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道貌岸然的皇帝!”杨钊元满心愤怒,虽说从皇帝坠崖未死他就有一种此次谋划不能成功的微弱预感,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局面,本能认为赵衡是自说自话,被激起的好胜心让他口不择言!
赵衡并不理会他,反而有些失望,杨钊元不是个合格的权谋者,更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只不过他的一个计策,让他的前世陷入不可挽回的深渊,或许潜意识他将杨钊元作为旗鼓相当的对手,而此刻见识到了,不过尔尔。
前世之事,是挥之不去的阴影,赵衡一直将其记在心头警醒自己,如今将罪魁祸首抓住竟没有多少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杨驸马,你好自为之罢。”
赵衡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转身离开监牢。
杨钊元坐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总以为皇帝前世手段毒辣性情狠绝耐心不佳,今生手段温和不像是重生之人,但在方才他恍惚意识到眼前的皇帝和他从前分析的太子赵衡也大不相同,赵衡心怀天下苍生,负重隐忍,前世皇帝将他们所杀后,若是不知前因后果的重生,那他必定会藏拙,等待查清所有事情真相,他和赵深的事虽然不够隐秘,但皇帝从一无所知到真相大白肯定需要一段时间,一年多的时间是不够的,除非皇帝早就知道些什么,然后有针对性的去查。
如果皇帝是重生的,那高明纯呢?经历那场事的人是否都会重生?
杨钊元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所有人都重生的话,从皇帝坠崖开始就会乱套了,只不过他奢望着高明纯能够记得他们曾相处的时光。
*
进了九月,黎太后催促虞真长公主和杨钊元和离,不过长公主迟迟没有动作,等到黎太后催的狠了,就道:“母后,等到杨钊元斩首,女儿就和他没什么干系了。”
“你当真能放下?”黎太后似信非信,前不久还对杨钊元痴心不改的。
虞真长公主却坚定表示一定不会将杨钊元当回事,还有再选别的驸马的意思,黎太后气顺了,一点也不在乎杨钊元之事。
黎太后如今身子不比从前,呆在后宫只图快活,经常去罗太妃宫中出出气,只不过罗太妃手中有圣旨,即使有罪也不能杀,高明纯则让人换掉罗太妃身边伺候的人,一日三餐按时送到春和宫,锦衣玉食伺候着,唯有一点罗太妃终生不能走出春和宫。
湛王妃曾想毒害黎太后,事败后一直在府中思过,她娘家父亲叔伯都因过被夺走官职,湛王妃和湛王世子彻底扶不起来,是谁都看得清的事实,而湛王世子越来越暴戾,她照顾湛王世子都顾不上,对宫中的罗太妃更是不管不问,湛王的母亲妻子成了废棋。
倒是一力对抗胡家的那位蒋氏又被黎太后召进宫中给了赏赐,她已与假胡海王洋和离,再过不久就要带上一双儿女回上青县,进宫一趟反倒让人更加不敢小瞧她,等回到上青县也能安生过日子。
康寿宫里黎太后赏给蒋氏许多金银珠宝,高明纯也有赏赐,她钦佩蒋氏为人,可孤儿寡母回到上青县生活容易被人欺辱,她索性给蒋氏指一条明路。
“本宫有一位本家堂兄在上青县附近为官,本宫给夫人一张名帖,夫人在上青县遇上什么难处,尽可以去找他帮帮忙,力所能及的堂兄一定不会推辞。”
蒋氏实打实给高明纯行礼谢恩,金银珠宝固然好,但这道保障更能让人安心。
“民妇不怕娘娘们笑话,王洋那厮对不住民妇,民妇自然不会为他守着,若回上青县遇见合得来的儿郎,民妇定然还要再嫁的,这一双儿女民妇也会好生教导,务必让他们都走正道,娘娘好心,民妇铭记五内,恭祝娘娘福寿安康顺心如意。”
“你也是。”高明纯更喜欢蒋氏了,若她留在京中,说不定还能偶尔到宫里说说话,只是人各有志,她不能为了一人心愿阻碍别人回乡安顿。
蒋氏很快出宫启程回上青县,她离开那日,还特地朝宫城的方向拜了拜,很是虔诚,暗中想要谋算的人也只能按兵不动,回府禀报给虞真长公主后,虞真长公主气恼一阵,只好放弃对蒋氏的报复,如今最重要的是监牢的驸马,若她因蒋氏被人查出什么,限制出府行动,那杨钊元就只能等着斩首示众了。
后宫内的人都以为杨钊元必死无疑,很少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高明纯开始操心起她心腹宫女的未来,青黛和罗璧比她大两三岁,如今都已是二十有余,虽说她们陪嫁入宫,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高明纯不会自私到让她们孤独终老的陪伴在自己身边。
罗璧听到的第一反应是羞红着脸装傻:“奴婢此生只想与草药为伴,嫁人什么的实在没有必要。”
青黛脸颊红红,低声道:“奴婢从小就陪伴在娘娘左右,若要我单独住一府定然不习惯,还是让我留在娘娘身边罢!”
