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点点头,起身随着齐渊一道给太皇太后行了礼,刚要出门就被人拦下:“诺丫儿,去换上前些日子给你新做的流彩戏蝶云锦裙,外头罩上那件儿妆缎镶银貂的大氅。”她说着,眸子一眨不眨地上下打量着阿圆,沉吟半晌才对着秋阑道:“你回去替公主梳一个素净的发髻,就戴那支玉兰映月坠着珍珠的步摇,其他的首饰便精简一些。”
“喏。”
妆成,镜中女子眉眼精致,眉心一点红痣更是衬的她好似画中之人。
“姑娘这几年出落的愈发让人挪不开眼了。”秋阑替她正了正头上的步摇,眼睛笑的弯弯的。
阿圆回头看了看秋阑,轻声问道:“今日万寿节,如此打扮是不是有些……太素净了?”
秋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如此用心叮嘱,我若是不遵循她的意思难免让她伤心……”阿圆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秋阑姐姐,你去把那套红珊瑚的首饰拿来。”
秋阑闻言,下意识地看向阿圆眉心的红痣,不自觉拍了拍手:“没有比红珊瑚、红玛瑙更配姑娘你的了!”
齐渊已喝完了第三盏茶,魏全刚要差人上茶,就见眼前微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丝夹着雪的风飘进屋内,温暖的让人有些困倦的屋子登时便冷了几分。
“参见皇上。”阿圆乖巧行礼,动作间步摇优雅地晃了晃,几颗盈润的珍珠垂在她细嫩如玉的脸旁,那莹白的光彩竟有些失色。
齐渊微微晃神,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道:“既已收拾妥当便去赴宴罢。”
“喏。”
阿圆垂眸,规规矩矩地跟在齐渊身后往朝华殿去了。
庄严巍峨的宫殿近在眼前,阿圆脚步微微放缓,面上透着丝迟疑:“皇上……”
“嗯?”
“奴婢……”阿圆望着那华丽的琉璃瓦瑟缩了一瞬:“奴婢还是穿宫女衣裳随您进去吧。”
齐渊眸光微眯,看着阿圆本能畏惧的样子皱了皱眉:“还当你跟了太皇太后三年出息了许多。”
阿圆扁了扁嘴,抬手摸了摸头上那支名贵的步摇:“我本就是宫女出身,穿上龙袍也不会像太子,在座都是名门望族……”
齐渊看着阿圆手腕上戴着的莹润夺目的红珊瑚手串怔了一瞬,她刚说的那些话全然未听,只两步上前,伸手扯了扯她大氅的领口。
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眼帘,他眸光微深,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打扮的很用心?”
“自然用心,毕竟……”阿圆话还未说完,一个踉跄便被齐渊扯到身旁。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沉着脸的齐渊,只觉得整个人都十分茫然,自从他到了长安宫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连见自己戴了套红珊瑚的首饰都沉了脸色……
阿圆扁扁嘴,默默在心中道:小气鬼,不喜欢红珊瑚,我日后不戴了就是!
齐渊牵着阿圆,步伐缓缓,被他包裹在掌心的那只小手有些微微发颤。
“怕?”
话音刚落,他便有些后悔开口。阿圆这几年来连长安宫的都甚少离开,那些个宫宴更是从未去过,如今这么大的场面就在她眼前晃着、心上悬着,有些胆怯害怕再正常不过。
“怕。”阿圆轻轻摸了摸鼻尖,轻声道:“这里本不是我能来的地方。”
她说着,懊恼地咬了咬唇,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万不能再冲动行事了。
“你不再是那个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小宫女了。”齐渊恨铁不成钢似的抬手敲了敲她的头:“你且瞧着,朝华殿等着巴结你的贵妇闺秀们没有十成也有九成。”
“就是这个才最怕人呢!”阿圆眉头轻蹙,小脸儿都皱成了一团:“稍有差池那可都是得罪人的!”
“只有他们得罪你的份儿,可没有你得罪他们的。”齐渊声音淡淡的,眸光微微放柔:“放心,朕看在那些吃食的面子上,也会为你撑腰的。”
阿圆抬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倏地一笑:“若是别人知道大齐的当今圣上如此好收买定会目瞪口呆的!”
“当朕是什么人了?”齐渊声音清冷,眸子却是蒙着浅浅的笑意。
说话间,便到了朝华殿门口,齐渊放开阿圆的手,缓缓道:“莫怕。”
“嗯!”阿圆点点头,眸子弯弯,笑的娇俏可爱。
“皇上驾到!”
