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顾延章站得离赵芮并不远,此时便解释道:“交趾象阵一场少则出动三四百头战象,多则出动五六百头战象,战象皮糙肉厚,寻常弓箭刀斧不得奈何,张都监机缘巧合,生擒了战象二十头,尽皆在此了……”
  他话刚落音,便听得校场之中一阵喊杀声,一队两百人的禁卫冲得进去,直直对上了二十头大象。
  顾延章已是又道:“交趾多山林,象阵多在丛林之中,神臂弓不好施展,亦不好瞄准,只能兵卒近身之后,方可对敌……”
  赵芮一只耳朵顾着听顾延章说话,一只耳朵顾着听场中人声、象鸣声、厮杀声,只恨自己耳朵太少,恨不得再生两只出来,眼睛更是被校场中的对战引得目不暇接。
  数十步外,场中地面上满是横亘的树枝、树干并各种障碍,两百名禁卫,或持刀,或执斧,或手中托举神臂弓,或身后背负弓箭,分为四队,持刀斧的掩护持弓箭的,正要上前引开大象的注意力,给后头神臂弓手留出瞄准的时间。
  校场在玉津园中占地已经算不小,可禁军与战象距离的位置并不远,对于训练有素的战象而言,从头跑到尾,也不过是一会功夫罢了。
  当二十头战象同时奔腾起来,对上往前冲杀的禁卫兵时,当真是气势汹汹,煞气冲天,赵芮坐在几十步开外,已是觉得地面在摇晃。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双手更是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太快了!
  看上去如此笨重的畜生,跑起来怎的会这样快!
  当真如同闪电一般!
  当场外的赵芮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快的时候,场中迎战的禁卫又如何能反应得过来。
  幸而众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又是日日训练,不曾松弛,个个都称得上武艺出众,当此之时,纵然也被碾压过来的象阵吓了一跳,却也没有全然投降,只是神臂弓是来不及瞄准了,只得用刀斧上前砍杀。
  这一回,纵然赵芮不在场内,也察觉出形势不妙起来。
  看着只是一条粗肉的象鼻,轻轻打在禁卫身上,那人便把兵器掉在地上,捂着伤处惨叫,那战象抬起腿,一脚还好没踩在人身上,却是踩在了泥土地上,留下一个足有一存深的脚印。
  那可不是湿了水的软泥地!是干泥地!
  二十头战象,当中竟是还有配合,十分默契地分为两拨,一拨负责把禁卫给打散,不叫他们结成队列,一拨只用象鼻去击打禁卫的头与胸口。
  不过片刻功夫而已,两百名禁卫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惨叫连连。
  纵然早已猜到战象难打,可赵芮原本还觉得精挑细选出来的禁卫队对上象阵,即便不能胜,也能支持得久一些,不想才打了一个照面,便已是被单方面虐杀。
  赵芮的面色难看极了。
  顾延章见得场中局势,知道身旁这一位天子究竟在担心什么,复又解释道:“殿直虽俱是精兵,却从未遇过象阵,仓促惶恐之间,自是难以发挥往日能耐十一,象阵虽然可怕,然则只靠兵卒,只要稍加训练,一般也能牵制。”
  赵芮皱着眉头,听得顾延章如是说,虽然心中放得松了些,依旧是堵得慌。
  场中禁卫队长见势不妙,知道再打下去,当真要闹出人命,连忙吹响了胸前号角。
  号角声一起,校场的两旁的栅栏便被打开,两队骑兵分别自两侧卷土而入,“得得”地朝着象阵之处奔去。
  两队很快汇齐在了一处,领头之人身上连重甲都不穿,只批了薄薄一件披甲,头盔也不曾戴上,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来。
  那脸上表情十分严肃,只是一双眼睛亮极,仿佛把他整张脸也点亮得发着光一般,倒显得那黑色也不算太黑了,反而有种难得的精气神。
  其人一夹马腹,口中叫道:“子队举弓!卯队同我上前!”
  一面叫着,一面扬着手中大刀带头往前奔去。
  一队骑兵跟在他身后,毫不畏惧地往前冲去。
  这一队骑兵手中尽皆左手揪着缰绳,右手持着长刀,口中并不说话,一时之间,只听得马蹄击打在地上的声音,并战象阵里头此起彼伏的怒嚎声。
  象阵连成两队,也跟着冲迎上前。
  两队象阵同一队骑兵冲撞在了一起,做了一个错身。
  骑兵不曾停,大象也没有停下,只是两处撞在一处时,领头那人高举起手中长刀,叫道:“举刀!”
  骑兵队齐刷刷几十把长刀在烈日下高高举起,刀身并不算还反着光,裹挟着风声斩落了下去。
  刀刀都奔着象鼻而去。
  “唰”的一下,赵芮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张着嘴巴望着不远处。
  同样做出这个动作的不止他一个,场中不少大臣都一般站了起来,个个捏着拳头盯着场中看。
  长刀落下。
  赵芮竖起了耳朵。
  不远处的声音立时传了过来。
  “哞——!”
