”顿了顿,他问,“你要去送他吗?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秦卿不太高兴地开始收拾起桌案上的书,惦记着,“我得给他带点什么。”
  月一鸣睨着她正灵活整理着书籍的纤细指头,忽然俯身,伏案过去,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她的一根,止住她的动作后,笑道,“上回见面不太愉快,明日我也打算去送一送他,算是卖你一个面子,你看怎么样?”
  秦卿没有异议。
  次日清晨,月一鸣乘着马车来接她一同去送船。远远瞧见常轲站在河边,冷风喧嚣,他的手里还捧着两本书,书上有个方形小匣子,冻得打颤,也没有避风的意思。
  月一鸣先下马车,偏头朝他别有深意地淡笑了下。
  常轲:……
  他手中的书和匣子里的玉簪都是要送给秦卿的,现下又不太敢送了。
  好在秦卿先开了口,“这是我昨日为你挑选的笔,你要走的消息实在太突然,我只好随意选件东西赠你,算是留个念想。你手里的,是要留给我的吗?”
  常轲点头,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月一鸣。后者浅笑着,不说话,场面它就一度十分尴尬。
  常轲掂量了番,将匣子收到怀里,暗戳戳地把书递给她,“这两本书我做了旁批,你上回问我的问题,都在这里面做了详细解释。”
  秦卿狐疑地看了眼他揣回怀里的匣子,没顾上问,接过书后两人又是好一番交流。
  临走前,常轲朝月一鸣施礼道别,“相爷……望您如愿以偿。”
  月一鸣微怔,随即颔首,“一路顺风。”
  船只远去,秦卿在原地目送了许久,依依不舍的模样让月一鸣无可奈何。
  除了无可奈何又能怎么办,常轲并非倾慕她,她的不舍也并非眷恋。
  那时候他连“不准”的资格都没有。后来有了资格,又舍不得管束她。
  秦卿能为在意的人事物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可惜她在意的那么些人事物里面没有他。真教人无可奈何。
  梦醒了,他盯着锦帐愣了许久,转头看向窗外,要天亮了。
  这是他自上辈子失去秦卿之后,头一回没有做噩梦的夜晚。没有梦见她双手被废看向自己时怨恨的眼神,也没有梦见她将要死去时煞白的唇色和无声的呢喃。
  月陇西拽了下腕上的红绳,绷紧了,就好像真的能感受到她的脉搏一般。他笑了笑,坐起来披了件外衫,轻推开门走到她的房间里。
  卿如是还安然熟睡着,但似乎感受到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微蹙起眉,翻身转向床外。
  月陇西蹲下身来,稍凑近了些,屏住呼吸与她鼻尖相抵,感受到她和缓的气息在自己的侧脸拂过,携着暖意,是她安静下来时惯有的温柔。
  卿如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前世的自己死后的事。她看见有个人一直坐在西阁,在她的床前望着已经永远沉睡过去的她,抱着一摞纸,无措地捏紧了笔,再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
  后来,那个人翻了翻那摞纸,指着一个地方平静地说:“秦卿,这里我不懂。”
  死去的秦卿分明没有回答,可那个人却能兀自接上话,“嗯,我念给你听。”
  于是,那人念了很久很久。
  没有人打断他,他就一直念下去,直到入了夜,夫人进来送晚膳,看见喋喋不休的他和已经睡去的秦卿。
  夫人很疑惑,走上前为秦卿掩好被子,无意中摸到了她的脖颈,骇了一跳,捂住唇险些跌坐在地。
  “相、相爷……秦姑娘是不是……”她哽咽了声,没忍心说出口。
  但终究拆穿了那个人。
  那人沉默了须臾,缓缓俯身抱紧秦卿,与她鼻尖相抵,红着眼眶,轻声说,“不是。她睡着了,别吵。”
  然而距离那么近,根本无法感受到她的呼吸。
  那人终于崩溃了。
  卿如是好似浮在半空中,看见了这一切,不禁皱了皱眉,疑惑地呢喃道,“月一鸣……?”他怎么会在她的床前哭得那么惨呢?
  她感觉好像真的有人抵着自己的鼻尖,在轻声地说话,脸上有淡淡的痒意,惹得她不禁睁开了眼。
  眼前无人。
  她坐起来,看见茶桌边正吃着糕点的月陇西,“……你起这么早?”
  月陇西示意她过来吃早点,待她穿好鞋走过来坐定后,笑吟吟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见你唤我祖上的名字了。”
  卿如是瞪大眼:“!!!”当即矢口否认,“不可能!”
  再一回想……好罢,似乎确实在梦中唤了一声那狗逼的名字。
  “你别不承认,我亲耳听到的。”月陇西勾着唇,啧声道,“什么‘月一鸣我倾慕你’、‘月一鸣你怎生得如此好看’、‘月一鸣,我生不逢时啊’……”
  不待他说完,卿如是拍桌打断,“不可能!”
  月陇西不疾不徐地接着上句,“……诸如此类,我替我祖上感谢你的厚爱,下回上坟的时候顺便帮你传达一下。”
  卿如是冷嗤,“你说唤他名字倒也罢了,其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肯定没说过。”
  月陇西笑了,“所以说 ,你是承认在梦里唤了他的名字了?”
  卿如是这才反应过来被他下了套,只好不说话,捏了块糕点慢慢咬着。
  “你梦到什么了,为什么唤他?”月陇西似乎心情不错,给她递了茶,“说出来听听。”
  卿如是没搭理他,“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罢。”
  月陇西没有强求,顺意走出房间。
  临关门时,又听她问,“我昨天搬来的那个箱子放在哪儿的?里面装了不少我要看的书。”
  “一会命人给你抬进来。”月陇西合上门,站在院中等她。
  今天是选拔人才审批文章的头一天,入国学府参与一选的人不计其数。
  一选的试题是由陛下亲自出的:讲解任意一篇崇文先生的文章。这题不难,自由发挥性高,不至于在一选时就滤掉太多人,毕竟后面还有二选、三选……直至十选。
  三天一选,十选完毕,为期正好一个月。一选作好的文章上交后,所有人都不得出府,均在国学府中住下,三天后公布淘汰的人,剩下的人进行二选,以此类推,最后一天仍剩下的人,便可以进入国学府。之后再为他们安排稳定住所。
  一选的难度不高,所以其要求是当场作文,一炷香的时间上交。这就便宜了经常流连采沧畔的人,对他们来说,不需要翻书查阅就能任意引经据典,当场赋文不过是信手拈来。
  萧殷是所有参与选拔的人中来得最早那批里的,几乎是天没亮就等在府门口,零星几人,站在冷风中翻看崇文的文章,还念念有声。
  府门打开后,立即有小厮引着他们往考场去。考场分为十室,早在前一晚就分配好了监考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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