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前还有遗言吗——且墨
时间:2019-05-24 08:40:52

  月陇西和月世德同管第七室。
  卿如是谨记着月陇西的嘱咐,一路都跟紧了他。拐进七室后她寻到两把椅子,一把给月陇西坐,另一把自己坐。
  月世德意味深长地看向卿如是,嘴角挂着极其勉强的笑。卿如是恍若未见。
  月陇西低笑了下,吩咐小厮再去寻一把来,月世德这才作罢。
  “陇西昨晚说要预留下两个名额是何意?现下没有旁的人了,可以告诉老夫罢?”一选的人尚未入场,月世德便与月陇西闲聊。
  “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我担保那人无须选拔,绝对有资格直接进入国学府。”月陇西如实道,“尚未确定那人身份,也不知那人愿不愿意到国学府来,所以想多预留一个名额。还有一个……情况也差不多,但身份暂且不合适,须得我先问过陛下。”
  卿如是狐疑,凑近他低问道,“不是萧殷和乔景遇罢?”
  月陇西摇头,“不是。”
  “你说要推荐萧殷进国学府,不是担保他一定能进,而是要他自己参与选拔?”卿如是低声问。
  “嗯。不过,他没有问题。”月陇西凑到她耳边,轻道,“我带他引见过国学府的人了,无论谁审批到他的文章,只要不是太差,都会放他。”
  卿如是听完,看向他,凉凉道,“狗官。”
  月陇西挑眉笑,“我是。”
  “那你说的那人是谁?”卿如是好奇地问,“为什么能确定那人无须选拔?”
  月陇西想了想,轻道,“我看过那人的文章,也与那人交谈过数次,很是钦佩。若要按照你的想法,招收深知崇文思想的人进国学府,那这个人,就是不二人选。”
  “真的?”卿如是微睁大眼,“那要如何请到这个人?”
  “不知道。我还在交涉。”月陇西沉声道,“等国学府的事毕,应当会约出来见上一面。”
  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他不愿意卿如是暴露她自己来修补崇文遗作,最好还是让别人来。
  因为若是按照卿如是背下的原文进行修复,或者说那根本就是默写,最后修补好的遗作肯定不会合陛下的意,毕竟陛下找来月家人,就是为了以胡乱撰写的方式销毁遗作,所以,陛下看到不合意的遗作时定会降罪于修补的人。
  这个人是谁都好,反正不能是卿卿。
  “若是见一面之后谈不拢呢?”卿如是追问。
  月陇西默了默,“若百般讨好之后还谈不拢,那就只好用些手段了。”
 
 
第四十章 她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他所说的手段, 不用想就很肮脏。卿如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不再多言。
  辰时, 小厮按照名单划分将参与选拔的人依次带进考室。萧殷被划在七室,进来的时候看见卿如是并不惊讶,稍颔首, 算是与她见过礼了。
  每人的桌上都备有笔墨纸砚,甚至早有小厮帮忙铺好纸、研好墨, 只须参选者动笔即可。
  待所有人就位, 提笔铃响, 同时,小厮点燃炉中香。
  真要这般坐一炷香, 卿如是自认坐不住。她见月陇西在看书,便也凑了过去。
  她歪着头瞥了一眼半立起来的书封,赫然写着《月氏百年史》五字。
  卿如是狐疑看向读得津津有味的月陇西,“?”自家的历史, 他还不清楚吗?有必要看?
  月陇西看懂她眼中的疑问,压低声音,如实回,“族中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先辈写的, 遣词用句十分有趣, 我多读几遍而已。不如一起看?”
  卿如是思忖了下,估摸着这本书就和叶渠给她的《史册》大致无差, 此时左右无事,她点头, 将椅子搬近了些。
  为照顾她刚起头的进度,月陇西将自己看的那页折了痕迹,而后翻到第一页,陪她重头读起。
  既然是百年史,那倒数回去,起篇差不多又是讲月一鸣的。卿如是心下无语,但也耐着性子看。
  果然,第一页写的是月一鸣娶妻的事情。夫人进门时月一鸣方满十八。第二年月一鸣奉旨纳秦卿为妾。纵然一妻一妾,却不曾想,直到秦卿去世月一鸣也未有子嗣。
  秦卿去后第二年,夫人却有了身孕。当时有人说秦卿是妖女,压了月家的福,秦卿一死夫人就有了。
  卿如是没想到月一鸣的子嗣是她死后第二年就有的,更没想到还有她压了福气这说法,兀自一笑,顿时对下文来了兴致。
  说是这些流言传入夫人的耳中,夫人不是很高兴,禀了月一鸣后,吩咐下去,将乱传谣言的人统统送进衙门打了板子。坊间欲跟风传谣的人都老实了。
  后来夫人难产,险些没有保住孩子,月一鸣花重金聘了最好的稳婆,又找来宫中御医才得以保住母子。
  因夫人产后身体羸弱,月一鸣就将母子二人送到一处僻静的宅子将养身体,差遣了好些可靠的老嬷嬷老管事,还有些天生哑嗓的丫鬟仆人给夫人使唤。
  卿如是又生疑惑,“为什么要天生哑嗓的?”
