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云先是心里一欢喜,只是见他到底没说出来三太太这里又要如何办,她到底要不要留下,心中难免留下了一丝忐忑。只是想着出了孔家门儿,这一路上,只剩得他们两个,没了闲杂人打扰,许是她运道好,就能怀了孩子也不一定。
到底孩子才是女人立脚的根本!
柴宁隔着窗扇见得外头那两人行动亲密,那人又体贴温柔的样子,不免心中生出了嫉恨来。
却也不是孔轩就不贴心温柔,只是孔轩到底好色了些,想一想她如花似玉一般的人儿,他得了自己竟还要朝三暮四的,想想真是可恨。
柴宁转身端了丫头手中托盘上的汤羹,笑眯眯到了夏氏跟前,在绣墩上坐定,一面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地搅弄,一面软声笑叹:“果然是新婚燕尔,瞧着二哥和二嫂子腻歪的劲儿,可真是羡煞旁人了。”
夏氏并不知道萧淑云也来了,只当那女人果然是个眼里没长辈的,竟不早早就来伺候她,如今听了这话,哪里不生怒气的,偏她又不能说话,立时握起拳头捶起被褥在,恶狠狠伸着手指,嘴里“呜呜啦啦”说个不住。
柴宁一见夏氏这么上道儿,不禁笑得愈发温柔欢喜了,故意曲解了夏氏的话,温声道:“母亲别急,这汤羹烫口,总是要凉一凉才能喝的。”又叹气道:“果然我就是个笨手笨脚的,瞧着二嫂子倒是个伶俐人,许是比我手脚麻利了许多。可惜她和二哥要说的私房话太多了,这么久了,竟还没说完。”
夏氏听了更怒,偏这时候萧淑云走了进来,夏氏瞧见她就似瞧见了仇人一般,抓去柴宁手里的羹碗就砸了过去。
那碗在空中旋着就砸向了萧淑云,被孔辙眼疾手快挡了下来,只是柴宁不料夏氏竟是个泼货,没提防被她抓去了羹碗,偏她又坐在旁边,那碗从肩头飞过,里面的汤羹就撒了她一身。好在那羹汤早就是温凉的,倒也不烫人。只是这浑身污秽,冒着银鱼羹的腥味儿,却是叫柴宁立时生了一肚子火气来。
夏氏见着孔辙挡下了碗更怒,拍打着被褥,又伸手去指萧淑云,嘴里“乌拉”不住,一张脸上,满是狰狞的怒气。
孔辙原本还只是打定了主意,如今却是更加坚定了。他娘这般厌恶云娘,怕是他把云娘留下来,必定是要饱受磋磨的。
他面无表情地瞧了夏氏一眼,便拉起云娘,上前去给夏氏请安。
萧淑云被那夏氏恶狠狠冒着寒气儿的眼神儿瞧得心头发慌,她并非没见过恶毒的妇人,譬如祁氏,譬如秦嬷嬷,可如今瞧见了夏氏,她却依旧被唬得不轻。这眼神儿倒似是瞧见了多年的仇人,如今狭路相逢,恨不得扑上去生啃了那人的肉一样。
“三婶娘万福!”萧淑云由不得挨近了孔辙,矮下身,软软一拜。
夏氏却是瞧得萧淑云这番做派,愈发的厌恶憎恨她。再去瞧儿子的眼神,那份儿软绵绵的怜惜,倒好似钢刀一般,叫夏氏立时就痛不欲生起来。
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不但那两个毒妇来抢,如今又冒出个狐媚子,把她儿子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夏氏左右一看,拎起一个枕头就砸了过去。
孔辙探手一抓,就把那枕头抓在了手里,脸上已是铁青一片,原本想着,还是要绕个弯儿,编出个幌子来,如今却是不需要了。
“你受委屈了。”孔辙低声和萧淑云道,又看着夏氏,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道:“你还不赶紧走,没瞧见三婶娘不待见你,根本就不愿意瞧见你吗?怎的这般没眼色!”