尖细的声音悠悠扬扬,殿内正说笑的人们静了静,纷纷起身,跪伏在地上行礼。
齐渊稳步走在前面,阿圆乖巧地跟在后边,一举一动皆是十分谨慎小心,生怕自己出了纰漏让人笑话太皇太后身边养的姑娘没规矩。
“平身。”齐渊微微抬手示意:“入座罢。”
他偏头看了看阿圆,指了指右手边的席位轻声道:“坐这儿如何?”
阿圆点点头,伸手解开大氅脱下,齐渊十分自然地伸手接过递给魏全便转身坐下。
一连串熟稔的动作让殿中人皆是一惊,唯有白沁和简照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觥筹交错,丝竹悦耳,阿圆喝了杯果子酿也放松了许多。
这果子酿没什么酒味儿,且酸酸甜甜的十分清爽,阿圆很是喜欢。她想再倒一杯仔细品品味道,却不料伸手捞了个空。
阿圆疑惑地偏头,只见齐渊拿着酒壶淡淡地看着自己,眸中似是有些不悦。
齐渊淡淡地瞥了一眼下头那些有意无意打量着阿圆的贵族公子们,又偏头瞧了瞧双颊微红、眸带水光,模样甚为娇媚的阿圆,只觉得心中憋闷:“仔细醉了。”
阿圆扁扁嘴,闷闷地夹了一筷子酸笋鸡丝放入口中,嚼的脆生生的。
白沁在一旁瞧着,好看的眸子盈着浅浅的笑:皇上他是把人放在心里疼的。
“那位就是被错认成早夭的长公主、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姑娘?当真是受宠!”
“可不是!谁能想到一个小宫女竟就此成为人上人了,这好运气可不多见,她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各位夫人小姐们闲聊着,其中一名鹅蛋脸、长相秀气的年轻妇人打量着阿圆有些出神。
她沉吟思索了半晌,轻轻拍了拍左边心思完全不在宴会上的妇人轻声道:“二婶,皇上身边坐着的那位姑娘似是有些面熟。”
季氏强打起精神望了望,不过寥寥一眼,她便觉得心头颤了颤。
酒杯叮当落地,她那柔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我的囡囡……”
第45章 初见
“二婶。”云家三少夫人申氏低唤了一声, 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二婶仔细身子, 等回去了便立即派人去查。”
“芷淳, 那孩子像我、像我……”季氏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申氏细细打量着,不禁点点头:“像您。”
她担忧地看着季氏叹了口气, 这十余年来,每每寻到的线索到最后都成了一场空,她只要一想起季氏从欢心激动到失望悲伤的样子就忍不住跟着难过。此刻,即便是阿圆与自家二婶像的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申氏也不敢多说, 生怕到头来又是空欢喜一场, 徒惹得她伤心。
申氏垂下头, 恼恨自己实在是过于冲动了。
季氏注视着阿圆, 那蒙着雾气的眸子片刻未移,一双漂亮的柳叶眉轻轻蹙起:那就是我的囡囡!
“爹爹, 你瞧那姑娘……”云家三少爷云映泽本未注意到阿圆,是见母亲泪涔涔地望着她这才仔细看了几眼,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那眉心的红痣、肖似母亲的容貌, 一颗心陡然激动起来。
云关戚放下酒盏抬头望去, 粗粗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太像了……”
他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就要走上前去,云映泽连忙拦住, 微微摇了摇头:“爹,现在不合适……”
云关戚握拳,眸子紧盯着阿圆长叹了一口气, 目光中满是慈爱, 鬓间的几缕白发显得格外凄凉。
阿圆突然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朝着她脑门儿射过来一般, 浑身不自在得紧。她悄悄往齐渊身边挪了挪,垂眸盯着面前雕刻的极为精致的瓜果不再抬头。
齐渊薄唇紧抿,淡淡往下头扫了一眼,那双幽深的眸子登时便隐了一层怒意:云映泽当真是活腻了。
“皇兄,臣弟祝您圣体康泰、福寿无疆。”
齐渊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齐槊与乔舒,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家老三的封号可定下了?”
乔舒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阿槊在,哪儿那么容易就定下了?”
