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田姜让陶嬷嬷把花束递给她,顺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捧过梅花,笑眯眯回话:“奴婢名唤夏婵。”
  田姜“嗯”了,不再停留,踩台阶至正门前,两个婆子打起帘栊,她进了房,见何氏、崔氏等女眷已经在坐着,薛氏站在炕沿边,独缺了苏姨娘。
  田姜走到沈老夫人跟前,恰听得薛氏在说:“一早苏姨娘要随我来,才走出院门脚底一滑,差点摔个跌跌,把我的三魂六魄都唬没了,连忙抱住她,她没事儿,我倒绊倒阶上,瞧这裙子可是废了。”
  田姜朝她指的裙袂看去,织花锦料子本就娇贵,这一磨一蹭的,果然毛成了一片。
  沈老夫人阿弥陀佛一声:“你跟她说,身子不便,就不用来给我请安,好好在房里歇着就是。”
  又嘱咐田姜一遍方才心稳。
 
 
第伍贰肆章 委屈意
 
  薛氏见沈老夫人只顾与田姜说话,觉着无趣,讪讪欲回椅坐,却听沈老夫人在吩咐陆嬷嬷:“前时宫里赏了匹粉色地吉庆折枝花卉天华锦缎,你取来给五媳妇做衣裳。”
  陆嬷嬷应承而去,薛氏转丧为喜,眉眼若花绽:“就晓得母亲也疼我。”
  众人抿起嘴偷笑,有丫鬟打起帘栊回报:“二老爷和三老爷一道进来了。”
  沈老夫人连忙问:“三儿何时回来的?快让他俩来见我。”又看了崔氏一眼,崔氏忙笑道:“我真是一点不知情,收到口讯说还要三五日哩。”
  话音才落,但听一路皂靴踩地响,沈二爷和沈三爷前后脚入房内,田姜看他俩走至沈老夫人跟前问安,他二人身型都很高大,面庞却不太像,沈二爷闲时略提起过,他长得九分像祖父,而三爷相貌随母亲。悄打量却是诚不吾欺,只蜀地养人,肤色显得更为白晳。
  沈老夫人又是一年才见儿子,激动自不必说,沈三爷命丫鬟搬来六方扶手椅,随在母亲炕边陪话,沈二爷则走至田姜身边,神情自然地挨着坐下,拿起她的盏要吃茶,田姜忙抢过来,娇声嗔:“我这是甜茶,你吃不得。”
  夏婵过来斟茶,见二老爷正抬手,把二夫人颊前散落的柔软鬓发捋至耳后,不由稍愣神儿,手执壶嘴对歪盏口,泼洒些出来,沈二爷微蹙眉,淡扫过夏婵胀通红的脸,未说甚么,只接过她手里茶壶,自斟一盏慢慢吃着。
  陆嬷嬷揩帕子过来擦拭干净,领着夏婵退下。
  沈老夫人朝田姜看来,给沈三爷介绍:“这是你二嫂,已有两月余身子,下趟你再回来,估计侄儿都能爬了。”
  沈三爷忙站起拱了拱手,恭敬地喊声二嫂,田姜欲要起身还礼,沈二爷握住她的手:“一家人不必拘礼,你身子不便坐着罢。”
  才二月余……这身子哪里不便了!田姜瞟沈老夫人也笑看着她,脸儿泛起红晕来。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朝沈三爷道:“你二哥疼媳妇没边了。”沈三爷笑了笑没接话,视线不经意扫过崔氏,带些沉凝。
  恰此时各房子弟小姐接着信儿,都过来请安,廊上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沈庆林陪着沈荔先进房来,沈三爷看着他(她)们行礼,问了沈庆林些课业,又朝沈荔笑道:“长成大姑娘了,去年忘记带蜀绣给你,这趟多带了些,稍后整理出来让人拿给你。”