跟着萧淑云一起来的朱嬷嬷和碧儿立在廊檐下,听得里头二爷如此呵斥,先是吓了一跳,再听得那话头儿,分明就是在数落她们家主子,登时慌了神儿。
朱嬷嬷眼神儿一厉,转身就往屋子里去,正好和撩开帘子往外头疾步奔走的萧淑云打了个照面。
“奶奶。”朱嬷嬷忧心忡忡扶住了萧淑云的胳膊,担心怜惜地看着她,又往身后瞧了一眼,低声问道:“这是怎的了?二爷这是在和奶奶说话吗?”
萧淑云心知孔辙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心里自然也是委屈,但是眼下在夏氏的院子里,这么多的丫头仆人看着,她低声说道:“先回去再说。”
朱嬷嬷听她口音倒也不显慌张委屈,先是心里一定,就使了眼色给碧儿,两人跟着萧淑云,就快步往自家院子里走去。
这厢屋子里,夏氏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她若是瞧不出来,她这儿子分明就是在护着老婆的,她就白长了这么大的年纪了。
她这辈子,是没得过丈夫这般的维护,可她却是见过大太太和二太太,是如何被丈夫捧在了手心里头。
特别是大太太,大老爷根本就没纳过妾,也没什么通房。二老爷虽是有了旁的女人,也是为着生孩子,也没见过他多瞧了那些女人一眼。
除了她,这孔家里,就除了她,日子过得苦,每每都要被个小妾气得说不出话来。若非是老太爷压着护着,她早就被三老爷宠妾灭妻,给灭掉了。
夏氏又恨又妒,她指了指案台上的纸笔,然后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眼神,把柴宁看得心里头一突一凉,忙就走过去捧了那纸笔过来。
纸上的字迹潦草不清,可孔辙却是看得分明。他这亲娘说了,她要云娘来伺候她,若是他不肯,她就一根绳子吊死。
孔辙将纸慢慢折了起来,对柴宁道:“你先出去。”
柴宁虽是不快孔辙的态度,又想要留下来看他们母子撕破脸皮,但是这屋子里的气氛实在太可怕了,她垂了头默默蹲了个万福礼,就匆匆出了门去。
孔辙在绣墩上坐下,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冷冷看着夏氏,平静地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把夏氏的眼泪立时就喊了出来。
孔辙看着夏氏哭,他心里难受极了,可是,他却仍旧狠了心肠,恳切道:“娘,我是你的儿子,便是如今我不在你的名下,可我依旧是你的儿子。生儿子的是娘,养儿子的也是娘,儿子便是如今喊了别人做娘,可心里头,亲娘只有一个,再不会忘怀的。”
夏氏两手往脸上一捂,就嚎啕哭了起来。
孔辙干脆起身,在床沿上坐下,两手扯过了夏氏的手,低下头,神色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只是语气还算是平静,小声却又清晰地道:“儿子求娘了,娘放过儿子,不要再揪住云娘不放了。她是儿子看重的人,是儿子的心头宝,娘若是怜惜儿子,就求娘,莫要再闹了。”
夏氏本是流泪的眼睛,登时瞪圆了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面前的这个少年郎君。她心知这是她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却变了。
她深知他的固执和迂腐,故而后来她伤心透顶,他再是跟着难过,也不曾再叫过她半句娘。可现在,他为了他那新媳妇,就叫了。
夏氏忽觉心里凉透了。
便是她的丈夫最初维护了小妾,来欺负她,便是她这顶顶棒的儿子被大房二房要了去,她的心里都还是存着一线希望的。她知道,她的儿子到底还是她的儿子,不过是名分上的事情罢了。
可如今,儿子心里,多出了一个女人来。她的位置,不再稳如泰山了。
孔辙瞧着夏氏的脸色,便知道她是想歪了,可他也没法子,这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老早就成了这幅样子了。只是孔辙不愿意放弃,便将夏氏想要挣脱出去的手抓得更紧了。
“娘听我说。”孔辙低声吼道:“ 儿子不是为了云娘,才来求娘的,儿子是为了自己。儿子不愿意过继,可是也过继了。好容易儿子如今娶了心仪的人,难道娘不想儿子过得幸福安乐吗?家里头有三弟妹,还有那么多的下人仆役,娘何苦就非要留了云娘下来。儿子知道,娘不是想要留下云娘,娘是想借着云娘的事情,告诉了大太太和二太太,儿子始终是娘的儿子,是吗?”
