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向东满面笑容,“上一回我回来巡山的时候,跟你孝忠叔说了你阿婆现在跟着我了咧,就怕回来不够住,就托他帮忙再起一间屋……阿媛啊,到时候要记得,要把这起屋的工钱还给你孝忠眼叔啊……走,咱上去看看新屋去!”
武媛欢呼了一声,朝着新家跑去。
她快活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个人!
武姿也惊喜地看着这好看的屋子,跟着姐姐跑上前去。
结果姐妹俩刚跑到屋前……
“嗷呜!嗷呜嗷呜——汪!嗷呜——汪!”
凶狠的狗叫声突然响了起来!
武媛一怔。
怎么会有狗?有其他人来她家了、然后占了她家的屋子?
刚这么一想……
一只浅黄色的半大狗子就冲到了她的面前,冲着她又是一通狂吠!
武媛呆住了。
最重要的是……
那只狗子看着她,也呆住了。
一人一狗就这么傻愣愣地对视着……
随后赶来的武向东一看,奇道,“哪儿来的狗子?上回我来的时候还没有呢,这是哪家的……是不是有人在咱家地头上打猎?”
刚刚才说完这一句……
武向东|突然意识到,这狗子的胸前有撮白色的、浅月牙形状的毛?
“哎!这不是虎子吗?”武向东惊呼道。
武媛已然明白过来,这狗子……确确实实就是虎子!
“虎子!虎子!!!天,你、你……晴妞说你失踪了,我、我还以为你是被人捉去打死炖了咧!你、你……天,你是自己从村里走到这里来的吗?”
武媛忍不住喃喃说道。
她上前去,想要抱住狗子……
可狗子却往后退了一步,冲着武媛目露凶光,然后“嗷呜嗷呜汪汪汪”地就愤怒地狂吠了起来。
只是,它叫着叫着,突然气势就弱了。
狗子开始抽泣、并且浑身发抖。又过了一会儿,它居然看着武媛,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武媛又是自责又是感动,更多的是心疼。
她上前一把抱住了狗子,轻轻地抚着它,说道,“虎子,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把你一个人留下了!虎子,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是怎么找过来的?这么冷的天……这里又没别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武向东已经放下了行李,领着老娘和阿娇在新家里转了转。
“娘,以前我和阿媛住这间,我睡外间她睡里间。现在这屋给你和她们姐妹睡,你睡外间喊她俩睡里间,我和阿娇住隔壁……”
说着,武向东又拉着阿娇去了旁边的那间新屋,“娇啊,咱俩睡这间……看,有门的!这回不怕吵着她们了吧?今晚上你再不得给我找理由了啊……”
阿娇被臊得满面通红,却又疑惑地问道,“东哥,这、这啥味儿啊?”
武向东也闻到了臭气,不由得转头看看,最后发现臭气居然是从他和阿娇的新屋里散发出来的?
他进了屋……
没一会儿武向东就捏着鼻子从屋里冲了出来,另一只手还拎着个什么东西!
他把那东西往地上一扔,冲着狗子大骂,“剁脑壳的死狗啊!你踏马地在老子新屋里吃死蛇!以后不准你进老子屋,要不炖了你!”
武媛和虎子扭头齐齐一看……
果然是半条死蛇!
——那蛇尾距离蛇身的一半以上,大约已经被虎子吃掉了,只留下了狰狞僵硬的蛇头、以及蛇头里锋利的獠牙,还有断了的蛇腹处已经干涸了的血肉模糊的一片……
农村人散养的家畜,基本上主人家也只给喂个半饱,多数都得靠自己觅食。
武媛打小儿就见多了狗捕蛇、捕老鼠,有时候还会捕鱼吃,她也不以为意,只是更加心疼了——想来狗子就是靠自己捕食才活了下来的吧?
武姿却被吓了一跳,陡然尖叫了起来!
这时,虎子已经很乖地依偎在武媛怀里,这会儿才开始打量武姿、然后又看看武阿婆和阿娇。
武媛抚着狗子,笑道,“她们都是家里人。”
虎子歪着头看看大家,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而那边,头一回来到这山上的武阿婆、阿娇和武姿则不停地勘探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阿婆,“这么个小屋子……还蛮有意思的咧!可以可以!以后我老人家要来这里养老,开多几块菜地,再养点鸡鸭……”
阿娇,“这屋子好!空气好、还安静!以后等我和你们爸爸年纪大了我们就回这里来养老,明年春天的时候让你们爸爸回来,修个篱笆、再在院子里种几棵果树……”
武姿,“阿婆这里好好!妈妈这里好好!姐我喜欢这里!以后我们每年放假都回来好不好?姐,这里有小溪吗?像村里的那种小溪!我们可不可以去溪里捉小鱼小螃蟹?”