“你们……”高明纯无奈至极:“本宫又不是逼迫你们立刻去嫁人,再说也没有现成的人选,只是这件事你们都得好生考虑,免得日后年纪大了没人陪伴会后悔。”
罗璧歪着头想半天问:“娘娘,您要是帮我留意,就看谁家有没有那没公婆在世的,奴婢不想应付婆母。”
她之所以会有这念头完全是因为见识了黎太后反复无常的可怕,还有当年在高家听到的有关高明纯祖母高老夫人的传说,这两位婆婆都不是好相与的,她们又是丫环出身,嫁到高门去肯定会被婆婆嫌弃的。
“……好。”其实高明纯心中还是很赞同的,以罗璧椒房殿受宠大宫女的身份,嫁个京官留在京城是很轻松的,若是没有婆母在世还不用操心生计,后宅的日子肯定能好过,但这心思在心里想想就算了,不必说出口。
青黛则完全没有目标,她们都在深宫之中,接触的男人是皇帝和太监,偶尔见到禁军侍卫算稀奇的,对未来夫婿完全没有概念,被高明纯骤然问起,只顾得女儿家的娇羞,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想未来夫婿的标准?
“罢了,等回头母亲进宫,本宫让她给你们操心着。”
杨钊元入狱后,高家二房的高明宜苦苦哀求了二老爷和二夫人,两人一心软又和高明宜谈了条件,要她尽快挑个夫婿嫁出去,高明宜大约知道杨钊元出狱无望,同意了二老要求,得到消息的媒人自然要帮忙保媒拉纤,尤其现在高家有大皇子这个外孙,更比去年水涨船高,求亲人家不乏世家子弟,借机为她俩挑选夫婿也不错。
罗璧和青黛都答应了,高明纯松一口气,虽然不知这么做好是不好,但终归给她俩多一些选择的余地,不必守着这深宫。
赵衡听闻她要给心腹宫女挑选夫婿,提及禁军侍卫里有许多未曾婚配的世家子弟,在京城门第还算可以,若是求娶皇后信赖的宫女,定然是乐意的。
“唔,劳动陛下当红娘,是不是不大合适?”光想想赵衡为人保媒拉纤的场面,高明纯就忍不住想笑。
赵衡忍笑:“朕让傅雷和韩城去问都可以,朕亲自过问,怕会吓到人家。”
“还是陛下想的周到。”高明纯弥补的讨好道。
“发嫁她们俩,你身边的宫女还要重新培养,趁现在可以让她们帮忙挑选几个靠得住的人,只是不如从小一起长大的贴心。”赵衡其实没想到高明纯会让青黛罗璧嫁人,尤其她们身份特殊,进了深宫很难再出去。
“总要慢慢来的。”罗璧和青黛前世因她惨死,虽然她们此刻无知无觉,但若不弥补一二,这份歉疚怕是会永远搁在心里过意不去。
赵衡揽着她,亲亲她额头,临睡前说了一句:“阿纯善良可亲,极好。”
“臣妾只希望日后都好。”
“会的。”
高明纯也相信,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
窗外同样是皎皎月色,青黛和罗璧不用值夜,躺在寝房里说悄悄话,她们是大宫女,两人睡在一间房,从小一起长大就是这么来的,没什么不习惯的。
显然两人都因为白日里高明纯的话了无睡意,罗璧在床上翻来覆去,纠结着那不可知的夫婿,而文静的青黛则是静静看着窗子里洒进来的月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青黛,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青黛眼前浮现出一抹俊逸的身影,她赶忙挥去,定定神道:“喜欢书生,人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喜欢这样的。”
罗璧好稀奇,她以为青黛会害羞不肯说,然而到头来是她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只能翻过身趴在枕上伤神:“实在不行,我就和草药过一辈子,伺候一个男人太无趣了!你呢,青黛姐姐?”