  沈荔笑嘻嘻的道谢,抓了两把碟里的西瓜子,一把给田姜,一把自己嗑。
  田姜拈颗尝了尝,外皮是梅子味的,瞧沈二爷再翻沈老夫人的《金刚经》,房里闹哄哄的……
  她扯扯沈二爷的衣袖,看他抬起头来,轻声道:“你若嫌无聊的很,不妨先回栖桐院歇息。”
  沈二爷笑着摇头,把佛经阖了搁香几上,自去净过手,再抓些西瓜子也闲散嗑着。
  田姜忽见沈雁手牵溪哥儿,而溪哥儿则拉着个四五岁年纪的男孩一道走进来。
  房内瞬间安静地一根绣花针掉地上也能听得见。
  众人视线都被那男孩吸引去,穿簇新的藕合棉袍,眼鼻唇甚而脸型、竟与沈三爷如出一辙。
  田姜看了崔氏一眼,脸色变得苍白,神情难形容。
  “这是……”沈老夫人也怔住了。
  崔氏咬着牙朝奶娘道:“先领雁姐儿和溪哥儿回去,爹爹早晚都能见!”那奶娘看一圈,急忙哄着她(他)俩退下。
  沈三爷徐徐起身,走至男孩儿身边,摸摸他的头,这才领着至沈老夫人面前一齐跪下,有些艰涩的开口:“母亲,这是你的孙儿,名唤沈勉。”又朝那男孩儿低道:“见过你的祖母。”
  那男孩儿倒不胆怯,不卑不亢的先磕三个响头,嗓音稚嫩又清脆:“孙儿沈勉痴长五岁才见过祖母,愿祖母安康!”
  沈老夫人原是又震惊又恼怒,可看这孩子如三儿小时模样,言语举止也很得体,不禁莫名生出些许欢喜,再不露痕迹扫过崔氏,顿时头有些疼,皱起眉问:“生他的人呢?”
  沈三爷眼底掠过一抹痛苦:“今年夏时感染风疾殁了。”
  沈老夫人松吁口气,招呼沈勉到跟前去,那沈勉很是机灵,一骨碌爬起身,三两步挨近炕沿边,又唤了声:“祖母。”
  沈老夫人携他的手细细打量片刻,再指指崔氏道:“去见过你的母亲。”
  沈勉又朝崔氏去,等不及丫鬟取来软垫,“噗通”往她脚前一跪,照例磕三个响头,开口道:“给母亲请安。”
  崔氏茫茫然地抬起头,何氏薛氏及些个姨娘偷眉觑眼等瞧好戏儿。
  三爷背身跪地,看不着他面庞,让她陌生的都不敢认。
  沈老夫人怎会让沈家子嗣流落在外,更况还是个死去娘的孩子,是以顾不得她有多么委屈。
  很想抬起一脚将这男孩儿踢远远地……她是雁姐儿和溪哥儿的母亲,算他哪门子的母亲呢。
  田氏垂颈在吃茶,崔氏的眼眸不期然与沈二爷视线相碰,他神情有些无奈,目光却很温柔在看她,似乎看进她的心底去,知晓她的痛苦,明白她的怨怒,看透她的委屈,因而才那般温柔又无奈的看她么……只有他才能懂她吧!
  若是当年她嫁的是他该有多好?旦得错嫁就错了一生啊……
  有股子酸楚意升腾起,阻也阻不住就湿了眼眶,她微俯身将那男孩子扶起,泪眼朦胧望那比溪哥儿还像三爷的稚嫩面庞,摸摸他的头,哽咽着“嗯”了一声。
  “这下不就好了!”何氏拍着手道:“三弟妹莫看平日里脾性要强的很,可最是通情达理的。”
  众人皆附和着笑了。
  ……
  沈二爷抬首淡看了眼崔氏,旋而收回视线,把个小碟子递给田姜。
  田姜接过竟是满满一碟嗑好的瓜子仁,个个浅绿完整没破损的,心底暖意烘燃,瞧着二爷眼波潋滟。
  沈二爷凑近她耳边,低笑道:“我亲口嗑给你的,晚间你想想怎么用口伺候我。”
  田姜一下子就不感动了!