……
大伙儿在村里吃过午饭又步行了两小时才走到了家里,距离天黑也只有两小时不到的时间了。
等到家里人熟悉了自家屋子以后,武向东交代众人,“我们自己屋里有井,吃水洗衣洗澡都不怕,就是没有电哩,虽然说可以点油灯,但不如在镇上用电灯敞亮!所以想干啥就现在趁着天还没黑,赶紧的!”
接下来,众人连忙开始各就各位了。
武向东去山上捡柴火去了,武阿婆和阿娇收拾屋子,武媛去厨房洗刷并准备晚饭,武姿给所有人打下手……
狗子也被忙得不开可交!
只不过,它是害怕武媛再离开,所以一直追随着武媛的脚步,无论如何她去哪儿、它必须亦步亦趋地跟着……
武媛和狗子还没配合好默契,总是时不时地会踩到它。
不大一会儿,武向东拾了一大堆柴火回来,然后又脱了衣、扛着锄头在屋后挖起了地。
阿娇见他那架势、像是要干大事儿似的,连忙问原由。
武向东道,“家里有腊肉、但是没得菜哩!虽然讲,阿媛她们去山上摘野菜回来吃也是可以的,但是野菜不能吃多,那个是越吃越饿的!我挖个地窖出来,明天你跟我去一趟乡里,我们买点菜回来,鸡鸭鱼也要……过年嘛,大家都吃好一点!”
正过路的阿婆听了,嘟嚷道,“那慌什么搞啰!又不在这住长久!将就一下就算了!”
武向东笑道,“反正也为了自己人,还是不能将就咧!起码也要住上十几天的!娘啊明天我去买五花肉回来,喊阿娇煮五花肉给你吃啊!”
武阿婆不吭声了。
阿娇则也除去了棉衣,拿起另外一把锄头,跟着武向东一块儿干起活来。
武媛已经开始生起火、做饭。
夏天的时候武媛曾经在这儿开垦了几块不大的菜地。
虽然久不打理,已经荒废了不少,但西湾山实在是土地富沃,即使是无人打理,但菜地里依旧有一片极茁壮的白萝卜、以及抽了苔的蒜苗!
武媛喊妹妹去拔了几棵大萝卜回来,一颗被切成薄薄的片儿,放在香醋里腌着,明后天就能吃到酸爽可口的清爽凉菜;另外一颗被切成了滚刀块……
先前阿婆晒的那些腊肉,基本上被拿了一大半儿回来,所以今晚的主菜就是当仁不让的腊肉焖萝卜块儿。
那腊肉里带着的大骨头,武媛给剔了净肉、用骨头煲煮了一大锅的汤,还放了些半路上采摘回来的冬菌和鸭脚菜……
另外还有一份清炒蒜苗!
一家子总算是赶在天还没黑之前,在屋门前的空地那儿搬了张桌子,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饭。
萝卜焖腊肉因为赶时间、欠了点儿火候,阿婆不大咬得动,阿娇小心翼翼地剔下了比较肥嫩的部分,堆到了阿婆碗里。
武向东也从汤里挟了块腊骨头出来,推在阿婆碗里,“娘你吃这骨头上的肉,这些嫩点哩!”
阿婆张嘴就骂道,“你当老娘是狗啊!给块骨头啃!”
武向东没敢吭声……
不过,阿婆骂归骂,却用手抓起了腊骨头,啃得可欢!直到啃得一点肉都没有了、她才把骨头丢给了一直在武媛脚边徘徊的狗子。
狗子被阿婆吓了一跳!
它看看骨头、又看看阿婆……
阿婆一边吸吮手指一边骂道,“你这狗子咋这么笨咧!给个骨头给你你也不吃!早知道老娘刚才啃干净一点了!真是蠢!”
武媛摸了摸虎子的头,冲着它指了指那块骨头……
虎子闻了闻她的手,这才过去,叼了骨头又回到武媛身边,然后趴在她脚边、用双爪摁着那骨头啃。
武姿大声说道,“阿婆!不是狗子不会吃骨头咧!是狗子不吃你给的骨头,它只吃我姐给它的骨头!”
阿婆一怔,再低头一看,果见狗子抱着骨头啃得正欢、还嘎吱嘎吱的……
她又心疼了起来,“哎哟我刚才干嘛不吃得干净点!白眼儿狼!”
