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又算了,反正做都做了。
她翻身下床,打开门,发现外面湿漉漉的,原来昨天晚上下了雨呢,她竟然都不知道。
她走到紫桐树下,五月初,正是紫桐花开的季节,只可惜昨晚的雨把桐花都打落了。她回灶房,拿了小竹篮,捡了一些。紫桐花带露,练月想,还是做植物好,怎么都是清洁。她看着小竹篮里的这些桐花,觉得今天可以做桐花饼吃了。
第四章
练月照例去城门的街口摆摊,蔡婆也刚出摊,一见到练月来了,就拉着她说,那个紫衣女孩昨日又来了,是来找她的,说想买木雕,还问她住哪。不过蔡婆说,她没告诉女孩,她看那女孩有些古怪,只说可以今天再过来看看。
练月笑着谢了谢她。
蔡婆神秘的瞧着她,瞧得练月有些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大娘,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蔡婆一脸笑而不语。
练月奇道:“那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蔡婆凑到她耳边道:“你是不是有男人了?”
练月顿时耳根发热,她强忍住涌上脸的热意,半是娇嗔半是责怪:“大娘,这青天白日的,你说这个干什么?”
蔡婆一脸什么都瞒不住我的神仙表情:“老婆子什么没见过,这点事还看不出来?”又悄悄问,“是谁?”
练月娇嗔道:“大娘,你为老不尊,我不跟你说了。”
蔡婆继续打趣她:“哟哟哟,不好意思了,看来是真的了。”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月娘啊,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直这么单着,是不太合适,你呢,又心高气傲,我给你介绍的那些,你又都看不上,现在既然有了,可抓紧把事办了,女人嘛,有个伴总是好的。”
练月有些心虚,就不太想跟蔡婆说话,只好埋头摆摊,到了不得不附和两句的时候,她就嗯啊的糊弄一下。
练月的摊位刚摆好,那个穿紫衣的女孩就从长街那头过来了。不过这次她没穿紫衣,她换了一套黄裙,头发也不向前些日子那样披着,而是编成了两条辫子搁在胸前,整个人看起来整洁又明亮,像个小仙女似的。
小仙女在练月摊前停下,一言不发的瞧着她。
练月知她来意,便道:“时候尚早,我请你喝杯茶吧。”
说着就往摊位对面的茶铺里去,女孩见她这样客气,不免有些诧异,但诧异之后,她很快就跟上去。
以前摆摊时,遇到下雨天,练月经常会跟蔡婆到茶铺避雨,只要进来避雨,练月定会叫壶茶,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算是照顾茶铺的生意,算是熟客。
今日茶铺开门就有客来,且还是熟人,小伙计非常热情,忙请她们去窗边坐下。
练月先叫了一壶茶,小伙计又说,店里前些日子刚从清州进了一些干果蜜饯,问她们想不想试一试,练月说那就都来点吧。
小伙计走了之后,那女孩仍然一声不吭,只是瞧着练月,仿佛在思索她请自己喝茶这个行为到底代表着什么。
练月叹了口气:“你若不先开口,我是没办法接着往下说的。”
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这么说,你是应我了?”
练月道:“不是。”
女孩皱眉瞧着她。
练月压低声音道:“我不是杀手,我也不杀人,但我可以帮你找一个。但找谁,你不能问。”
女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从怀里掏出银票和画像,就要递给练月,但瞧见小伙计端着茶盘过来,就先停住了,等小伙计走了之后,她才递过去。
练月翻开瞧了一眼画像,的确不错,是她之前跟的那个刘元安,然后又从那几张银票里抽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道:“这是定金,其余的,事成之后,我自会来取。”
练月站起来,道:“这里的茶不错,你喝完再走吧。”
“莫盈,我叫莫盈。”女孩道。
练月笑了:“莫盈,我记住了。”
走过她身边,忽然又停住了步子:“莫盈,我能冒昧问一句,你这五百两银票是怎么来的么?”
莫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波澜不惊道:“我把自己抵押了,抵押给妓院。”
为了杀一个人,把自己卖到妓院,得,这城里又多了一个小亡命徒。
练月问:“哪家?”
莫盈道:“飞仙楼。”
练月走出了茶铺。
练月想从蔡婆那买块布,给自己做身“正常色”的夜行衣。但为了防止自己的眼睛再出错,这次她使了一个诈。
她指着蔡婆架子上的两块布道:“大娘,我想做身衣裳,你给参考参考,两个颜色,哪个更适合我呢?”