  十余头战象甩着象鼻,甩出了满地的血,四只脚在地上胡乱踩着,踩出了无数个两三寸深的大大的脚印,毫无章法地乱奔乱撞。
  领头的那人只叫了一声,所有骑兵并不恋战,跟着他往后跑去。
  紧接着,连绵地破空声响了起来,短促而急切。
  五十架神臂弓早已瞄准了战象,激射而出。
  ……
  一百名将二十头战象全数杀尽,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
  赵芮看得满头是汗,背上也湿得尽了,不是热的,却是急的。
  接近两个时辰当中,他心情大起大落,先是焦虑失望,后是急切兴奋,到得最后,已是虚脱了一般。
  顾延章站在一旁,还记得同他解释道:“交趾国中战象尽皆从小蓄养,生性凶劣,专为战事而生,便是放回山林,也会寻了几回冲得出来,届时见人便要咬杀,此回为给陛下演练,特运得回京,只是演练之后,却是全要杀灭,以免将来要伤人性命。”
  赵芮哪里有空去理会几头大象。
  他纵然没有自己上场,却是比上场的人还要激动,指着还骑在马背上的那一个,问道:“那是张卿?”
  顾延章点了点头,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勾了勾,面色却是不变,只答道:“正是张都监。”
  赵芮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一回张定崖,复又转头对着顾延章笑道:“张卿怎的这样黑!”
  一面说着,一面又回头认真看了一回正在收拾残局的骑兵。
  才从广南战场上下来的兵士,身上个个都只穿着薄甲,头上也没有带头盔,便是身高也比不得方才退下的禁卫军,至于相貌,更是提都不用提了。
  赵芮看过一回,又道:“俱是黑的!”
  口中这般说,面上却是笑着,那口气更是自豪极了。
 
 
第655章 羡慕
  校场建在玉津园的东北角处,地势偏低,南熏门外的百姓站在高处看进去,虽是离了三四百步远,眼睛最利的也不过见得缩成一小团黑影的战象与骑兵,却并不妨碍他们看到禁军被打,个个捂眼睛扭过头,看到骑兵追着战象打,个个欢呼喝彩。
  等到神臂弓并发,战象轰然倒地的时候,外头街上、酒楼的厢房里均是呼声遍天。
  玉津园中人象对战的战情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这一时,正好碰上季清菱算着时间,早早从柳府回家。
  自柳府往金梁桥街走,要路过西大街,一行人便撞得许多小贩自南熏门回内城,把那拐角堵了。
  季清菱坐在马车里头等前头人走过,正正听得外头有人在闲话。
  “委实没想到,禁军这样不堪用,本以为保安、广信二军并不是最得力的,谁料到,比起禁军,竟是厉害这样多!”
  “也不能这般说,有心算无心,南边来的那一支,也不晓得在邕州同交趾打了多长时日,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自然知道怎的打……”
  “啊呸!你装什么理中客!禁军里头那一个的是你表外甥,又不是你儿子,一表三千里,这有什么好护着的!自太宗皇帝到如今,禁军都有大几十年未曾见得血,一年最辛苦的时日,便是两回演武给天家看,再了不得,也不过是清明时节水戏,端午时赛龙舟,这般养得几十年下来,便是只老虎,也给养成病猫了!废成这副德行,莫说是交趾战象,怕是玉津园中养来给人喂茭草的软脚象都打不赢,还好意思在这一处吹,依我说,今日这一场,正该叫天子晓得下头究竟养了怎的一群废物!不整治整治,将来必是要不得的……”
  季清菱听到此处,忍不住揭开马车的窗帘子往外看,却见得几个站在路边的小贩一面躲在几步开外的树荫下,一面拿着手头的草帽往脸上打扇扇风,个个唾沫横飞。
  没等多久,前头人便松散了开来,车夫复又打马往前走,那许多人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秋爽挨着车窗往外望,笑嘻嘻地回过头来与车厢里头诸人道:“这一时我才觉得当真回了京。”
  秋露便笑着问她道:“这话又是怎的说?”
  秋爽道:“你在赣州也好,在邕州也罢,可有见过外头小贩这般说话?不是才去看清楚他身上穿的衣裳是什么模样,我还以为那是哪一位禁军教头,或是枢密院中的官人!”
