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茵和孟竹远默契的一人坐一边,热情的跟她讲解皇宫的模样,又细细的给她描述各宫娘娘的模子,虽然知道她已经学过宫规,唯恐她出什么岔子,孟云茵自告奋勇的让她与自己待在一起,保管不出错。
不过,两人发现娴姐姐今日好像格外的紧张,尤其是当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她就越来越坐立难安。
马车抵达第一重宫门,所有人都要按照规矩下马车步行进去。下马车的时候,孟云娴一个趔趄差点踩空直接从上面摔下来,好在绿琪的身手好,稳稳地搀扶住孟云娴,“小姐小心。”
孟云茵和孟竹远吓了一跳,纷纷拍着小胸脯:“还好没事,娴姐姐,你不需要如此紧张。”
他们下马车的地方有些暗,但是往里头,隐约能见到无数宫灯堆叠出来的盛丽夜景。
禹国宫宴大多在晚上,这一次,田氏明显觉得宫灯的数量增多,整个皇宫都亮堂不少。
荣安侯搀扶着妻子,前后就有四个掌灯的奴婢引路。他凑到田氏耳边轻声问候:“是不是不大看得清?”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有些看不清。
田氏瞧着前面的一片明丽,不答反问:“这一次的宫宴,仿佛用了格外多的宫灯,为什么?”
孟光朝注意力在她的脚下,唯恐她因为犯了病看不清而摔倒,“是五殿下的提议。”
“五皇子?”田氏想起那个刚刚回朝的五殿下,算一算时间,与云娴回家的时间差不多。
“五殿下说,民间有这样一个习俗,冬至之时点亮一盏灯,写下一些心愿藏在灯芯的烛台下面,来年便能有好运。所幸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圣上一时兴起,便让皇后去操持一番,听闻今日每一盏宫灯下面,都藏着一个心愿,也是有趣。”
田氏的视线因为大量的宫灯提供的充足光线而逐渐清晰,她弯唇一笑:“皇室血脉,挣的就是一个尊贵与脸面,唯独这五殿下,仿佛深怕旁人不知他来自民间似的。”
孟光朝温声一笑:“五殿下曾说,他生在皇室,却长在民间,在那偏远一隅也有自己的留恋。也许你真的说对了,这位五殿下是对那生长之地留恋的很。”
不知怎么的,田氏脑子里想起了孟云娴的话。
【……云县是生我长我的地方……那里有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无论我们走多远,走多久,若是想重逢,唯有那个地方可以。】她笑了一下:“这位五殿下,还真是别有一番情怀,不知这万盏宫灯下,可有他的心愿?”
……
辉月宫内,贵妃一身明艳的打扮,看着贵气俊朗的少年,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来:“你这样打扮很好,你父皇见了也会欣喜。听闻今日许多的新想法都是你的提的,令你父皇龙颜大悦,但本宫还是要告诫你一句,要在皇室生存下去,不能靠着什么新鲜和逗趣的玩意,而是身为皇子,无可置疑的实力。”
周明隽波澜不惊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微微躬身:“母妃教训的是。”
贵妃款款步出殿门,又展出一个笑来:“不过,本宫还从未见过皇宫这般明亮过,竟比白日里更加耀眼。”
周明隽抬眸,一同望向前方的灯火鼎盛,眼神却更加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第二重宫门启,原本样式统一的宫灯开始变得花样繁多,又因过在外头的画作与布料颜色不同,绽放出不同的色彩来,活像是用灯火添作的灯海,将孟云娴眼前的路悉数照亮……
第14章 重逢
冬至宫宴之后,基本上就要为年节开始做各种准备了,男子在朝为官,遇到之后自然以天下大事为先,但女子这一处就不同了,一个个华衣美裙端庄持重的处在那里,眼神早已经将各家女眷扫了个遍,瞧见那些不如自己的,唇角翘一翘就算是胜利的喜悦,遇见比自己的打扮和表现强一些的,就暗暗记在小本子上,寻找下一个机会扳回来。
孟云茵和孟竹远前一刻在马车上还为了讨姐姐开心卖萌逗趣人来疯,下了马车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端庄严肃起来,演技堪称深入灵魂的层次,令孟云娴大开眼界,连连暗赞。
眼看着快到寿宁宫门前,田氏给孟云茵使了个眼色,孟云茵心领神会的放慢了一步,走到孟云娴身侧:“娴姐姐,稍后母亲和谁打了招呼,你就与我一起跟那位夫人行礼,且记得要在我的后头,站位也稍微后头一些,母亲没有提起,万不可径自上前,尤其不可超过我,会被诟病的!还有……”
孟云娴小小的推了她一把:“你此刻就与我平齐了。”她可都记着呢。
孟云茵一摇小脑袋:“此刻不打紧,后头的你记住就好。”
孟云娴冲她眨眼一笑:“放心,我记着。”
孟云茵顿时十分感慨。
“犹记得我带着尚且年幼的远弟一同出席时,他笨的险些将我气哭,根本不似娴姐姐你聪明。”
孟竹远嗖的一下转过脑袋来死亡凝视着孟云茵:“我都听见了!你夸娴姐姐便是,为何要先贬我。”
孟云娴:“这个我知道,这个手法叫反衬,又叫对比,写文章时常常用到。”
孟竹远眼神凄凉的望向孟云娴,无话可说。
孟云茵扑哧一笑,快步走到前头去。
孟光朝要去庆和殿那一头落座,而女眷则是带着孩子们先行拜见太后皇后各宫嫔妃,再随她们一同入殿入席。分道之时,孟光朝拉着田氏低声说着什么,见田氏笑着不断点头,方才犹犹豫豫的放手。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外界传言荣安侯宠爱娇妻,看来传言果真不假。今日宫中灯火通明奴仆遍地,怎得荣安侯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有什么豺狼虎豹呢。”
孟云茵小眉头一皱,正欲低声跟孟云娴说什么,却被孟云娴不着痕迹的将小脑袋推了回去,听她低声道:“凡事莫要低声窃语,姿态端起来。”
孟云茵立马端起来,但是又很疑惑——不对啊,怎么像是我在被教导?
