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与戚善珍一怔，齐齐朝厨房门口望去。
王璎和王珩站在厨房门口……
准确说来，是王璎拉着满脸怒气的王珩站在厨房门口。
戚善珍笑道，“阿璎快进来，我和招娣正说起你咧……快过来让舅妈看看啊！”
趁着戚善珍说话的空当儿，招娣自然又大方地把一大碗刚才从各个菜碟子里挟起来的菜给藏在了灶下的橱柜里。
王家兄妹俩过来了。
但因为招娣落落大方的，他们也不知道其实招娣正在藏菜，还以为她是在收碗、放盘子什么的。
“舅妈你说我什么哪？”王璎问道。
王璎和富贵同年，都是六岁，但王家家境好、舍得花钱养孩子，而且这一双儿女又都长得好看……所以王璎看起来和九岁的招娣一般大小，比招娣大一岁的王珩则看上去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了。
“说你长得好啊！你看看你二（表）姐，总是矮短短的不长个子！”戚善珍笑着说了句，然后又察颜观色地看向了王珩，问道，“阿珩（heng二声）怎么啦？”
招娣已经轮了一世，早知自家人是什么样的一副嘴脸，也清楚二姑家里人因为心善、也吃了武家不少的亏。现在看到了这对粉妆玉琢的兄妹，尤其是王珩的脸还拉得那么长……
也不知道刚才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招娣用筷子挟了块用蛋液面糊炸的红薯片，强行塞进了王珩的嘴里……
王珩一愣，下意识地就张大嘴咬住了。
王璎见了，嚷道，“二姐我也要！”
招娣笑眯眯地又挟了一块炸红薯块，喂进了王璎的嘴里。
除此之外，她还给自己挟了一块、还递给娘一块……
四个人在厨房里咬着脆卜卜、香酥酥、又还着天然甜糯的炸红薯片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二姐，这是红薯吗？好好吃呀！”王璎年纪小，吃完一块就眼巴巴地看着灶上盛红薯片的大筛子，直舔嘴唇。
招娣就又挟了一块给她，“好吃你就多吃点！到时候回了县城可就吃不到了！”
“谢谢二姐！”王璎谢过招娣、接过了炸红薯片就吃了起来。
王珩，“谢谢二姐我也……”
他刚说完这句，突然想起来招娣应该是他的表妹？？？
王璎哈哈大笑了起来。
招娣也忍俊不禁。
王珩有点儿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招娣把筷子放到了大筛子的旁边儿，笑道，“来、自己挟……”
王珩果然又挟了块炸红薯片，然后咯嘣咯嘣地吃了起来。
“你们咋不在外头玩呢？”戚善珍问道。
王璎“哼”了一声，说道，“阿霞表姐像个疯子一样……我问她、我妈妈带来的水果糖好吃么，她就阴阳怪调的。然后我哥又问了句‘阿霞你的暑假作业写完了没’，结果她就哭了起来，还说我和我哥欺负她！舅妈你说，我们欺负她什么啦！”
说着，王璎又问招娣，“对了二姐，你吃了我妈妈带来的糖果没有？”
招娣摇头，“还没有……你问这个干嘛？我告诉你啊我已经把那糖给藏得好好的，你肯定找不到！等你们回了城里以后我再吃，要不然现在一开封……被你们吃光了可怎么办！”
众人莞尔。
王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其实我知道，我妈妈虽然给了你们糖果，但外婆肯定会把那些没拆封的糖果收回去！以后留着做人情送给别人家的，所以……”
说着，王璎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粒被五彩塑料纸包住的硬质糖果，拆开了糖纸，喂给了招娣，又道，“所以来的时候我在家里拆了一整包糖，全塞进我和我哥的口袋里……二姐，好吃么？”
招娣含着酸酸甜甜又香香的水果糖，直点头，“好吃！啊，好甜！”
王璎得意地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剥了糖纸也喂戚善珍吃了，“舅妈，好吃么？”
王璎的童言无忌让戚善珍有点儿下不来台。
她含着嘴里糖果，笑着说了声“好吃”，然后就借口出去看看，转身走出了厨房。
招娣便在厨房里收拾碗筷什么的。
王珩突然问道，“二姐……二表妹，小舅舅在干嘛？”
招娣一怔。
她转头看了王珩一眼。
想了想，她很隐晦地说道，“你小舅舅最近可用功了，天天在家看书，连房门都不出……”
王珩道，“我听宋霞说，小舅舅要考北大？”