  月陇西凑到她耳畔解释,“少说多做。有些东西,看到归看到,不能传出去。当然,这是我的解释。书中的解释是,将养身体的时候,少些碎嘴的人,宅子里能清净些。”
  卿如是似懂非懂,倒是更愿意相信月陇西的解释。月一鸣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将正夫人送出府里将养身体这种事,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她思考了番,凑近月陇西的耳畔,低声问,“你的意思是……或许当时月府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
  月陇西敛了敛眸中得逞的笑意,回道,“我可没说。接着看罢。”
  接着看下去的重大事件就是,惠帝的势力被架空,朝中出了潜伏极深的反贼,女帝里应外合顺利推翻惠帝登基。
  “反贼?”卿如是皱眉,苦思冥想当时朝中的局势,想不出来,她凑过去无声问,“你祖上身为宰相,就没察觉出一点猫腻吗?”
  月陇西在她耳畔道,“书中说,在秦卿被禁足西阁的那段时间里,反贼应该就已经开始谋算,这人在朝中凝聚叛党势力,搞了不少小动作。祖上没有察觉,可能是因为反贼潜伏期太长了罢。”他说完,嘴角翘起些弧度,故意在她耳尖处轻轻呼了下气。
  卿如是怕痒,当即捂住耳朵,红着脸看他,后者满脸无辜,似乎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卿如是以为是自己太敏。感,也没说什么。
  回味着他的话,卿如是觉得许多地方都不太对劲。上次叶渠告诉她,女帝十分欣赏月一鸣,甚至给出依旧以相位待之的承诺……连个搞小动作的叛党都察觉不到的宰相,女帝会欣赏?
  是月一鸣无能,察觉不到,还是说……月一鸣其实也在背后纵容叛党?
  卿如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想,可莫名直觉这事没这么简单。一句潜伏期太长就成为理由,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她还想要再看下去,急于在字里行间寻找答案,月陇西却将书合上了。
  “好了,今天就看到这里罢。”他淡笑着,凝视她道,“看书这件事,得慢慢消化,才能悟出东西来。”
  卿如是蹙眉不满,想了想自己可以晚上回去看那本史册,也就作罢。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半,月陇西吩咐小厮端来茶点给她吃着打发时辰,“先垫垫,一会带你去吃好的。下午要开始审批文章了,兴许要撑到夜半,你先尝尝看哪个糕点好吃,我让人多做些,免得下午饿。”
  她瞧着碟中各色精致的糕点,心中莫名异样,拿起一块咬了口,她轻声道谢。
  底下几名考生闻到刚出炉的糕点香气,忍不住抬头看过来: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么虐待我们?
  思及诸位都是清早起,早点根本来不及吃的人,卿如是十分愧疚地将食盒盖上了。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落笔铃响,最后一截香灰掉落。
  但凡没有停笔的人将直接被小厮叉出府。这个规则在动笔前就交代了,因此格外珍惜来国学府这个机会的参选者都不敢违反。
  卿如是帮着一起收卷,走到萧殷面前时,他已将笔墨纸砚归位,又排好文章的用纸顺序,呈给她,“有劳卿姑娘了。”
  卿如是点点头,垂眸偷看他的文章。
  他的字迹就像他这个人一般,灵秀而消瘦,然则笔锋处带着刀,尖利非常。
  起头是崇文的字句,紧接着阐述他自己的观点,角度新奇,但主旨不离崇文的核心思想,他的论述亦十分精彩,常拿戏文作引,又爱举出戏中人物的生平以解释观点。文思一流,这篇文章实乃佳作。
  卿如是颇为欣赏地看了萧殷一眼,后者抬眸看向她,眸中有淡淡的笑,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要偷看我写的文章。
  “卿卿,走了。”月陇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那声“卿卿”喊得余韵悠长,仿佛是故意的。
  卿如是收回眼神,不与他多说。
  此时由小厮将参选者带到厢房通铺安排住下,这些文章也将交由小厮统一分发给审批者。
  月陇西带她回院子里等午膳。
  “我看见萧殷写的文章了。”卿如是蹲在火炉边看顾快要沸腾的水,“写得不错。但市井气太重,就像我们前几日说的,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以后就算在官场如鱼得水,走的也还是野路子。”
  “皇帝不会介意出身。”月陇西想到了采沧畔,怅然叹了口气,“皇帝介意的是会威胁到他的一切。”
  卿如是拿棉垫将开水壶从小火炉上取下来,起身后正巧看见朝这边走来的斟隐。他皱着眉头,神色凝重。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走到月陇西跟前,斟隐也顾不得行礼了,凑到月陇西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顷刻间,月陇西的眉也皱了起来,他的脸色瞧着比斟隐还要严肃。
  卿如是瞧见,他的指头又在桌沿边敲起来,斟酌少顷,他吩咐道,“通知衙门,就说那处遭了匪徒洗劫,请衙门派人前去,务必保证里面的人都安全。调查清楚,背后这批人和前几日乱传谣言构陷崇文党的是不是同一批。派人潜伏在那里,总能等到那些人再下手,揪出来,留几个活口我亲自审。”
  斟隐迟疑了下,“可是,世子……月长老听说了这件事,已经派他的护卫去了。”
  敲在桌沿的指尖停了。
  月陇西抬眸看他,似笑非笑,“这么快?”