蔡婆奇怪的看着她:“这两块不是同一个色么,只是一个稍微深点,一个浅点啊?”
练月尬了一下,立刻找补道:“对啊,大娘,你觉得我穿深点的好看,还是浅点的好看?”
蔡婆恍然大悟的“喔”了一声,道:“你还年轻,干吗选这么老气的颜色,穿上跟棵松树似的,我还是觉得你穿红好看,富丽又喜庆。”
练月从蔡婆的话中判断出她指的那两块都是绿色,她又挑了一会儿,指着一块她自认为是黑色的布,道:“大娘觉得这个怎么样?”
蔡婆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你一个姑娘家家,穿黑算怎么回事,太晦气了,不好不好,还是红好。”
练月喜上眉梢,她道:“大娘,就这个,给我扯八尺。”
夜行衣做好之后,练月找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再次潜入平昌府。只是这次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她更小心了。那个卫庄,说不定就躲在什么暗处,像猫盯耗子一样盯着她呢,她可得小心点。
说到卫庄,练月总觉得自己潜意识里藏了一丝侥幸,那就是她潜入平昌府,她希望遇到卫庄。纵然在平昌府遇到,他们就是对手,可她还是希望。纵然这个念头被她掐断了一万次,可她还是心存侥幸。
练月觉得自己真悲哀,好久不开荤腥,开了一次,还上瘾了,竟然惦记上了。
练月翻墙跃院,小心翼翼的来到进贤居。
进贤居静悄悄的。院子里没人,四周的房间也都黑着,只有院门站了两个守门的小仆。
练月在院子四周查探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现在还不到睡觉的点儿,进贤居却这么安静,练月估摸着,应是平昌君召他这帮门客谈事情去了,门客们都不在,所以这院子这么安静。
卫庄为了保护刘元安,想必也是暗中跟去了。这样刚好,练月从梧桐树上跃下来,翻窗进了刘元安的房间。
练月进去之后,先大致摸了下房间的环境,便于逃生,摸完情况之后,她跃上了房梁。
一个时辰之后,住在进贤居的这帮门客回来了。
回来之后,剑客们似乎意犹未尽,都没回房间,而是站在院子里继续聊。
练月隐约听到门客们说沛国国君要派沛世子来太平城巡查边关防务之类的云云。
太平城一直流传着平昌君是被沛世子赶出国都,赶到太平城的,如果这个流言是真,那沛世子此行怕是不怀好意,怪不得平昌君如临大敌,要把所有的门客都拉过去商量应对之策。
门客们在院子里议论了一会儿,又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
刘元安进房间之后,先点亮了灯,然后去斟茶,喝完茶之后,他从床头扒出一册书,坐在灯下看,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从床下拉出一个木箱子。他打开木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书。他把书一册一册的拿出来,最后捡了一本,出门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又回来了,但手中的书却没了。练月猜,可能是借给这院子里的某位门客了。
回来之后,他继续看书,大概看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再次出门,但这次没有走远,只在门前站了站,望了一下月亮,然后又回来。回来之后,他就把灯灭了。但却没有上床歇息,而是一直坐在黑暗中。
练月耐心的等待着。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吧,忽然起了一阵敲门声,非常轻的敲门声,轻的像风吹。但等在黑暗中的刘元安却异常敏锐,他猛地站起来,但又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去开门。
门开了之后,房间里忽然涌进了一股兰花的幽香,是个女人。两人在黑暗中一搂,二话不说,就开始扯衣服。那真是一个干柴烈火,不一会儿,淫|声浪语就一浪高过一浪了……
练月躲在房梁上,被迫听完了这段男欢女爱巫山云雨……
完事之后,女人摸黑穿戴好,刘元安替她开门,送她出去。练月从房梁上跃下来,躲在里间的帷帐后,等刘元安关上门,经过帷帐时,她转出来,一个手刀砍在了他后颈上,将他砍昏。然后又出门去,在进贤居的院子里,几个纵起飞跃,再次试探这暗里到底有没有藏人,发现的确无人之后,她回到刘元安的房间,背起刘元安,跃上墙头,翻了出去。
次日,练月在城门口找了一个代送书信的跑腿,请他送封信到飞仙楼。
莫盈到了之后,练月跟蔡婆说,莫盈想买的木雕在家里,她得回家一趟,请她代看会儿摊位,蔡婆欣然应允,练月就跟莫盈一块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练月打开灶房的门,莫盈进去,看到刘元安躺在柴草堆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莫盈转身看着练月,眸中有狂热的光:“他死了吗?”
