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独居女杀手看上——十二春
时间:2019-06-03 10:40:05

  练月低眼瞧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淡淡道:“我在太平城住了两年多,从来没出去过,如今秋高气爽,正好出去散散心,反正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做个伴吧。”
  莫盈撒娇道:“那护卫费能不能便宜点,一天十两也太贵了,一两怎么样?”
  练月:“……”
 
 
第十三章 
  决定好之后,两人各自收拾一番,就上路了。
  莫盈不会骑马,练月只好去租了辆马车,出了车门之后,一路向北而去。
  沛国是大郑的一等公国,位居大郑东南,沿海,地带狭长。都城临安,居沛国中央偏南,距边陲小城太平城有千里之遥。练月和莫盈晓行夜宿,走走停停,加上中间遇到暴雨天,每日行不过百里,行至第六日,路途过半,路过曲中县,便歇在县中的客栈了。
  连日来,车马劳顿,这莫盈到底年纪小,经受不住这样强度的奔波,只是她生性强悍,一直强忍着,恐拖慢了行程,到了曲中县之后,她再也忍不住,刚下马车就吐了起来。
  到了晚上,莫盈还发起高烧来,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熬药的,这一折腾,就折腾了两天,及至第三天,她才稍微好了点,所以两人打算再歇一日,次日晨起上路。
  结果在曲中县的第三日傍晚,练月就撞见了鬼。
  这个鬼,就是她的旧主,穆国的三公子萧珩。
  那日下午,练月刚在城里转了一圈,备下半途所需的物资,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客栈走,她远远看见,客栈门口停下了两辆马车,接着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被打开,紫衣黑靴的男子弯腰从马车上下了来。
  萧珩,练月脑袋一嗡,立刻闪进了客栈旁边的巷子里去。
  她靠在墙上,心怦怦的急跳了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沛国?
  练月稳住心绪,探头出去看,店里的小厮把马车赶紧院子,萧珩一行人走进了客栈。
  练月没敢直接回客栈,而是又在城里转了一圈。她先找了一家成衣店,进去买了身男装,借了人家的地方,换上;然后又买了两顶帷帽,那种帽檐上有纱垂下来,一直垂到膝弯的帽子,这样就遮住了她的身形;最后她在路边拿了几块石子塞到鞋子里,制造出跛腿的假象,然后才敢拖着右腿回客栈去。
  萧珩养了她十四年,对她太熟悉了,她非如此不可。
  客栈的小厮见她进来,没有认出,当做是新客来招呼,练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配合着,就当自己是新客,又让小厮开了间房。
  小厮领着练月去二楼自己的房间,经过萧珩房间,她还听到了明雍的声音。
  明雍,她的长君。萧珩,她的主子。主子将她救回来,长君授她剑术。这两个人曾对她那么重要,可如今她却要千方百计的躲着他们。
  练月拖着自己的跛腿,面无表情的经过了他们的房间。
  进了小厮给自己开的新房间之后,练月插上门栓,把鞋子里的石子取出来。暮色下来之后,她便从窗户翻去了隔壁房间。
  隔壁原是她跟莫盈住的房间,莫盈此刻正靠在床上歇息,听到窗户有动静,立刻警觉起来:“谁?”
  练月“嘘”了一声,悄声道:“别说话,是我。”
  莫盈立刻翻身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来,又见她一身男装,脸上遮着面巾,便立刻明白了几分,她压低声音道:“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练月拉下面巾,简单的跟她说了,莫盈立刻领悟了这桩事的严重性,她严肃道:“姐姐,我们两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吩咐。”
  练月道:“吩咐倒是没有,就是恐怕咱们明日上不了路了。”
  莫盈的反应非常快:“姐姐是说他们也是去临安的?”