 
 
第伍贰伍章 兄弟聚
 
  崔氏心思飘摇、神魂摆摆荡荡回至房中,坐在桌前椅上如僵木一般。
  玫云端了碗燕窝粥搁她面前,也不敢多说话,自在窗前静静候着。
  不知过去多久,崔氏似忽而恍醒过来,她问:“三爷带回的那个……现在何处?”
  玫云连忙禀说:“老夫人拉着他留下用饭。三老爷随二老爷去了书房。”顿了顿又道:“奴婢命婆子收拾了溪哥儿房边的耳房……给那个歇宿。”
  ……三老爷随二老爷去了书房,崔氏暗忖这话意,甭管怎样,二爷品行端方,定是会训诫三爷替她讨公道罢!心底倏得一甜,有了些许精神,蹙眉说:“溪哥儿院子怎容那个进去,拣个最偏远僻静的院子收拾给他,眼不见为净。”
  这才瞧见靠窗放着两个大樟木箱子,用粗绳五花大绑捆着,死沉死沉的模样,问玫云这是哪里来的,却道是三老爷的东西,有给自家房的,也有分给别房的。
  她便命人拿来铜剪铰断绳索,把锁撬开,一箱里皆是串串腊肠、或切割四方的腊肉、风鸡鸭鹅、还有坛罐的乳酒、烧春酒、清酒、秫酒及些青铜制的酒壶酒钟类的吃用之物。
  崔氏嫌那股子腌腊骚臭,命人抬出放到廊下任风吹,又命玫云点起暖香熏屋。
  再开另一箱却是有些惊住,里头叠堆的整整齐齐,显见极其珍惜轻放,有一匹匹纹彩绚耀的蜀锦、一件件蜀绣织的绣鞋、头巾绢帕、枕套、帐帏被面、及绣屏香袋扇坠等精巧物。
  又有物什用锦布小心包裹,崔氏拆开细看,是十把精美的川扇儿,但见金绞竹骨、轻绡薄面好不贵重,随手拿起一把轻展,佛肚竹泥金扇面,一副墨泼的流水远山图,题“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两竖诗,不由出了会神,再展旁的看时皆不入眼,遂将这把特意挑出摆在桌上。
  就这当儿,三爷身边的厮童青画跑来禀道:“老爷喝小的取坛烧春酒,要同二老爷和五老爷吃着闲话。”
  崔氏让他自个去廊下拿,只命着玫云叫来两三个手脚利落的丫头,将箱里的物什皆取出,一样一样的打点清楚,挑了些凑成两份,一份给沈老夫人,一份给二房,又再三斟酌了会儿,才命玫云亲自送去不提。
  ……
  书房里,沈二爷沈三爷刚落坐,沈五爷也挑帘笑嘻嘻地来了。
  沈三爷解决了桩事儿,心底松快,展颜说:“我从蜀地带了些好酒,不妨一道吃着耍。”遂命厮童去取。
  沈五爷捣捣他的胳膊肘,挤眉弄眼地:“我说没事就没事,你还慌得不敢回府,是沈家的子嗣,三嫂心底纵然万个不甘愿,也倔不过老夫人爱孙心切。”
  沈三爷悄睃沈二爷端盏吃茶,虽无怒容却也无喜意,语气讪讪:“怪我思虑不周,一直未曾道明详情,才致今日尴尬局面,还望二哥多担待!”