  车厢里人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季清菱笑过之后,却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坐到窗边,复又把那车帘挑起,回头看了看后头那一群边走边说笑的小贩,这才坐回原位,心中想着事情想了半晌。
  一行人回到府中,刚才到了申时,季清菱想了想,先行打发人去厨房特点了几个大菜,又着人去仁和酒楼外来托卖要了炙鸡、燠鸭、点羊头,因惦记着天时热,必要配些凉菜,又叫了姜虾、酒蟹、鹿脯并各色海鲜时果,着人把饭厅收拾出来,先在屏风后头摆了半人高的一块冰山,又腾了靠后巷的偏厢,叫人把床被准备妥当。
  她照着顾延章的身量,叫人从里到外准备了几身簇新衣裳,还喊厨房烧了热水,预着时间把厢房里头的浴桶装满了,又有一大桶凉水,再配了两个惯熟的小厮在里头候着。
  果然这一应准备完毕,外头天都有些黑了,还不见得人回来。
  季清菱也不着急,自己先吃了些东西,因日间出了门,实在一身的汗,便回隔间洗浴一回,想着来人也不是什么生客外人,便也懒得认真拾缀,只简单穿了身家常衣裳,随意簪了根木簪子,便算了了一事。
  这一处刚打理好,提笔还未来得及回两张帖子,外头已是进来一个小丫头,禀道:“夫人,官人回来了,带了客人,请您去外头说话。”
  季清菱便放了笔,自往厅中去了。
  她才进得会客厅,里头坐在客座上的那一个人便站得起来,十分勤快地迎了过来,叫道:“季妹妹!”
  那人一张脸偏瘦,肤色偏黑,正因脸黑,越发显得一口牙齿白,此时口中叫得欢,“季妹妹”不过三个字,竟被他喊得又是亲近,又是清爽。
  他身上还穿着灰色骑装,胸前衣裳尽湿,全是汗渍,脸上脖子上的汗虽是擦干了,头发却依旧是湿漉漉的,即便如此,面上依旧洋溢着一股子高兴的情绪。
  季清菱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上前行礼道:“张大哥!”
  顾延章早站了起来,却是慢了一步,眼睁睁见着这一位客人比自己迎得还快,同自己妻子说过两句话,竟是还不忘转过头问自己道:“延章,上回我给季妹妹送回来的东西,你可是帮我给了?”
  顾延章口中应了,心中忍了半日,还是忍不住腹诽:两只胖鸟,居然还惦记得这样清楚。
  又走得近了,一面伸手去拉季清菱的袖子,一面转头问张定崖道:“你今日才到的京中,去过中书交帖不成?”
  张定崖满不在乎地道:“一到城外便被天使召去了玉津园,脚都没来得及踩在地上,哪里有那闲工夫去什么中书!”
  顾延章便道:“而今待要住在哪一处?”
  张定崖先看了一眼顾延章,道:“入京时陈节度叫我住去他府上,说他家中自有家人照应,叫我只管出一个人进去,旁的都不用顾,免得去那驿站、客栈里头住,不得人打点,不甚方便。”
  他说完这一句,见顾延章皱着眉头,十分不以为然,眼见张嘴就要训话,想着从前在邕州被揪着错处的下场,再不敢顽笑,吓得连忙接着往后道:“你猜我怎的同他说?”
  又道:“我说我京中自有房舍,却是劳烦节度操心了!”
  说着又追问道:“我今晚住哪一处?先说好,我要睡硬板床!”
  一面说,一面还偷偷冲着季清菱眨了眨眼,装作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笑道:“季妹妹,你家这一个好生凶恶,话也不肯同我说软两句,若是他夜间把我赶出来了,你可要做主腾间草屋子给我住下!”
  季清菱忍不住抿着嘴笑,问道:“张大哥饿不饿?家中备了席,若是饿了,便先垫着吃些东西,若是不饿,后头厢房已是收拾妥当,先去换身衣裳再出来也行。”
  说着复又转头看了一眼顾延章,这一回却是并未问话,只拿眼睛看了他一下。
  顾延章手中轻轻捏了一下季清菱的胳膊,转头对着张定崖道:“你是要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去洗浴?”
  张定崖便道:“我一身的汗,你饿不饿的?不若你先同季妹妹吃一口,垫着不饿便罢,莫要多吃,你二人留着空肚子一会等我出来。”
  说着就要朝外走,左右一看,见得门口站着一个松香,忙道:“小松香,喊个人去门房处把张武叫过来,他手里头拿着我那行李!”
  松香笑道:“早叫人去了,都监请随我来罢。”
  一面说着,一面在前头带路,口中解释道:“夫人说都监来住,定是常常要出入,便把后头厢房收拾了,那一处也有马厩,也有后门,若是想要出入,只牵马出去即可,那一处厢房足四间,住十来个人绰绰有余,里头各色东西都是齐备的,您手下亲兵一并搬进来也不怕。”
  到得进了房中,果然是一个一进一厢的大房,里头摆设简单大方,却是样样配得齐全。
  松香先带着张定崖去了里间,又笑道:“都监,您一路赶着回京,也不晓得那换洗衣裳来不来得及干,我给您挑了两身新的,水也好了,只是天热却不好洗凉水,便备了热的,免得邪风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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