孟云茵越发感动,娴姐姐果然是比远弟那个笨蛋好带!
来者是穆阳侯与夫人孙春雪,后头跟着的是穆阳侯的嫡长子吴阳州与庶女吴宛珊。
孟光朝略略点头致意:“穆阳侯。”
如今宫中怀有身孕,又龙恩正宠的那位吴美人正是穆阳侯的长女,只要诞下龙子再多番打点,妃位指日可待,从前没有吴美人之时,无论长相才学还是政绩,穆阳侯都被孟光朝甩十几条街,但如今他以国丈身份自居,总觉得已经压了荣安侯一头。
孟光朝这一礼貌的打招呼,在穆阳侯后看来简直等同于跪拜礼一般,恨不得将鼻孔都扬到天上去:“哟,荣安侯也来了。”然后眼神就往后扫,落在了眼生的孟云娴身上:“这府里人齐全了,出门就是显得浩荡气派吧。”
孙氏也不甘落后,方才就是她挑起的话头,这会儿当然要追击:“听闻田姐姐近日多了一个女儿,这是大喜呀。在外头吃了那多苦头,如今回府还不得将田姐姐当做生母百般呵护千般照顾。荣安侯既然接了人回来,总要有些用处,此刻还是放心吧,若是误了时辰,皇上该要怪罪了。”
孟光朝与田氏心有灵犀般对这两人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孟光朝握着田氏的手,目光却是看着三个孩子:“我不在的时候,务必照顾好你们的母亲,时刻记着母亲身体不适,你们要多留心,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分心去学鹦鹉嚼舌,恶犬乱吠,举止丝毫没有教养还洋洋得意,回去仔细吃板子。”
孙氏眸子一瞪,忍不住要发作
三小只立马应声,整齐划一。
孙氏忽然转过头,对着安静如鸡的吴宛珊一顿教训:“你、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误了给皇后太后请安的时辰,仔细吃板子!”还是吴阳洲觉得母亲做的不妥,说了几句好话,挽回了场面。
吴宛珊一脸茫然,在孙氏莫名其妙的找茬中,与长兄一起跟着母亲往园内去。路过荣安侯府那三小只面前时,吴宛珊后知后觉的恼火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孟云娴经历这一茬,有些心累。
这还没入宫门,已经有这么多的麻烦了。也不晓得里面会碰到什么样的人。
“云娴,你时刻跟紧,不要单独与任何人说话接触,不懂的阿茵会帮你。”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总觉得田氏这个人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细声回了一句:“是。”
……
寿宁宫内,太后看着神色恹恹的皇后,终究还是要规劝几句:“平日里你告病不出,风头尽数都归了贵妃,哀家也不说什么,可你到底是一国之母,若是当真力不从心,就此让贤。”
皇后原本还无力的精神陡然一悚,连忙起身。不多时,贵妃与其他妃嫔相继进来叩拜请安,紧接着就是其他女眷。
田氏带着三个孩子进殿的时候,皇后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面生女娃娃,紧接着就楞了一下。
若非早就知道那女娃是荣安侯力排众诽,为拥护五皇子迎回府的庶出女儿,乍看之下竟是她与荣安侯最为相似,承了全部的好面相,反观嫡出的两位,则是与母亲更为相似些。
可真是讽刺。
荣安侯带回了这五皇子,就让膝下无子的贵妃白捡了一个儿子!五皇子无族人相助,背后一片空白,自然会抓紧贵妃这棵大树。平日里贵妃就已经十分张扬跋扈,如今有了这个深得皇上心的儿子,简直如虎添翼,将这关系推一推,皇后看孟云娴自然不顺眼。
朝堂上如何风云变动,后宅里的妇人也就怎么顺着风向追跑,皇后都在瞧着那处于风口浪尖的姑娘,她们当然也能大大方方看,以至于孟云娴一走进大殿,就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散发着不大友善的目光将她从上看到下。
进了大殿,叩拜了太后与各宫娘娘,入席的时辰来临之前,众人便散开与交好的各自说话了。孟云娴按照刚才孟云茵说的,十分谨慎的行礼,没什么错漏。
因为这不是正式的小辈见面场合,所以若有不熟悉的小辈第一次入场,都是由府中其他同辈领着认识,孟云茵和孟竹远一左一右,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保护的密不透风,谁来问什么,两人皆是抢答,最后索性以谁答得快为傲,很是欢乐。可惜孟云娴事先准备好的措辞,一句都没用上。
这番操作,真切的震慑到了面上云淡风轻不问是非,实则浑身上下长满小眼睛暗中观察的同辈们。须知出身再高再得宠的庶女始终是庶女,即便站在凳子上头看人说话,在旁人眼里也始终比嫡出矮一截,现在这种嫡出护着庶出跟护什么似的,可不就是稀奇事儿吗,你家庶女切开了是金疙瘩能换糖吃么!
