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陈灏很快走上前去,跪在了先前的那一个蒲团上。
  宦官开始宣旨。
  意料之中的,陈灏身上的差遣在这一份诏令之后,有了巨大的变化,成为了新上任的安南道行营马步军都总管、经略招讨使,兼荆湖南北路、广南东西路宣抚使。
  同时,他还接了邕州知州一职。
  吴益一面听着,一面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他并不那等没有经历的傻子,多年官场浮沉,纵然只是听得这一个个官名,诏书里头任何其余的事情都没有交代,他还是猜测出了其中隐含的意思。
  ——朝中,是要打交趾了……
  而显而易见的,这一回的主帅,是陈灏……
  吴益只觉得气血从他的胸腔一路冲上了头顶,几乎要冲破百会穴,崩裂出去。
  终日打雁,转眼却被大雁啄了眼!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
  从来未料想过,自己铺垫的这样多成果,最后居然给陈灏摘了桃子!
  他眯着眼睛盯着陈灏,确实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只把头转了开去,官服下的胸口却是难以自抑地大起大伏着。
  凭什么?!
  自己一心国是,陈灏又算得什么?!自己在邕州这一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了多少事?!
  若是不是他吴益做的那样多准备,分派的这样多将士,又提前做下的这样多派遣,邕州又如何能守住?
  这两个多月来,纵然有惊,却并无险。他不得已被贼人害了,才无法坐镇指挥,可即便如此,守城的所有功劳,却桩桩件件,一般透着他吴益的心血,任谁也无法磨灭!
  没有他的布置,没有他的准备,没有他从前的安排,又怎么可能有今天!
  那陈灏又做了什么?
  躺在病床上睡觉也算是功绩吗?!
  吴益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圣旨,几乎想要把它给掰烂。
  纵然早就猜到一旦自己的差遣被免,十有八九会被挪到陈灏身上,他还是气得不行。
  虽说成王败寇,如果最终没有那贼子的乱事,没有那许多刀,自己坐镇州中,最终击退了交趾,哪怕从前行事有些不妥,哪怕会遭些弹劾,以功抵过,也俱都不算什么了。
 
 
第589章 盘算
  到时候退了交趾,自己有了守城之功,又有平定广南之绩,等到任满回京,今后一片坦途不说,对南边战事,也有了极大的发言权。
  无论反击交趾也好,守边也罢,只要是涉及广南的事情,自己的意见,必然能在天子心中占据极大的一块。
  有了交趾这一回犯边,至少在三五年中,广南是不可能安定下来的。
  东路还好,整个西路,几乎都找不出几个分量重的臣子。
  在数月前的吴益看来,陈灏病了那样久,几乎等于一个死人,再无翻身的可能,桂州、柳州倒有两个老臣,可往往一年最多回两次京城,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一旦广南有变,就算即刻宣召他们,日夜兼程到得京城,也是半个月之后了,少不得还是要听从唯一一个在京城的自己的话语。
  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算什么?
  他一直觉得,有了广南做垫底,有了自己从前的声望、资历做靠背,自己的官途,哪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如今……
  吴益硬硬地咬着牙,不知道是不是虚火太旺,他仿佛已经在口腔中尝出了血腥与铁锈味。
  堂中陈灏领过旨,退到了一边,而那一名宦官复又抬起头,寻到人群当中的一个人,叫道:“顾延章听诏。”
  吴益心中犹烧着火,听到这一句话,忍不住转回头,恰好看到那一个自己从前一心想要收归麾下,却是从来没有成功过的年轻官员走上前听诏。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跪在蒲团上。
  天使复又开始宣诏。
  一般是骈四俪六的一通辞藻,那一个得官不过两年,同自己比起来,甚至能算得上是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已是变成了广南东西路宣抚副使,钦州知州,纵然前头加了权发遣三个字,听到最后,也没有升官的字眼,可这却是实打实的差遣,实打实的权利。
  虽说钦州被屠,已是成了一片焦土,可只要朝中愿意,一旦拨了钱物过来,想要重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况且,这人身上的转运副使的差遣并没有被免,还加了钦州知州一职,一旦陈灏带兵南下,这黄口小儿便能顺理成章接管邕州、钦州、廉州一大片州县的州务……
  吴益只觉得自己仿佛已是成了一处冒着岩浆子的山口,一个不小心,全身都要喷出火来。
  虽然旨意中没有提到升官,可吴益却是知道,升官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守城之功、退敌之功、安抚后方之功、重建州城之功,每一条,都是他本来打算全数收归囊中,也本来就应当是归他全数收回囊中的。
  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自己辛苦了这样久,熬了这样久,就等于全数给陈灏、顾延章这等蠢货铺了路吗?!