练月道:“没有。”
莫盈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练月道:“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莫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练月解释道:“你若不想杀他,我就把那二百两银子退给你,你还债也好,存着也好,都随你。但只要我动手了,五百两银子,一个铜子都不能少。你可想好了,你还这么小,有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个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莫盈瞪着眼睛瞧着柴草上的刘元安,没半点犹豫:“多谢姑娘美意,但我意已决,不会更改,也绝不后悔。”她说完这句话,直接走到了砧板前,拿起菜刀,似乎想直接扑上去砍死刘元安。
练月眼疾手快的拦住她:“你在这砍人,血会溅得到处都是,我以后还怎么做饭。”
莫盈瞪着眼睛瞅她,练月握住她的手,把刀夺下来,安抚道:“你既付了钱,这事就不应你来做。”
莫盈咬牙道:“可我想亲眼看着他死,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是为父母和姐姐报了仇。”
练月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你若想亲自动手,用这个。这叫万鸩酒,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喝下去之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莫盈接了过去,毫不犹豫的走上前,用手指撬开刘元安的嘴,把那一小瓶的酒全都倒进了刘元安的嘴里。
然后她就一直蹲在那里,一直看着,一直看到刘元安开始抽抽,接着眼、鼻、口、耳都在往外冒血,直到咽了气,她方才跪下来,朝着临安的方向,轻声道:“爹、娘、姐姐,你们看到了吗,这个祸害了我们一家的人,他终于死了,他死在我手上,我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安息吧,阿盈会好好活着,会替你们活着,你们不用担心阿盈,阿盈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从袖中掏出三百两银票,递给练月,道:“相识一场,姐姐送我一个木雕吧,当个留念。”
第五章
平昌府丢了门客,后来在郊外找到,找到时,门客已经被风干了,所以也闹了一阵,但这种事情基本上是查不出来的,所以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练月照旧在街口卖自己的木雕。
偶尔想起那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不见了的跟自己有过露水情缘的剑客,还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失落着失落着,她手里的木雕就成了剑客。一个穿长袍带斗笠手拿长剑的剑客。
她对剑客,有偏爱。
杀手干的是不能见光的勾当,而剑客是义的化身。
应该这么说吧,每个杀手都爱慕着一个剑客,一个孤独、多情又意味深长的剑客。
秋时,太平城的银杏都黄了。城门口的空地上,种着几棵老银杏,风一吹,叶子哗啦啦的响,不仅响,且还到处乱飘,满城的金黄。就在这样的秋风卷银杏的午后,消失了几个月的剑客踏着这片金黄出现了。
剑客出现在练月的摊前,拿起那个看起来跟自己有点像的剑客木雕,问正在专心致志刻木雕的练月:“多少钱一个?”
练月毫无防备的抬起头:“这个五十......”然后怔住。
剑客皱眉瞧了一会儿手中的木雕,问:“是我么?”
练月反应过来之后,故作云淡风轻道:“是个剑客。”
剑客点了点头,道:“那就是了。”
练月面上浮出些恼意,她道:“剑客都长这样。”
剑客皱眉瞧着她:“你是说我跟别的剑客一样?”
练月被他问住了,愣了一下,又道:“我没这么说,是你说的。”
剑客直勾勾的看着她:“可你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练月有些烦躁,她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剑客咀嚼了一下她的话,道:“自己说的话,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个说法可真新鲜。”
他把木雕搁回去,走了。
练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茫然。她不懂自己在恼什么,她不懂自己朝他撒什么气。他们只是露水姻缘而已。搞得这么情真意切做什么?
那天她早早的收了摊,回家去。
回家了,什么也不想干,只是在窗下坐了一会儿,又拿出那条帕子,那条擦拭过剑客的剑的帕子。帕子上沾染了剑客的血,她一直没有洗,也没有扔,就那么放着,时不时的拿出来瞧两眼。以往瞧这帕子,越瞧越失落,现在瞧,越瞧越生气,她赌气把帕子扔在桌子上。又跃上房梁,把自己的长短剑拿下来,去院子里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