众人都憋住了笑。
饭间,武媛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阿婆,你在我们村里还有家产么?”
武阿婆“嗯”了一声。
武媛想了想,说道,“阿婆,我打小儿在这里长大,连你的名字都很少听,更没听说过村里还有你的家产了。”
顿了一顿,武媛又疑惑地问道,“阿婆,为什么村里的人都不提你的名字呢?”
“我哪里晓得哩我又没在这里住了!”武阿婆没好声气地答道。
武向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孝忠告诉我的,说是……当年我去坐牢以后,我老爹赔了不少钱给十九爷,应该是……希望十九爷可以谅解我吧,但是呢,十九爷爷……”
说到这儿,武向东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姚桂香四处闹事,意思就是十九爷爷收了我爹的钱,却不肯写谅解书给我、还要求法律严惩我……后来姚桂香就一直找十九爷爷的麻烦,还把十九爷爷赶出了村子!”
“所以不是没人提十九爷的名字,是不敢在姚桂香的面前提她的名字。更加不敢在你们小孩子的面前提,就怕你们不懂事又觉得好奇、回去问大人……”
武向东继续说道,“听讲只要有人提起十九爷的名字,姚桂香就像发了颠一样……”
武媛这才恍然大悟!
阿婆沉默了半日,也终于开了口,“那个时候啊,我恨大东你恨得要死!不单只希望你去死、还希望你们全家都去死!你爹确实给我送过钱、但我都家破人亡了……还要钱做什么!所以呢,你爹送来的钱啊,全都被我扔了出去!”
武向东瞪大了眼睛,“那、那……可是姚桂香一直都在说、家里的钱全都被你拿走了啊!所以武疯狗没钱娶老婆才……才那啥的!”
武阿婆白了他一眼,说道,“当年你被判了刑、坐了牢以后,你爹又来找过我,他说他对不起我,最后还是塞给了我四百块钱……哼哼,在那会儿就能拿出四百块钱出来!你爹是个有本事的人!”
武姿道,“那难怪阿婆在周县能置办得起一栋四层的楼呢!”
阿婆嗤笑道,“我在周县的房子……是我自家的钱置办的,关大东的爹什么事?”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阿婆挟了块萝卜吃了……
嗯,萝卜焖得不够软烂。阿婆咬着觉得不入味,就扔在了地上。
虎子只守着武媛,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却睬也不睬那块萝卜。
阿婆赞道,“这狗子咋这么忠心耿耿的涅?阿媛,你让它吃这个、莫要浪费了。”
武媛应了一声,伸长了脚尖,把那萝卜踢了过来,又伸手抚了抚虎子的头,示意它、那萝卜能吃。
虎子这才叼起了萝卜,然后两眼依旧怔怔地盯着武媛,张大嘴吃起了萝卜。
阿婆这才对武向东说道,“当年你坐了牢以后,你爹拿了四百块给我,说我娇娇还小……我当时没要他的钱,把他钱给扔了!结果姚桂香就开始在村里说起了闲话,说我男人死了,正好给你爹当二头婆(平妻),我和你爹也算是修来的福份……”
“我听得心烦,也再不想看到这种人……索性就把祖屋卖了!后来我去周县投靠娘家,那边的老大哥看我可怜,白送我一块地皮哩!我才用卖祖屋的钱盖了楼,放了租子出去,我和娇娇才能有钱过生活!”
听到这儿,武媛问道,“阿婆,所以说……你在村里的家产?”
阿婆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才低声说道,“我去了周县以后,大东的爹去找过我好几次咧!一来呢,是因为我几个哥哥是烈士,国家每年都有发一笔抚恤金咧。二来呢,我家在村里本来就是有田的啊,我虽然是个女的,但我是记过祖谱的啊,当年我爹死了以后,他的田归了我,这是天经地义的啊!”
“三来呢,武友全当年给我四百块钱,我恨他、也恨他婆娘哩,我肯定不要他的嘛!他就跟我讲,他晓得我恨他,但劝我不要跟钱过不去。既然我不要他的钱,他就把那些钱折成田,从他名下划到我名下……以后我娇娇大了、要结婚要嫁妆了,就回来……自己种地也好、租给别人做也好……”
“以前呢,我是不当一回事的。但是啊,最近我也想通了!”说着,武阿婆看了看武媛,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孩子咧,一定要有钱,才能不被人看不起!尤其是在这样的、会吃人的地方!”
“以前我不想争,是因为……我争来又有什么用?我无儿无女的,就算争破了头要回来的东西……给谁花用?怕是过几年连我自己也死了!但是现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