  他左手死捏着那一份圣旨,已是揪得用了十成十的力,可依旧无法发泄心中的恼怒,正要将视线收回,却是无意间在陈灏的左后方两步开外,看到了一个站着直直的,面上神色莫测的官员——是得知消息之后,匆忙从城中病营里赶回来的邕州通判李伯简。
  吴益眯起了眼睛。
  当那宦官读完诏书上的最后一个字,随着顾延章的叩首谢恩,他看到李伯简的脸色终于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吴益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声。
  虽然做官也有数年,这一个却一直都在外打转,到底还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也怪不得这姓李的小子心中不舒服,交趾叩边这数个月,尤其邕州被围这一个多月,这蠢货纵然没什么能耐,力气倒是出了不少,自己分派下去的事情,即便是做不好,也老老实实做了。
  说不得,原本还做着一旦“吴知州”下任,他就能变成“李知州”的美梦罢?
  谁料想,而今不但没有做成“李知州”,还因顾延章身上兼着广南东西路宣抚副使的差事,重建都城的功劳,也要被夺走大半。
  而当初守城之时,他虽然也有功劳,却俱被原来救援的张定崖,城门死守、率兵夜袭、领兵出城的王弥远,与使力也使计,靠着成功谋划夜袭,顺利送出令书、调用潭州两千兵马,又在城墙上用床子弩一枪把李富宰射成重伤的顾延章把风头抢得干干净净。
  一旦朝中考功,说起守城,这李伯简又几乎没有上过城门,莫说同王弥远,便是同其余几个平叛军中副将、邕州城内指挥比起来,他的功劳都摆不上案头。
  说起整顿州州务,无论是安抚州衙前聚众闹事的百姓,还是后来安排巡铺,调用百姓,都与他李伯简没有一文钱干系,全数都是顾延章所为。
  论文文不行,论武武不利,明明这样好的机会送到面前,还被人抢了去,便是再泥人的性子,也要不服气罢?
  吴益仔细观察着李伯简的面色,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念头。
  ——自己在广南的行事,虽然是一心为公,全为国是,可世上从来有一句话,叫做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行大事,难免就有些小细节做得不周到。
  虽然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更知道自己的目的,可旁人却未必知道。
  一旦回了京,往日在广南没有收拾干净的首尾,少不得要被那些个言官拿出来攻讦,还有政事堂、枢密院中那几个惯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弄臣,定然不会放过。
  这个时候,还是得有几个同自己站在一处的人帮着说话,才有可能脱开身来。
  皇城司的那些个蠹禄就算了,天天同没了子孙根的太监来往,早已变得一般的见风使舵,转运使则是一惯看着天子眼色、朝中形势说话,还有城中许多官员,自己从前大公无私,一心为国,管束得太严,难免会不找他们待见。
  这般情形下,实在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虽说世间想要做大事者,难免要遇上大磨难,可也要想办法跨过去才行。
  ——若是把这一个邕州城中的通判收归己用,将来叫他同自己站在一处,再收拢几个得用的,好歹也能帮着说几句话。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好!
 
 
第590章 探知
  吴益并没有在正堂停留太久。
  天使甫一宣诏完毕,他就借口身体不适退回了后衙。
  才进书房,里头等候已久的数个幕僚就连忙向着他迎了上来,然而出乎吴益意料的是,众人面上却没有多少惶惶然,反而满是激动之色。
  前衙与后衙相隔并不远,免去他差遣的旨意乃是第一个宣诏,这样长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下头人把消息传回来。
  见到自己养的这群废物这样的表现,本就心情极差的吴益,心火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在外做官的任次虽然不少,可任期却俱是很短,更多的宦途是在京城中度过的,是以手下的幕僚虽然并不少,可除却家乡亲故中过来投奔的旧人,其余便多是笔墨出身的文客。
  吴益是士林中的清流之首,在御史台中不畏权臣,不畏天子的作为,为他挣得了偌大的名声,靠着这一点,只要随意出去招摇一圈,便能捞回来不少不知底细的学子,许多默默不得志的文士。
  可他心中属意却不是这些。
  他想要的是会做事、能做事,聪颖却听话,能干又不冒头的人才。
  譬如堂中的顾延章,如果性格再软一点,为人再默默无闻一些,叫他好拿捏,就是再好不过的幕僚人选了。
  只是要找这样的人又谈何容易?