“闺女嘛,金尊玉贵的可不能随便打发了。”齐槊拍了拍乔舒的手,微微扬了扬唇角:“封号一事总要细细斟酌才是。”
阿圆笑吟吟地看着二人,想起了槊王府的那个瘦瘦小小的三小姐。当年槊王妃在怀胎之时受了惊吓,孩子刚生下来便气息奄奄,太医皆束手无策。好在神医余照当日在京,想尽了法子才把孩子救了回来。
那孩子她见过几次,生着一双极为好看的凤眼,肤色甚是白皙,娇娇弱弱的,好看得紧。
她想着那小娃娃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悄悄道:若我是槊王,我也不肯拿一个普普通通的封号配自己险些就失去了的宝贝疙瘩。
“皇兄,舒舒想着为阿圆引见几位夫人小姐、结交些好友,日后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阿圆一听见自己的名字陡然回过神来,她什么都未听见,只注意到槊王妃在看着自己甜甜地笑。
她尴尬地朝乔舒笑了笑,面上染了一层红晕。
齐渊点头应下,淡淡嘱咐道:“阿圆年纪小,让她离那些花花肠子的公子哥儿远些。”
“喏。”乔舒笑着应下。
阿圆起身,由着秋阑为自己理了理裙摆,跟着乔舒往前走去。
“莫怕,我给你引见的都是再和善不过的,万不会刁难你。”乔舒说着,偏头看向她笑着道:“你是皇祖母身边养着的姑娘,代表的是她老人家的脸面,若真有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你也不必客气。”
阿圆知她是为自己着想,没有半刻迟疑,点头应下。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乔舒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二人面上笑容未变,只低声对着阿圆道:“这是皇祖母娘家的庶出妹妹,冯萧氏。后头跟着的是她的孙女,冯霁秋。”
槊王妃是刻意强调了“庶出”二字的……阿圆略一琢磨便明白,太皇太后与她们应当是不亲近的,或许……连那点子面子情都没有。
“快见过你表嫂。”萧氏生了一张和气的圆脸,但那双眸子却是透着心机算计的。
她身后跟着的长相明艳、大概十七八岁的姑娘上前两步,柔柔一福:“见过表嫂。”
乔舒略一点头,道了声姨祖母安好便要带着阿圆离开。
“王妃莫急,许久未见了,陪姨祖母说说话吧。”萧氏笑了笑,将目光转到阿圆身上:“这便是那位阿圆姑娘吧?”
“见过冯老夫人。”阿圆行了一礼,面色淡淡的,嘴边挂着的笑都是客气疏离的。
萧氏面色不改,拉着阿圆的手一副十亲密的样子:“哎呦,这模样、这气派,瞧着竟不输侯府嫡女。”
冯霁秋微微抿唇,余光扫了一眼乔舒,心中暗笑道:堂堂亲王正妃、侯府嫡小姐,被人当面与一上不得台面的宫女比较一番也不见她气恼,当真是沉得住气。
乔舒轻笑了一声道:“皇祖母是把人当公主养着的,若是这点气派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姨祖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这个理儿……”萧氏面上一僵,咬了咬牙对着阿圆笑道:“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了?我家中有个孙儿年纪与你相仿,虽是个庶出,但却是一表人才,你意下如何?”
阿圆静静听着,待她说完后才不急不缓地道:“老夫人,奴婢的婚事得太皇太后她亲自过目。”
她面容和缓,眉眼处依旧是笑盈盈的,礼数上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萧氏面色有些不悦,她不曾料到,区区一名宫女竟半点都不含糊地回绝了自己。她定定地注视着阿圆,见她笑的眉眼弯弯、面颊微红,恍然觉得是因自己刚刚提起了她的婚事,这丫头有些害臊,面上挂不住才那般回话。
阿圆见她面色微微和缓,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定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萧氏偏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乖孙女,勉强憋着一口气,面上艰难地挤出了一抹笑:“我刚见你在皇上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便想着能不能托你在圣上面前为我这孙女美言几句,她爱慕圣上许久,只盼着能……”
乔舒眉头一皱,看向冯萧氏的目光夹着些鄙夷,当年她刚生完老三伤了元气的时候,这冯老夫人可是说自家孙女爱慕槊王许久,只盼着能入府为妾呢!
“冯老夫人高看了,奴婢身份卑微,跟皇上是说不上什么话的。”阿圆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出声打断,这是皇上的忌讳,若是被人听见了,整个冯家都是要遭殃的。
她入宫已有六载,与齐渊相识也有三年,这些年来她愈来愈清楚,齐渊是极厌烦别人插手他后宫之事的。去年有位御史在朝堂上提过此事,规劝皇上充盈后宫、延绵子嗣,他表面虽未发作,但却寻了些由头将那名御史的亲朋贬了个遍,至此,再没人敢提。
想到这儿,阿圆心肝儿颤了颤,那几日她过的是生不如死……这事儿,她是死都不敢再碰一回的!
萧氏当场被阿圆下了面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她恼羞成怒,当即指着阿圆的鼻子破口大骂:“不过是个卑贱的东西,当真以为自己就飞上枝头了?呸!”
阿圆被唬了一跳,今日毕竟是万寿节,她没想到萧氏会当场发作出来。她同情地看了一眼冯霁秋,只觉得她可怜,万一皇上当众问起来,这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