夏氏挣扎的手略微一停,就听孔辙略有哽咽道:“娘不必去争,儿子虽是不能在外头痛快地喊娘一声娘,可是儿子始终是娘的儿子。以后儿子生了孩子,也是要喊娘一句三奶奶的。”
孔辙眼中的泪开始接连不断地往下坠落:“娘就非要把儿子逼到绝境了去吗?娘的心里面,儿子,难道儿子的幸福,娘就压根儿不在意吗?”
夏氏只觉得心里跟塞了黄连一般的苦涩。
她想要儿子幸福,可是,这是有前提的。儿子的心里,她得排位第一,她得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可如今,很显然,那个狐狸精马上就要和她齐眉并肩了。不,不可以!若是叫她生出了孩子出来,那往后,辙哥儿心里头,可不是就只有她,没有了自己吗?
夏氏终于挣脱了孔辙手,伸手拿了纸笔,又急速写了一张扔给了孔辙。
孔辙满怀期冀往上头一看,而后猛地抬起脸闭上了眼睛。他慢慢地喘着气,努力将情绪控制起来。好半晌,他睁开眼擦去了泪。重新看着夏氏,淡淡道:“三婶娘累了,还是休息一下,郎中说了,三婶娘要安心静心,才能养好了这病。”说完了,就起身要走。
夏氏绝望而愤怒地看着孔辙的背影,嘴里“乌拉”含着,伸出手想要拉住了孔辙的衣角来。可是孔辙脚步停歇,却是去了外头。
柴宁还等在那里,见得孔辙出来,忙站起身软软立好。
孔辙不愿意和柴宁多说话,没理会她,就叫了夏氏跟前的福嬷嬷,往外头的廊檐下走去。
柴宁不忿地瞧着孔辙走了出去,撇撇嘴,又想起方才她恍惚看见这位大伯哥眼睛通红,怕是被他那又蠢又毒的娘气得不轻,哭了吧!心里一高兴,柴宁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屋子里,夏氏忽然间歇斯底里地哭嚎了起来。柴宁抬手将碎发掖进了耳后,神色松快,眼神喜悦的,就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廊檐下,孔辙冷冷瞧着福嬷嬷:“等我走后,太太就交给了你们,若是少了半根头发丝,我便叫你们一家子生不如死。”
这福嬷嬷是夏氏从娘家带来的,也是家里头的老人儿,哪曾见过自来温和亲切的二爷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被他身上的威势煞气所惊吓,忙就点着头应是。
孔辙说过了狠话,自然是要安抚几句的:“但是若是你们把太太伺候的好,等着回头,我便把你家那个二小子带在身边儿,也叫他出去见见世面。”
那福嬷嬷生的第二个儿子是个有能处的,只可惜没得好主子提拔他,听见孔二爷要她儿子跟着伺候,登时乐了,忙就点头应是。
第079章
“奶奶, 喝茶。”碧儿捧着茶杯递给了萧淑云, 看萧淑云慢慢抿了一口, 只觉得满心眼都是喜悦开心,转身揭开了帘子,觑得孔辙骑在马上, 正走在前面,落了帘子转过身来笑眯眯道:“这些子可是好了, 等着回了门儿, 咱们就能去凤凰镇了。到时候家中奶奶独大, 日子必定是快活得不得了的。”
萧淑云闻言笑了,又喝了一口茶, 将杯子递给了碧儿,嗔道:“你这小丫头,心里知道就好了,做甚要说出来呢!”