  练月道:“沛国东边是海,南边也是海,只有西边有个夏国,他们打北边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取道沛国去夏国,要么目的地就是沛国。而这两种可能性相较而言,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小些,因为他们如果要去夏国,应该从穆国出,穿邢国,然后到夏国,而不是自找麻烦,绕一圈,到沛国,从沛国进夏。我想,他们的目的地多半就是沛国,而且多半就是临安。如此一来,我们只能走他们后面,以防被他们在途中追上,躲无可躲。”
  莫盈从未出过沛国,所以练月说的这一堆,对她而言,完全是天方夜谭。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听不懂这些,不过我信姐姐的判断,姐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征求我的意见,我听姐姐的。”
  练月要的就是这句话,她道:“那好,从现在起,在人前我们要装作不认识,如果店里的人问之前跟你一起住店的人呢,你就说她累到了,在房间休息,如果有人要进来看,千万不要让他进来。至于我,我就住你隔壁,你不用怕,只要今晚没事,明日他们一启程,那这事就算过去了。”
  莫盈慎重的点了点头,并安抚道:“我懂,姐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那天晚上,练月和衣而睡,枕头下面压着短剑,身边搁着长剑,睡眠很浅,外面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要起来查探一番。进入后半夜,四周全部静了下去,似乎连风声都没了,她的戒心方才放了些,允许自己睡得深了一些。
  然后这一睡,便做了一场梦。
  这次,她没有梦见自己的剑客,而是梦见了自己的旧主。
  梦见他说喜欢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要她为他杀人,于是她开始不停的杀人。血喷在脸上,甚至溅进眼睛里,喷在脖颈里,喷在衣服上,刚开始是热的,后面就凉了,一点一点的凉下去,粘在皮肤上,她把自己都洗烂了,也洗不掉血腥味。一会儿又梦见他教她练剑,和她在牡丹花下行云雨之事。牡丹花开在暮春,姹紫嫣红,花瓣落满身,衬得人比花娇。他说她像牡丹花,富丽堂皇,他喜欢她,每一寸都喜欢。
  一会儿又梦见他接二连三的娶妻纳妾。妻是他国公主,妾是世家小姐。真伤心,梦里也伤心,真心实意的伤心。那时候她还小,做什么都真心实意,不懂得虚幻一招兵不血刃。可没有用,伤心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于是渐渐学会了硬起心肠。
  心肠硬起来,不想那么多了,杀起人来,就痛快多了。十七、十八岁那两年,她杀戮成性,开始喜欢血喷在脸上的感觉,见血就兴奋,现在回头来想,大约对自己无能的迁怒。地宫里的杀手,都被种了蛊毒。逃,只有死路一条。拒绝,奴是不能拒绝主人的,所以她用杀戮来麻痹自己。
  她记得很多人临死之前的表情,睁大的瞳孔,扭曲的面容,涨红的脸颊,爆起的青筋……人越杀越多,她越频繁的做噩梦。梦见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把自己万剑穿心,她死在荒野中,身体被秃鹫一点点的啄食干净,只剩下皑皑白骨,风吹日晒,终成齑粉,融进黄沙,不见踪影……
  练月醒来时,月已西沉,这沛国的小城,静夜无声,她伸手抹了一下眼角。
  杀人和噩梦,是个死循环,那段日子她开始吃寒食散度日,寻求夜里的解脱。寒食散吃多了,手开始抖起来,剑就拿不稳了,人也跟着恍惚,外出执行任务时,总是出错,只是长君护着她,她没有受多少惩罚。可她实在已经厌倦到了极点,她决定要逃。她拼着蛊毒发作,也要逃出去,见一见外面的阳光。她要逃,长君早就知道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最后一刻,还解了她的蛊毒,所以她得以成功出逃,一路逃到太平城。她想,太平城有比她更罪大恶极的人,如果上天真要惩罚他们这些造了许多孽的罪人,那轮到她应该也需要一点时间,她尚能苟且偷生一下。
  在太平城最初的那一年里,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她怕被复仇的人砍成肉泥,又怕被旧主找到,整夜整夜不能合眼。后来时间长了,她慢慢的适应了平凡的生活,慢慢的能与周围的街坊邻里打交道了,于是噩梦就渐渐的少了。她喜欢市井之间的烟火气,那些平实朴素的东西能祛除她身上的血腥味和杀戮。
  后来的一年多里,噩梦慢慢的少了,她很少再梦到穆国,很少梦到地宫,也很少梦到杀戮和血腥,她梦见的是太平城,是那条挤满了各种小摊贩的长街,梦见的是自己院子里的紫桐树。
  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想起穆国,想起地宫,想起萧珩,可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她会在这个荒凉的城中,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遇到他们。遇到他们,又勾起陈年旧梦。
  她其实没睡多久,很快就醒了,但梦却那么的长,好像又把过去的种种全部经历了一遍。别人是一枕黄粱美梦,而她这大约叫一枕黄粱血梦。
  练月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窗子外面有模糊树影,她安静的想,神明保佑,让他走他们的路,她走她们的路,他们再不见了。
 
 
第十四章 
  次日早晨,萧珩一行人在楼下大堂用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便收拾行装,上路了。练月伸手推开一点窗子,亲眼看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城去,方才放心下来,换回女装,回到隔壁房里,跟莫盈汇合。又让莫盈下楼去柜台,投诉隔壁的客人,说他一大早就咚咚的折腾,到底什么来头?此举暗示掌柜,隔壁的跛子晨起就悄无声息的走了9让他们送到房间里去,但是点完之后,莫盈没有直接回楼上,而是靠在柜台边,跟掌柜的聊天,顺便打探消息。
  大堂里,贵公子一行人正在喝茶赏雨。
  莫盈悄摸悄的瞧了他们一眼,回头做出一幅好事者的模样向掌柜的打探。掌柜的也伸头瞧了一眼,悄声道:“我问了,说是从穆国来的,去临安的。”
  莫盈心想,月姐姐猜得可真对,她又悄悄的将贵公子一行人打量一番,回头继续跟掌柜的聊:“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生意人?”