  沈二爷脸色稍缓和,默少顷方说:“无愧于事,无愧于身,都顶不过无愧于心,你好生引以为戒。”
  沈三爷连忙称是,恰厮童拎一坛烧春酒,一盒肉菜送进房来,三人围火盆坐,火盆上顿锡壶烫酒,没会儿飘出一股子冷洌的香气,厮童提了倾在各人盏内,便退将下去。
  沈三爷看沈二爷慢慢吃酒,道:“我在蜀地收到二哥再娶的消息,还有些不敢信哩。”
  “怎地不敢信?”沈二爷酒红染眉骨,嗓音亦显得温润。
  “二哥八年未近女色,平日里修身养性参禅,忽儿怎就娶了妻,实不像你惯常作派。”沈三爷开起玩笑:“今见过二嫂……二哥怕是被她美貌多娇所迷罢。”
  沈二爷噙起嘴角也笑了:“你说的倒也无错。”
  沈三爷看向沈五爷:“你如今营生如何?”
  “马马虎虎,赚些蝇头小利而已。”沈五爷语气敷衍,不愿深谈的样子,抬眼正对上沈二爷了然的目光,有些儿心虚,岔开话笑道:“三哥在蜀地作官多年,不说为母亲难尽孝道,连妻儿也是聚少离多不得团圆,二哥身为内阁辅臣兼吏部尚书,若能将三哥迁调回京任个官职,朝堂之上彼此还能多有照应……”
  “五弟勿要因我为难二哥。”沈三爷蹙眉打断他的话:“外官调任回京岂是嘴上说说这般容易,其中牵涉各部官僚往来,也需候得天时地利人和方可行。”
  沈二爷自斟盏酒吃,这两人一唱一和当他不知么,却也不戳破,沉吟道:“如今皇帝削藩在即,朝中党派屡起纷争,我亦韬光养晦、低调言行,你调京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沈三爷颌首说明白,执起酒盏一饮而尽,仰颈间眼里掠过一抹情绪,瞬疾闪过便逝了。
  ……
  田姜看着玫云送来的礼,再展开泥金川扇儿打量半晌,吩咐采蓉取来斗篷替她披上,陶嬷嬷恰掀帘进来,田姜便道:“嬷嬷陪我去书房找二爷。”
  陶嬷嬷瞧天渐晚要劝,却见她已擦肩而过朝外走,连忙辄身紧随上去搀扶。
  穿廊走堂过九曲桥,门前守着侍卫见她来,忙拱手作揖欲要先去通传,不想插屏后绕出三个人,正是沈二爷他们吃酒出来。
  沈二爷也未曾想田姜会立在台阶上,两三步至她面前,抬手摸她面颊可冷,温和地问:“天黑路滑的,你怎么来了?”
  田姜欲要开口,沈三爷及五爷已走近,她抿起嘴笑了笑:“来找您一起回房用晚膳。”
  “二嫂遣人来叫就是,何必辛苦亲自跑一趟。”沈五爷语气还挺关切:“瞧这滴水成冰的,莫要冻着身骨……”
  沈三爷清咳一嗓子,沈二爷敛起笑容,看向沈五爷的眸光凛冽。
  沈五爷顿时有些怂:“……来自小叔对嫂子的关心。”
  沈三爷朝田姜拱手笑道:“五弟酒多吃几盏,言语失态,还望二嫂莫怪。”
  又朝沈二爷简单辞别几句,握住沈五爷胳臂连拖带拽先走一步。
  待得他俩身影消失不见,沈二爷俯身一把将田姜抱起,田姜唬得伸手抱紧他的颈项,低声道:“有事儿要同二爷说呢!”
 
  
第伍贰陆章 诉心意
 
  “回去再说。”沈二爷的面庞被红笼映的有些迷离:“有身子的人怎还这样轻?”
  田姜学他的样子,也去摸他的脸颊,兴许才吃过酒的缘故,略微的发烫,她说:“我胃口其实挺好的。”
  “嗯!”他话里有抹笑意:“我知道!”
  田姜愣了愣……沈二爷在嘲笑她吗?抿起嘴掐他下巴一下,欲赶紧抽手却未及,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指尖。
  “我是在夸你,还不领情……娇气的很。”沈二爷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
  这算是在夸么!田姜也笑了笑,下颌抵在他肩膀上,安静看着书房门檐挂的两盏灯笼,昏红的亮光渐远,眼前黒幕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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