  便是赵芮都不容易遇上,更何况吴益。
  然则找不到,却并不妨碍他看不上手下这一群人。纵然面子上还是会尽到主宾之谊,他可心底里对门下走卒却满是不屑。
  从前没有合适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此时才受了极大的气,吴益却忍不得养这些吃闲饭,还不晓得同主家同仇敌忾的走狗。
  他抬起头,扫了一圈书房中的幕僚们,已是把最为激动的几个人名字记了下来——最近是不能打发,毕竟自己已是掉到了如今境地,撵走了这些,未必能再招来另一些更好的,然则等到将来翻过身,有一个是一个,他绝不会留下来。
  心中正记着人名,他却听得对面一人积极地围上来,道:“知州,小人探得了一个消息!”
  吴益此时哪里能听得别人再喊他“知州”,脸一黑,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人,正要叱骂几句,却听得那人已是继续道:“知州,原来那李富宰帐中有两个逆贼,均是晋人,其一是广南西路的不第秀才,另一个却是原来吉、抚二州叛军中出来的!”
  那人嘴上连停都不带停一会,又道:“小人使尽了法子,探得这人原来是广信军中士卒,后来跟着梁炯叛乱——这一拨人,从前可全数都是出自陈节度麾下!”
  吴益脸色一变,便在这一刹那间,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幕僚已是仿佛献宝一般,复又道:“知州,您可知道小人探听得到了一个什么消息?”
  吴益盯着那人不放,催道:“还不快说!”
  那幕僚不敢再卖关子,复又道:“从前那顾勾院同张都监去广源州劝降,就在那山峒里头,正正遇得一个唤作徐茂的,乃是叛贼贼首梁炯的军师,也是他撺掇着梁炯自立称王,后来广信军把梁炯剁成稀烂——梁炯在吉、抚二州中信望这样深,又怎么可能叫下头人给杀得这样干净,这且不论——可当夜却叫那徐茂同交趾使者一并逃脱了!”
  他一面说,一面激动地嘴都哆嗦了起来,又道:“知州!您可知晓,当日顾勾院同张都监去广源州劝降,那顾勾院当场认出徐茂乃是赣州口音,怕不是赣州人!”
  吴益两只眼睛几乎都要射出闪电来,直直盯在那幕僚的脸上,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可那一副神情,却叫人看得心中瘆得慌。
  那人捏着拳头已是又道:“知州!好叫知州晓得!今日……今日邕州城中来了几个兵卒,据说是顾勾院从前派去赣州查探的,已是探得消息,说那徐茂,果然是赣州出身,从前身上惹过案子,便是那顾勾院审的!样貌、年岁、形容,样样都对得上!”
  听到这一处,吴益已经不需要对方再说下去,而是追着反问道:“可是那一桩游商杀人,苦主丧命的案子?”
  他一时情急,连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三分。
  那幕僚连忙点头的,道:“知州明鉴,正是那一桩案子!其中一个指使混子强|奸事主的主谋硬生生从衙门手中躲了出去,一直下落不明,若说赣州州衙之中没有内应,谁人能信?谁料到此人最后没有四处亡命,反倒是投了交趾!”
  他咽了口口水,又叫道:“知州!此人最后做下如此业障,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他如何能投交趾?若无顾延章,若不是陈灏,他又如何会掀起这般风浪?听得交趾俘虏所供,这一回交趾攻城这样狠,这样厉害,可是大半都靠着那一个姓徐的!”
  此人说到激动处,不单嘴角,便是手脚都开始发起抖来,几乎要扶着一旁的交椅才能站稳,他眼睛发红,面上冒着油光,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对于他来说,探听到的这些东西,只要运作得当,已是能保住吴益,同时,也就等同于保住了他自己。
  其实吴益并不知道,他方才当真是想得多了。
  寻常官员找幕僚时,除却位高权重的那一些,寻常人都是倾向于收纳正在进学的士子、久仕不第的书生,同时混着些有一技之长的,各人都有,才能保证办什么事,用什么人。
  可吴益手下的,却大半都是久试不第的文人。
  他不喜欢用年轻的学子,一则觉得那些人没有经过事情,用起来还要调教,又往往心气高,需要花时间调教。
  二则慕他名而来的,许多都是想要靠着他在学业上有所指点,常常要耗费他的精力与时间。
  三则,这样的人常常过上数年,便要辞去,自下场科考。
  吴益要的是长久跟着自己的人,最好用到老,用到死,都脱不开自己。
 
 
第591章 浑水
  是以他招来的幕僚,许多都是考了几回十几回,再无心科举的书生。
  这样的人会更老实,也会更依附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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