“我不知道,大概会嫁人吧,我娘曾经和我说嫁人能有一个孩子姓娘家的姓,也算给我家传宗接代了。”最重要的是,出宫去了不会天天见到陛下,渐渐也会把那莫名的悸动忘掉,皇后娘娘和高家对她有再造之恩,她宁死也不会做出对不起高明纯的事,那份浅浅的喜欢她埋藏很深,无人知晓。
罗璧静默片刻,嘟囔一句:“我家死的就剩我一个,传宗接代都是笑话。”
当年父母将她抛弃,师父收留了她,而后她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死绝都未出手相救,这个秘密她只和高明纯青黛说过,罗太妃当初接触她听到的所谓想念父母,都是提前挖好的坑,等着罗太妃的人跳进来,那所谓亲娘的信,她看都没看过,当初为了能哭出来,掐的大腿青紫。
“对不住,罗璧,我不该提这个的……”
罗璧浑不在意道:“我早就不把他们放在心上,说了又能如何,咱们俩又不一样,我要有你那么好的爹娘肯定也日思夜想的。”
青黛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又被罗璧挡回去:“姐姐你放心,我真忘了,他们还不如一棵草药。”
父母生她,用她换粮,已经是恩断义绝,当初死在眼前的是陌生人罢了,罗璧牢记师父和高明纯告诉她的话,人要向前看。
第六十六章
十月是黎太后的生辰,月初又是惠王府小郡主的满月宴,帝后带着大皇子驾临惠王府,顺道看一眼赵保儿心心念念的白熊,九月时惠王让人从蜀地捉来一只白熊送到京城,刚到惠王府中休养,但赵保儿是看过惠王画的那册子,很是喜欢。
憨态可掬的白熊装在铁笼里,格外惹人喜欢,赵保儿站在远处不停地想上前看一眼,只是怕离得近了吓到他,高明纯劝他站在一旁。
赵保儿的性格和赵衡有几分相像,一般的东西很难勾起他的好奇心,没有特别强的掌控欲,远远看着也很开心。
“保儿放心,等过几日送到宫里去,你日日都能看到白熊了。”
赵保儿似懂非懂,小手握着高明纯的手指,满眼信赖。
满月宴上客人众多,帝后是最尊贵的,高明纯在内院见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她们身边不乏自家貌美的姑娘,规规矩矩给皇后行礼问安,见一面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齐王府中也来了女眷,齐王妃必定是要出来交际的,虽然胡家已倒,可她腹中有齐王骨肉,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而同样有孕的陆侧妃永嘉县主也不遑多让,挺着已经凸显的肚子和齐王妃前后脚来到内院。
皇室宗亲坐在一处免不了说说闲话,不可避免的提到内院里最耀眼的人物就是高皇后。
“大皇子已经快满周岁,这后宫之中还是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当真是好手段!”说话的是和王孙媳妇郡王妃孙氏,和王年老子嗣众多,她嫁了长孙处置一大家子的妻妾纷争,对后宫清净的皇后颇有微词。
“皇后娘娘命好,又有大皇子傍身,只不过后宫清净必然导致子嗣稀少,不是社稷之福。”与她相熟且已嫁人的县主小声嘀咕,皇后毕竟是皇后,就算要说闲话也不能让人知晓她们对皇后不尊。
齐王妃垂眸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并不出声说什么,永嘉县主却忍不住点头赞同。
“也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手段,竟能让陛下一心一意的。”
郡王妃孙氏咯咯笑:“陆侧妃可以使些手段让齐王专情啊!”
胡家只有胡夫人没有下狱,但她已经出家落发为尼,齐王妃无人可以倚靠,稍微有些倚仗的宗亲就敢拿她当笑话看。
齐王妃脸色通红,却仍忍着坐在那儿,冷笑道:“皇后娘娘如何也不能沦为各位的谈资,小心隔墙有耳,你们说的话传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呸!狐假虎威罢了!”郡王妃不肯怯场,又诅咒道:“齐王妃若是去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小心孩子生不好呢!”
郡王妃向来是个不修口德的,又怕齐王妃真的去告状,因此起了歹毒之心,诅咒齐王妃腹中孩子。
齐王妃就指望这孩子翻身,岂能容忍郡王妃所言,端起手边茶盏直接泼到了郡王妃的脸上,纵使是十月初的天气,可热腾腾的茶水泼到脸上仍是火辣辣的烫,郡王妃嗷的一声站起身,顶着一脸茶叶渣子,要和齐王妃动手!
“你个破落户!竟敢拿茶水泼我!”京城宗亲都是拐弯抹角的关联,常人轻易扯不清,郡王妃娘家有权有势,所以她才能嫁给和王府声望不错的郡王,尤其现在和郡王手中有权,郡王妃自视甚高,齐王妃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可郡王妃忘了,齐王妃如今的家世再上不了台面,她还是齐王正妃,齐王不受宠那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齐王妃仗着这点,一点都不畏惧,起身上前与郡王妃厮打起来!
场面顿时大乱!
高明纯被外面动静惊动,就连惠王妃也知道不对劲,让贴身侍女来问,青黛随那侍女一同出来,两人都肃着一张脸,侍女轻声问:“各位夫人,今日是什么日子,诸位有什么恩怨不必在惠王府动手罢?”
今日是惠王府郡主的满月宴,帝后都在!郡王妃霎时脸色苍白,郡王近日一直让她收敛,她改不了往日毛病冲动起来,若让皇后知晓此事定然不能善了!是以,她连忙讨好道:“无事,是我与齐王妃有些争执,现在已经说开了,说开了!”
可齐王妃哪里会放过她,捂着肚子说郡王妃骂人打人!
“你,你是装的!”
青黛却转身让罗璧来给齐王妃诊脉,罗璧诊完断定齐王妃确实有小产之兆,郡王妃干脆两眼一翻,顶着茶叶晕倒在地上不肯言语。
“这,奴婢还是去报与皇后娘娘罢。”罗璧转身去了,惠王妃的侍女指挥丫环们将齐王妃送到厢房休息,一直坐着不动的陆侧妃却突然跟过去说要伺候齐王妃,她们一府妻妾,当然没人会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