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伤的来娣则被戚善珍抱在怀里。
来娣的脚背一片血肉模糊，这会儿引娣蹲在一旁、正用刚刚捣烂了的中草药糊糊往来娣的脚背上涂抹。
来娣发出了隐忍又痛苦的嚎叫声——
“娘！娘啊……”
戚善珍紧紧地抱着女儿，泪如雨下。
宋霞用胳膊肘儿戳了戳富贵……富贵便与宋霞对视了一眼。宋霞露出了生气又委屈的表情，又暗中朝着招娣那边使了个眼色……
富贵便愤怒地吼了起来，“奶！打死她！她打我啊！奶！快打死她！”
武老太厌恶地看着招娣，冷冷地说道，“我跟你们说了一万遍，好好带好弟弟！你倒好，还敢对他动手？”
在以往，武老太给孙女们灌输的观念就是——弟弟富贵是个宝，就算天塌了下来，也不能让弟弟不快活。就更不用说，好吃的好喝的，这些都由弟弟心安理得的享受了。
可招娣今天就是要来挑事儿的啊！
所以她毫不畏惧地说道，“奶奶！你当时不在、所以你没有看到……富贵当时举起了那么大的石头，要打死我和来娣啊！”
“我没有！我打怪兽！”富贵立刻否认，还大声嘶吼了起来！
要比嗓门大是吗？
招娣不甘示弱地也大声吼了起来，“奶奶！我知道你重男轻女！家里的女孩子被富贵杀了也没关系……但他今天杀了我们，明天去外面杀人呢？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子，以后去外面杀人了、被警察抓去判了死刑……那你还有男孙子吗？我们武家岂不是就绝了后？”
众人一呆。
武老太被气得半死！
她目露凶光，高举起枯瘦的手，一巴掌就朝着招娣扇了过去！
招娣当然不肯吃亏。
她往后一退，堪堪躲过了武老太的魔掌，嘴下毫不留情地说道，“……所以我这不就是在帮着奶奶管教弟弟吗？我们都是弟弟的姐姐，哪有不为了弟弟好的……我们好了弟弟才会好、弟弟好了我们才会好……”
说着，见武老太来撵她了，招娣便绕着院子小跑了起来。
初时武老太只是想好好教训一下招娣。
毕竟就是来娣受了点儿伤，她的宝贝孙子富贵也没什么事……也就是打招娣俩耳光、彰显一下自己这一家之主的威仪，替富贵出口气也就算了。
可没想到，招娣却这么滑头？武老太一巴掌没够着她，她居然还敢跑？
武老太勃然大怒！
她不管不顾地追着招娣跑去。
看到奶奶这么不死不休地非要打自己……招娣终于有点儿慌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前世的她，害怕被赶出去又无处可去……所以被骂、被打都可以，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她只能逆来顺受。
而今生的她，是想主动求去的。所以她……嗯，怕吃亏、也怕捱打。在武家，女孩子都是草，可以随便践踏，被打伤、甚至被打死，恐怕也不会有人真正在乎。
于是她心想，要不干脆跑出去避一避？
然而——
她刚刚这么一想，就看到……她爹武二狗嘴里叼着根香烟，身上披着件破烂的蓝色工作服，面色不善地挡到了她的跟前。
前有亲爹拦路、后有奶奶追来……
而招娣现在只是个九岁的瘦弱女童，身高不及武二狗的腰部。
招娣索性脚底抹油，朝着武二狗冲了过去，还喊了一声，“哎！哎……爹啊！爹快救我！”
她故意往左一扭……
武二狗往左边走了两步、意在捉住她。
于是招娣一边朝着他疾冲而去，一边往右扭……
武二狗便往右又走了两步……
眼看着招娣就快要撞上武二狗、武二狗甚至已经伸出了手马上就要捉住招娣了！
招娣先是眼疾手快地狠拍了一下他的手，然后一转头、很惊恐地喊了一声“弟弟”！
武二狗一愣……
招娣趁着他转头去看富贵的时候，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
戚善珍看不下去了，喝道，“招娣，快回来！”
招娣站在家门口，委屈巴拉地看着面阴沉的武老太、狂怒的武二狗，辛灾乐祸的宋霞和忿忿不平的富贵……
招娣流下了重生后的第一滴眼泪。
“我不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会打死我的……既然你们这么偏心，那就当我已经死了吧！我再也不认你们了！”吼完，招娣转身就跑。
只是……
她刚一转身，就“咚”的一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招娣只觉得鼻子辣痛到……完全无法呼吸。