  “暗杀的事发生在卯时,待消息传出来已是辰时,月长老听说后当即就派人去了。”斟隐皱眉,“说是拼了一把老骨头也要护住那地方。”
  月陇西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无不讥讽道,“果然是开智了。去,通知刑部,把长老他老人家的护卫都给我拿下。”
  斟隐:“???”
  “他那派护卫的速度比我得到消息的速度都快,只能说明,派人去行刺的就是他老人家。”
  “那些护卫显而易见地是一早就潜伏在那边,等着一到卯时就进行刺杀行动,结果行动失败,如今脱不了身,月长老只好再派些护卫过去,和原来的护卫混在一起,杀人的瞬间都变成了护人的。”
  月陇西笑,抬手示意站在不远处用扇子给茶壶降温的卿如是坐过来,“卿卿,饿了没有?”
  卿如是:“……你先好好谈你的正事罢。”
  她听出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月世德要杀人,恰好要杀的这个人是月陇西要护的。
  “我的正事结束了。”月陇西回道,转头吩咐斟隐,“去把那些护卫都给我关起来,我要让月世德来求我放人。”
  说完,他轻笑了声,翘起唇角的模样慵懒又撩人。
  待到斟隐离去,卿如是才问,“倘若我方才理解得没错,月世德和他的下属就是前些天造谣构陷崇文党,企图引导陛下怒火的那批人?”
  月陇西点头,补充道,“他想要杀的人,是采沧畔的主人。你知道采沧畔的主人是谁吗?女帝旧臣,叶渠。”
  卿如是震惊,“那他有没有事?”
  “暂时没事。”月陇西道,“叶渠为人有趣,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卿如是愣了愣 ,随即点头。叶渠把珍贵的画借给月陇西,月陇西要护的人是叶渠,这般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可是,叶渠是崇文党啊。
  月陇西不帮族里的人,反倒偏帮崇文党,甚至说出“要让月世德来求我放人”这种话。
  最关键的是……他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说这些真的没问题?
  卿如是琢磨着他,“你那日不是提点我这院子兴许隔墙有耳?怎么今天你自己说话又这般肆无忌惮?”
  “怕你这一个月不慎说了不该说的,会受罪,周围的人我已经处理了。”月陇西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处理几个人就像碾死几只蚂蚁。
  顿了顿,他看向她,笑道,“我的话,肆无忌惮还算不上。月世德不犯我,我就不犯他。他一来扈沽就掀起流言,刻意引导陛下,如今又对崇文党起了杀心,我不欺负欺负他,他会以为扈沽城真能随便把玩。”
  卿如是听后,垂眸沉吟,“如果崇文党真的死了人,陛下是不是也不会说什么?叶渠是前朝旧臣,本身活着就是陛下的眼中钉,死了自然更好。你们长老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去下狠手。”
  月陇西凝视她,“卿卿对这个皇帝很失望是吗?他看似放任崇文党活动,看似经营着言论自由的晟朝,其实心里却更偏向月家皇权至上的思想。”
  卿如是捧着两腮抬眸看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眉眼弯弯,“还好,至少对你不失望。”
  月陇西怔然。
  她说什么?她笑什么?她在跟我笑?答案在一瞬间轰然灌入脑中,他想起昨晚那个梦。前世她坐在窗边的那个笑。
  捧着两腮,眉眼弯弯。
  这次是对他笑的。月陇西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许久,方找回动作,端起茶杯小啜一口,他的眼睛也浮起笑意。
  两相对视,凝神许久。
  忽地,卿如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在月家长大,却能明辨是非,很不容易了。如果你能再多了解些崇文的思想,不要被月家禁锢得那么狭隘卑鄙的话就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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