招娣心道，你们终究还是知道了啊。
不过——
“不知道哩！”招娣老老实实地说道。
想了想，招娣又道，“不过，奶奶说过了，要是你们小舅舅能考上北大的话……嗯，家里砸锅卖铁、卖房子卖牛卖猪也要供他哩！”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知道王珩这个小孩子能不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来。
王珩冷笑，“就他那样的，还能上北大？他现在在上的县城第五中学，升学率据说只有百分之五！他还是差生、天天旷课去游戏厅打魂斗罗，我看他啊……考北大就是在做梦！能不能读完高中还是个问题哩！”
招娣没吭声。
王珩突然一呆。
他不再吃炸红薯片了，而是转过头，盯着招娣看了一会儿。
招娣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二妹，刚你说……家里卖房子卖猪牛的，也要供小舅舅上北大？”王珩问道。
招娣看了看四周……
这会儿也没人来厨房。
于是她看着王珩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为了撇清她和她娘的“嫌疑”，招娣轻声解释道，“我也是听到阿霞姐说的……”
王珩半天没说话。
他冷笑了起来，轻蔑地说道，“痴人说梦！”
半晌，王珩突然又说道，“咦，不对！小姨也在县城读高中啊！为啥小舅舅回来了，小姨却还没放假？”
“你小姨和小舅舅又不在一个高中，他俩一个一中、一个五中的……可能五中放假比较早吧！”招娣胡乱猜道。
王珩道，“你不懂！现在高中一般都是统考，没理由五中考完放假了、一中还没考！啊，我知道了！”
说完这一句，王珩就拉着他妹妹跑了。
王璎差点儿摔了跤，急忙问道，“哥，你干嘛？”
招娣扭着头看这对兄弟俩——
只见白净秀气的少年拖着伶俐可爱的粉团子妹妹快步走出了厨房，而且哥哥还教导妹妹——
“妹，等一会儿我要跟咱妈说两句话，你负责把外婆拖住，嗯，你就喂外婆吃糖果，知道吗……”
“好咧，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王璎细声细气地答道。
没来由的，招娣就有点儿艳羡。
家里姐妹多，也不是没有真感情，但相互之间总是以推诿责任、算计利益为多。
招娣也想要些可以真诚相待的家人。
可惜并没有。
招娣长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索性外头武老太也没叫开饭，招娣干脆又找出了一个大碗，将灶上那些已经准备好的各式肉菜又各挟了些，堆在了大碗里，然后又把那一大碗菜给藏好了。
这时——
外头突然喧哗了起来！
第15章
听到外头喧哗声响起来的时候，招娣正在洗菜刀。听到了动静，她就走到厨房门口，伸了个头出去一看……
这么一看，招娣就怒了！
原来，伤了腿的来娣正趴在地上大哭，弟弟富贵站在她身边，居然用脚去踩来娣的头！！！
宋霞就站一边儿看着，还笑嘻嘻的。
这时，人们都听到了这动静，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但大多数人都只是把富贵拉开，甚至武二狗在这过程中还踩住了来娣的手！
来娣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哭得更加厉害了。
武二狗被哭声扰得心烦，一脚狠踹向了趴在地上的来娣，还骂道，“嚎嚎嚎！嚎你个U#%&#…一点本事没有就会哭！”
来娣被踹飞出了几步远，然后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像抖糠似的，还猛烈地咳起嗽来。
极度的恐惧使来娣连哭都不敢，哆嗦、喘气、哭泣、咳嗽全部断断续续的……她小脸儿煞白，没过一会儿，眼睛就直了。
可是……
即使来娣都已经这样了，家里所有的人却都围在富贵身边，一个劲儿地说着“富贵你开口骂骂就好了别把你四姐往死里打啊”，“富贵啊到底咋了”，“富贵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我的宝哦她咋的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打死她”之类的……
招娣大怒！
她拎着菜刀就冲了过去！
宋霞第一个看到了招娣……