  老板摸着下巴咂摸道:“说是做皮货生意的,不过我看着不像,这举手投足,看着倒是有点官府的派头。”
  莫盈一脸讳莫如深的点了点头,又点了壶茶,劳他们送到房间去,然后就离了柜台,上楼去了。
  回到楼上,莫盈把自己打听到的说给练月听。练月一听说她是从柜台掌柜那打听到的,还听到萧珩他们一行人当时就在大堂里,立刻就绷紧了。
  明雍和萧珩都是谨慎惯了的人,莫盈这番打探,没引起他们的注意还好,要是引起了,那他们一定会盯上她们。
  他们明着来,练月倒是不怕,就怕暗中来。
  为了以防万一,练月还是先交代了一番莫盈。
  莫盈觉得她有些谨慎过度了。楼下那帮人就算再谨慎,也不至于对每个过路的人都防备吧。
  练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练月脱了鞋子,脱了外衣,披在肩上,还解了腰带,缠在头上,做出一个真正病人应该有的模样和状态。
  果不其然,吃过晚饭,客栈的小厮上楼收了碗碟之后,便有人来敲门了。
  练月忙侧躺了下去。
  莫盈见她躺好了,方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男人。一个高大魁梧,手握长剑,这是明雍。一个灰白头发,挎着药箱,这是萧珩一行人的随行大夫。一个是掌柜的。
  掌柜的见她开门,就道:“莫姑娘,你姐姐不是病倒了么,刚好这位先生说他们有大夫,愿意上来瞧一瞧,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莫盈早有心理准备,她先是一惊,接着一喜,然后开口:“真是出门遇贵人,感谢诸位的好意,不过,姐姐这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前两日照顾我累着了,歇一歇就好了,几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就不劳大驾。”
  大夫听莫盈这么说,十分不赞同:“事有轻重,但病无大小,且说外面雨大,我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瞧个病不耽误什么功夫,姑娘别客气了。”
  莫盈为难道:“可姐姐病中难过,容颜憔悴,我怕她不愿见人。”顿了顿,“这样吧,两位先生先进来稍坐,我去问问姐姐。”
  明雍进房间之后,四下将房间打量了一番,房间倒是普普通通的没什么异样,接着又去看床上躺着的那位病恹恹的女子,只是离得远,莫盈又在床边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并未看清。
  莫盈低头同练月说了两句,练月假装咳了两下,点了点头,莫盈将床帐放了下来,把她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拉了一个圆凳,请大夫去床边为她诊脉。
  明雍本想跟过去近距离观察一下,但莫盈正好上前一步,请他坐下喝茶,然后还给他斟了茶。如此,明雍也不好再过去了。
  大夫诊了脉之后,发现她是没什么大碍,确实只是劳累过度导致脉象虚浮,所以连方子都没开,只嘱咐了多休息。
  怎么不劳累。出了太平城,一路南下,奔波了五六日。到了曲中之后,莫盈上吐下泻,她寸步不离的照看了两日。再加上看到萧珩一行人之后受到的惊吓,昨晚更是只睡了半个时辰。脉象虚浮是正常,不虚浮才怪。
  把明雍和大夫送走之后,莫盈关上门,靠在门上,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又到床边,挽起床帐,忍不住叹道:“姐姐,你好厉害,这都能预料到。”
  练月想,十几年的相处,她对萧珩和明雍的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可她总疑心自己似乎漏了点什么,所以那天晚上她还是不敢睡,长剑拔|出来,她就坐在床边。
  果不其然,夜深之后,客栈安静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的时候,房间的窗户啪嗒一声,有人跃了进来,黑暗中有风骤起,剑光一闪,练月的长剑抵住了那人的后心。
  那人没有动,练月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互相僵持着。良久,那人忽然叹了一句:“白练,是你么?”
  多久没人叫过她白练了,练月鼻头一酸,抵着他后心的剑就松了。
  那人缓慢的转身过来,又是一句叹息:“他昨天一进客栈,就跟我说有些不对劲,只是不知是何处不对劲,原来是你在这里。”
  练月仍是不说话。
  那人又道:“他不见你,就感觉出来了,他若见了你,你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不要心存侥幸。”
  那人似乎并不想多做停留,说完这些话,就想原路返回。
  练月终究没忍住,她勉力维持住平静,声音却还是颤:“大家——都还好吗?”
  那人搭在窗棱上的手顿住了,房间里有一时的静默,只有窗外的雨声不停,又是那种叹息般的声音:“你走之后,琏依有样学样,只是没你幸运,被抓了回来,主公要杀一儆百,惩罚的狠了些,她忍受不了,自绝而死。南亭也死了,执行任务时出了纰漏,被人抓住,挫骨扬灰,什么都没留下来。”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叹息,“先君薨逝,世子继位,一直忌惮主公,他的日子不好过,自然地宫就不会安生。我只是庆幸,幸好你当初搏命一逃,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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