“咋滴？”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招娣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不过，从声音可以听出来——
他是大伯？
这时，武老太已经冲了过来，举起了巴掌就朝招娣扇去。
招娣下意识要逃……
奈何大伯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缩进了大伯的怀里，武老太的巴掌便狠狠地拍在了招娣瘦弱的肩膀上。
“咋啦？”
武向东扬高了声调。
他不动声色地提溜着招娣，把她放到了自己的身后。
对着满面凶相、一脸横肉的武向东，愤怒地失去了理智的武老太喘着粗气，终于一点一点地拾回了自己的理智。
“接娣，你说！”武老太怒吼道。
接娣被吓得一个激灵……
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其实，刚才宋霞已经伶牙俐齿地把事情“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了。
但从宋霞的嘴里说来，事情是这样的——
她和富贵闹着玩儿，两人正往水里扔石头呢，结果招娣突然就先踹了来娣一脚、然后又踹了富贵一脚，还扔石头砸中了她的额头。至于来娣的腿是怎么伤的、宋霞没看见也不知道，可能是被接娣踹伤的吧……
接着宋霞的说法，她和富贵可是被洗得白白的、根本就是招娣发神经！
所以武老太才会这么生气。
可这会儿，接娣被奶奶这么一吓，又被大伯吃人一般的目光盯着……接娣压根儿连喘气都不敢，噼里啪啦地就说了出来……
当时事发紧急，但也并没有太复杂的过程。
接娣看到的，不过就是——
宋霞冲着富贵说了几句话，富贵就搬起了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朝着招娣和来娣砸去。接娣大喊示了警，招娣避开了、招娣还想救来娣但来娣没能避开……招娣就踹了富贵一脚、又用石子儿砸了宋霞……
武老太一愣，张大了嘴。
当时戚善珍也没在场，是后来听到孩子们哭喊的时候，她才冲过去的……
她过去的时候，来娣已经哭得不像样子，招娣正骑在富贵身上狠揍，接娣扶着呛了水还奄奄一息的宋霞……
急怒之下，戚善珍直接将招娣推倒，把儿子拉了起来。
她已经先入为主的看到了招娣在打富贵，所以也不怎么相信招娣的话……
直到此时接娣说出了实情。
这时，被戚善珍抱在怀里伤了脚的来娣也哭着说道，“娘，三姐说的是真的……我和二姐正在放鱼网，突然听到三姐说‘富贵你干什么’……转头一看，富贵搬了个大石头……他、他要打死我和二姐啊……”
这么一来，大人们的脸色就有些精彩了。
武向东没再管招娣，朝着小胖子富贵走了过去，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你小子！够可以啊！比老子还厉害……老子当年杀的是上门来欺负我们家的混蛋，可你要杀的，是自家人哪！”
“没有！我、我打怪兽！”富贵知道大伯不是好人，被他表扬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急忙脸红脖子粗地解释道。
武向东嘿嘿笑，还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和气”地说道，“没事儿，富贵我跟你说哈，牢饭可比家里的饭菜好吃多了！起码管饱……号子里有好多人，有杀了人的、还有杀了人把人煮来吃了的、还有杀了人以后把死人剁碎了拿去喂了狗的……”
他越说、武家人的脸色就越难看……
“够了！”
武老太粗着喘气地打断了武向东的话。
武向东理都没理她，继续拍着小胖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富贵啊，你好好干啊……大伯看好你！你可是个有前途的人……”
富贵虽然还小，可看着奶奶和爹妈的表情，已经知道自己可能犯下了什么错误。
他害怕极了，哭着说道，“……奶奶！是、是阿霞表姐叫我搬石头去打怪兽的！我、我不想当狗了、不当狗了……以后都不当！”
众人齐齐一呆。
打怪兽、当狗？？？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到了宋霞的脸上。