“招娣你、你干嘛？快把菜刀放下！”宋霞尖叫了起来。
众人一怔。
四周变得安静了……
招娣怒气冲冲地高举起了菜刀，恶狠狠地盯着富贵，大骂道，“你就这么对待自家姐妹的？啊？你到底有没有把来娣当成你的姐姐？有没有？”
众人惊呆了。
“招娣你个死崽！造反啦你！”
武二狗大骂着，还想夺下招娣手里的菜刀。
招娣转头看向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滔天，“你碰我一下试试？既然你不把我们姐妹当人看，我们也没了活路……那大家就一块儿死！”
武二狗被她的眼神给惊呆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来娣！来娣……你咋啦？”
大姐引娣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
招娣转头一看……
只见引娣正跪坐在地上，抱着怀中已经口吐白沫的来娣，急得直哭。
“来娣！四妹……你说话、快说话！到底哪儿疼啊？”引娣哭着摇晃被她抱在怀里的来娣，又转头冲着戚善珍和武二狗喊，“爹、娘啊，四妹动不了也不会说话了……快送四妹上医院看看啊！”
戚善珍一听，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过去，跪在地上，从引娣的怀里接过了来娣。
来娣全身依旧在抖糠似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却两眼无神，而且白多黑少；嘴巴似乎也已经闭不上了，白沫子还自动从嘴里往外喷……
“来娣！来娣？乖儿……不怕不怕，娘这就带你去卫生院、不怕不怕啊……”说着，戚善珍抬头朝武二狗看了过来，急道，“当家的，快送来娣去医院啊！”
武二狗犹豫了。
这时，一旁的武老太终于开了腔。
“女娃子送什么医院，引娣啊，去喊胡老四过来看看吧。”
——胡老四是村里的赤脚医生。
二姑武仪春把女儿王璎护在怀里，倚着板壁说道，“胡老四今天去城里了，我在镇上转车的时候看到他了，还和他打了招呼哩。”
闻言，戚善珍急忙对武老太说道，“娘、当家的！人命关天啊……求你们，快拿钱给我！我送来娣上镇医院去看看！”
武老太没吭声。
——她是武家的领导者，她的态度，决定了来娣的生死。
戚善珍呆了一呆，明白了过来。
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娘啊，当家的……求你们！求求你们啦！这是一条命啊！”
武家村地处偏僻，想去一趟镇上，得步行一小时左右、走上约六七公里才能走到县道边，然后再搭乘班车才能去镇上。然而，每天也只有在固定的两趟班车往来镇上。
在这个时候要去镇上，压根儿就没车！
所以，想送来娣去镇医院看病，凭一两个人的力量、又没有钱的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见武老太长久地不说话……
招娣拿着菜刀，手微微地哆嗦了起来。
富贵被接娣和宋霞拉到了一边儿，嘴里还恨恨地说道，“死了就死了！死了咋的？反正家里的赔钱货也多，死一个还省口粮哩！”
招娣大怒，拿着手里的菜刀就朝着富贵劈了过去！
“你才是个赔钱货！仗着比我们多长了个急吧你就不赔钱了？那你踏马地赚点钱给我看看？啊？废物一个！除了吃喝拉撒你还会什么……”招娣大骂了起来。
当然她也没真劈向富贵，只是一刀剁向了富贵身边的木板壁（武家的屋子是木板结构的）。
她用力之狠，以至于菜刀都深陷进木柱子差不多三厘米深！
甚至在一时之间，她的菜刀都拔不出来了！！！
富贵被招娣的气势一吓，整个人跌坐在地，大哭了起来，“奶！阿奶！！！救命！救命啊奶奶……”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招娣狠着劲儿地拔下了菜刀，两眼通红地盯着富贵，一字一句地说道，“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了！你踏马的还一口一个赔钱货？你奶奶是不是女的？啊？我问你，你奶奶是不是女的？”
富贵被吓得连忙点头。
“那你奶奶也是个赔钱货喽？你个带把儿的废物！你有本事搞死你四姐，你有本事把你奶奶搞死啊！反正你奶奶也是个赔钱货！”招娣大骂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