这些画外之音,还没等到孟云娴去领悟,就已经被孟云茵和孟竹远筑起来的铜墙铁壁隔在外头了。
来搭讪的人渐渐少了,孟云娴见一双弟妹安静的近乎寂寞,便很贴心的主动提问。
两人热情极了。
既然要留下姐姐,就要让姐姐体会到家的温暖。
“先时宫里的教养嬷嬷说,后宫不得有男子随意出没,可是方才我怎么还是瞧见了男孩子前去拜见?”
孟云茵抢先一步:“娴姐姐,后宫的确是森严戒备,但是出身高的男子身份也尊贵,随母进宫与太后、各宫娘娘请安叩拜,是一个礼数,他们拜完了就会先行离开前往庆和殿,方才那个穆阳侯的公子不就走了么。且寿宁宫本就是宫宴之时后宫之主用以面见命妇之地,严格上来说,算不得后妃起居范围。”怕孟云娴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不信娴姐姐出了寿宁宫往北走几步,就只剩太监了。”
孟云娴一指孟竹远:“他为何不前往庆和殿?”
孟云茵:“他嘛,他还不算是个男子汉,就是个奶娃娃。”
奶娃娃孟竹远如遭雷击,半晌不能回神。这之后的宫宴,孟竹远哭着喊着都要跟去庆和殿以证明男子汉的威严。
然则再周密的防备,也架不住分位的施压。皇后来传话,让田氏携孟云茵与孟竹远往偏殿走一趟,要给些东西。
田氏有所顾忌的看了孟云娴一眼,传话的宫人又道:“皇后娘娘请侯夫人携小世子与茵姑娘说话。”言下之意,这庶出的就不要跟着了。
孟云娴主动道:“嫡母放心,我就在此处等着,哪里也不去。”
奴才们都得守在外面,得到了孟云娴的再三保证,又知她是个有分寸的,田氏道了句“我去去就回”便带着两个孩子去面见皇后。
事实证明,孟云娴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田氏前脚刚走,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后脚就来请孟云娴。
“姑娘可是荣安侯府的千金?”
孟云娴点头:“是。”
分明是婢子打扮,语气却不好:“我家主子是淳王府昇阳县主,请姑娘去说说话。”
淳王府……
孟云娴的心里迅速的过了一遍宋嬷嬷偷偷给她开的小灶。
燕京城里,尊贵又有地位的贵女多不胜数,她的出身低,许多人都是惹不起的,这份名单里头,淳王府里的一位郡主和一位县主,都名列前茅。
“我……”
“你可知我家主子不是谁都能见,即便是侯夫人此刻在这里,也是拦不住的,姑娘还是与我走一趟吧。”
深宫之中,果然处处是坑。即便嫡母为她请了老师,能教死的规矩,也不能交临时的状况。尤其是针对而来的这些状况。
扫了一眼周围灯火通明,大家又都在这里说话,虽然不认识哪一位是县主,但总不会吃了她。
孟云娴随手拉了一位状态茫然略有些格格不入的姑娘,“姑娘,方才我嫡母在这里你是瞧见了的,若是她带着弟弟妹妹回来,劳驾你转告一声,我去与昇阳县主说完话便回来。”
那姑娘眼神里透着胆怯,被孟云娴身边霸气的宫女看一眼就缩头缩脑,回答的很不确定:“好、好的。”
孟云娴似是听到了宫婢的一声嗤笑,也不在意,跟着她走。
然而,当宫婢领着她往殿外一处不怎么明朗的地方走时,她心中暗叫不好。
“这位姑娘……为何不去明亮之处?”
宫婢白了她一眼:“跟着走就是了,难道你想违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