第12章
“什么狗？”武老太面色不善地问道。
小胖子富贵呜呜的哭了起来，“表姐要我当狗，她当公主，二姐四姐当怪兽、还是个啥子将军派来的呜呜……然后表姐就让我搬个大石头去打怪兽呜呜……”
武老太勃然大怒！
她的宝贝孙子被宋霞这个小贱人给当了狗？？？
武老太继而转头看向了宋霞。
宋霞本来还津津有味、幸灾乐祸地看着戏的……
没想到这把火突然烧到了她的身上！
她一愣，急忙解释，“外、外婆……不、不是狗，是、是格武……格武啊！啊，还有阿尔塔夏公主和、和格德米斯的将军……”
宋霞一心想澄清格武非“狗”……
可落在武老太等人的耳里，“格武”与“狗”的发音，受乡音的影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好嘛！
“你教富贵搬石头去砸招娣和来娣啦？”武老太冷冷地问道。
“没有没有！”宋霞断然否认。
富贵听了，睁圆了眼睛大声说道，“有！是你说的！就是你说的！”
宋霞为了摘清自己，一脸嫌弃地看着富贵，说道，“就你那傻样儿，还有脸说是我教你扔石头的？你连格武和狗都分不清，那我说教你扔石头、你能听懂？”
“能听懂啊！”富贵答道。
宋霞一噎。
两人拌了几句嘴……
武老太、武二狗和戚善珍等人心中已经知道大约是怎么一回事了。几乎所有人看向宋霞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冷意。
武老太更是被气得喘起了粗气。
她叉起了腰，正准备……
戚善珍及时制止了武老太，“娘，四妹不在家，咱们就都将就些吧！”
闻言，武老太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高高地扬起了巴掌，一记耳光就扇在了接娣的脸上！
“啪！！！”
接娣惊呆了。
她呆呆的，连哭也不会……
武老太虽是一巴掌打向了自己的孙女儿，却用三角眼冷冷地看着宋霞，阴恻恻地问接娣道，“知道奶奶为什么要打你吗？”
接娣垂首、唯唯喏喏地摇了摇头，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淌了下来。
武老太依旧盯着宋霞，却对着接娣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有这样的内情，为什么不早早说出来、告诉我？既然你还想在这家里呆着，就得老老实实的……否则，别以为隔了辈儿我就拿你没办法！懂？”
接娣没吭声。
大姐引娣急了……
她连忙过去走到了接娣身边，用胳膊肘儿戳了戳接娣，又小小声教她，“快说‘谢谢奶奶、我知道’……快说啊！”
接娣呜呜地哭了起来，“谢谢奶奶，我、我知道了……”
从头到尾，武老太压根儿就没看接娣一眼。她一直冷冷地盯着宋霞，直到接娣哭着说出了那句“谢谢奶奶”……
武老太依旧盯着宋霞，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武老太突然猛地回过头，看向了招娣。
站在大门口的招娣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往外头跑……
“招娣你个死崽！还不快去煮饭？”武老太冲着她怒吼了一声以后，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招娣放下了心。
直到这时，接娣才扑进了大姐引娣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我教唆弟弟打人，又不是我打了弟弟……奶奶打我干嘛，呜呜呜呜……”
一场事故，让引娣的两个妹妹一个捱了打、一个受了伤……家里的活计本来就多数落在女孩儿们的身上，来娣受了伤、自己还需要照顾呢，怎么照顾弟弟？难道要让她、二妹或三妹再匀出时间来照顾四妹和弟弟吗？
所以，引娣也很生气，恨恨地瞪着宋霞。
宋霞则呆愣愣地站着，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了。
——她继承了她娘的机灵，哪会听不出……刚才外婆掌掴接娣、根本就是在杀鸡给她这个猴看！还有刚才外婆说的那些话，也全部都是冲着她宋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