碧儿笑道:“我是太高兴了, 实在忍不住。”说着瞥了一眼珠儿,这死丫头,果然板着一张脸。哼,她就说了, 二爷对二奶奶情深义重, 哪里又轮的上她插上一脚的,真真是痴人说梦。
萧淑云和碧儿说笑了一会儿, 转眼见得珠儿不高兴地坐在一边,疑惑道:“你这是怎的了, 一大早的,哪个惹了你不高兴了。”
珠儿自然不敢说,她是见得萧淑云竟是跟着孔辙往任上去,觉得自家做通房,当姨娘的美梦只怕是要落空,这才不高兴了。忙抿出一抹笑,回道:“哪有,是这马车晃得很,头晕恶心得很。”
萧淑云便从腰间解了香囊递过去:“里面有凝心丸。”
珠儿接了过去,一转眼,便见得碧儿正翻着白眼偷偷儿瞪她。心里一火,就碍着萧淑云在,不敢发火,遂狠狠瞪了回去,就转过身捏了丸子出来喂进了嘴巴里。
她知道碧儿瞪她做甚,不过是觉得,奶奶待她这样好,她竟然还有二心。只是珠儿却觉得委屈,她并没有二心的意思,她只是不愿意嫁给下人,以后,她的孩子,也只能还是下人。
若是能做了二爷的通房,以后她的孩子,就再不用为奴为婢,以后,便是通天大道,吃金咽玉的日子了。只要能达成所愿,便是把她的孩子给奶奶养,她也是愿意的。
萧淑云早就发觉了,手下这两个丫头,似乎有些不对劲,只是既是她们藏着掖着的事情,她这个做主子的,也没必要甚个都要过问。于是只当看不见,扶了额角,靠着小几慢慢闭上了眼睛小憩。
傍晚寻得了一间客栈,孔辙包下了最上头的一整层,求个清净。
扶着萧淑云进了客房,等她坐好,孔辙柔声问道:“赶了一天的路,可是累坏了吧!”
萧淑云笑道:“还好,我在马车里坐着,怎的也比二爷骑了马在外头舒服了许多。”
孔辙笑道:“我皮糙肉厚的,不怕。”
屋中烛光点点,碧儿领着人将饭菜摆了一桌子,笑着福了福:“外头不比家里,吃得粗糙了。”
萧淑云看桌面上荤素佳肴都不缺,笑道:“却也差不多了,有宋婆子跟着呢,她的手艺,可是厉害着呢!”
孔辙殷勤地给萧淑云布菜,萧淑云便提了筷子,夹了孔辙最爱吃的葱爆兔肉搁在了他面前的盘子里,笑道:“一路劳累,夫君也多吃些。”
萧淑云深觉,自家虽是受了委屈,到底这委屈大家都是看在了眼里的,孔辙这里,也是万分愧疚,十分体贴。
倒是孔辙这里,晨起时候,她前脚从夏氏屋子里回了院子,后脚,他便赶回来,直接吩咐启程。他虽是不说,可她看得出来,他哭过了。能让他哭出来的,势必是伤心透顶的事情了。
萧淑云想到此处,不禁搁下了筷子,倒了一杯玉泉酒给了孔辙:“这是玉泉酒,是我娘家陪嫁的,很是甘甜润口,夫君尝一尝。”
孔辙忙接了过去,却是没喝,搁在面前,又提起酒壶倒了一杯,双手奉于萧淑云面前,满眼愧疚,又是恳切道:“这杯酒,是我敬娘子的。娘子嫁给我才几日,便跟着我受了许多委屈。我无能,没法子护着娘子周全,叫娘子跟着受气。可是恳请娘子信我,等去了凤凰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萧淑云见那孔辙双眸通红,满眼羞愧难过,忙伸手接了那酒杯,笑道:“为妻听过一句市井俗语,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是糙了点,却也是有道理的。如今为妻已然嫁给了夫君,夫君也能知道为妻的委屈,能尽力护着为妻,为妻已经很满足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能的夫君垂怜爱护,为妻已是深觉不易,并不会因此对夫君心怀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