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娴一直在观察嫡母。
可见嫡母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生气,才稍微放心一些。
张嬷嬷领着她去了厢房,不仅换了小衣,还用热乎乎的帕子给她擦了身子,上香膏,配新的香氛。
孟云娴对嫡母的细致十分感慨感激。
出了厢房,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
“五殿下。”张嬷嬷慌忙叩拜,孟云娴慢一拍,也赶紧行礼。
周明隽似乎也是来换衣服的,不知道这样碰到,是凑巧还是有心等待。
“踢得固然是好,但上场之前你似乎没有活络关节。”周明隽看了一眼身后,有侍从奉上药盒子。
“劳烦这位嬷嬷为你家小姐上药搓揉,否则明日起来,手脚都该疼痛了。”
张嬷嬷恭敬接过:“多谢五殿下。”
孟云娴福身行礼:“多谢五殿下。”
周明隽心满意足,又道:“至于彩头,我已命随从准备好,稍候会送来,孟二小姐差仆人去拿便是。”
孟云娴眸子一亮,一声“多谢五殿下”,明显比刚才更加明亮。
……
这一场比赛,可谓是精彩纷呈。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后院厢房里休息避吵得人。
帐中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生的明媚无双,金钗华服尽显尊贵之气。
“是么?今年多了这么个人物啊?”
“是啊县主,您没瞧见,那小姑娘身手非凡,招招劲狠,比起县主当年的风姿自然是差一些,但在今日的场中,算是独领风骚了。”
昇阳县主自帐中而出,婢女纷纷伺候着她熟悉。
铜镜中映出美人的娇艳,昇阳县主扶了扶歪掉的金钗,笑靥如花。
“小姑娘好啊,我最喜欢欺负这种有狠劲儿的小姑娘了。”
第34章 一更
孟云娴一战成名,不少人都知道了她。她的球技的确厉害,没有那么多的花招子,又快又准又很。若是真的入了流辉苑,毽球的体考已经等于拿到了最高等的成绩。
孟云芝听到旁人的议论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孟云娴?我二姐姐?”
“是啊,太狠了!”
“吴家姐姐被踢得动都不敢动,全然失了平日里的风姿,太惨了。”
孟云芝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这些人口中说的那个狠厉的小姑娘,还是她认识的温吞沉默小心谨慎的孟云娴吗?
不行,她得去看看!
孟云芝顾不上再和好友说小话,提着裙子往婶母那边跑。
孟云娴啊孟云娴,若那真的是你,你也太会装了,婶母总该看透你了!
……
关于换衣服碰到五殿下的事情,张嬷嬷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田氏。田氏没什么在意的,丫头确实踢得好,即便今日被谁瞧上了也不是怪事。五殿下与荣安侯府关系特殊,与娴丫头的处境多少相似,这点照顾和关心尚且在正常范围内。
“五殿下说得对,平日里从不见你有什么大的活动,今日这样放开筋骨踢毽球,明日准该身上疼。”
孟云娴连连点头:“是。”
田氏瞅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你刚才的撒欢劲儿呢?狠劲儿呢?
转念一想——自己有病么?别人家巴不得自己的儿女听话孝顺,怎么到了她这里,反而期待看到臭丫头闹腾的样子?
不成不成,她一定是旧疾复发影响了脑子。
田氏陷入沉思。
难道她真的叛逆又扭曲?
孟云娴见嫡母沉默,越发老实起来,饶是身边两个弟妹怎么央她传授技艺,她都只能装聋作哑。
踢球这个事情,穆阳候府没有挣到什么颜面,吴宛珊更是气的摔了好几个贵重的花瓶,若非穆阳候夫人过来,她还能闹得更大。
“还不嫌丢人吗!”
吴宛珊果然消停了。
“客人都在外面,你倒好,在这里摔东西发脾气,是不是平日太惯着你了,才叫你连最基本的分寸都拿捏不得!?”
“我……”
“把你的脾气给我收一收,换身衣裳,收拾的像个人样了再出去!”
穆阳候夫人拂袖而去,吴宛珊恨恨的坐下,愤愤的捏起拳头来。
婢女赶紧哄劝:“小姐,您可不能跟那样的山村野人置气呀!奴婢听说那种乡下来的女子,每日都要干粗重的活儿,才练的一身的力气,您看那个孟二,唯恐旁人不晓得她自小没有教养似的,还以为自己挣了什么脸面,可真是笑人了。”
吴宛珊被哄好了一些,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没错,这种乡下丫头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力气吗!”她一扭头:“让你去办的都办好了吗?”
“小姐放心,都安排好了。可是……小姐,您刚才已经闹得夫人很不开心了,若是再这样做……”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吴宛珊快气炸了。
“嫡母本来就不喜欢我,只是碍于父亲的颜面和侯府的前程,不管怎么样,我始终是侯府血脉,嫡母那样的性子,自己生不出来,也不许我生母再多生,难道你以为她还会允许父亲继续纳妾?”
“奴婢……”
吴宛珊冷笑一声:“她以为与我同是庶出就能这样糟践我?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什么身份,山野出身,半分教养都没有,她大字识几个吗?”
婢女再不敢多说什么。
吴宛珊想到稍候给孟云娴准备的大餐,终于起了些精神头,让人给自己重新梳洗,这一次她要让孟云娴好好地丢脸!让所有人看到,山野出来的就是没见识的乡巴佬!
……
宴席将开,在此之前,穆阳候特地安排了大家一起欣赏宝石盆景。
盆景宝石做工精致,万紫千红,永不凋谢永不退色,随便抠下来一颗都值钱。没人说得出来这盆宝石盆景的来历,左右是御赐之物,是天家的东西就对了。
为了方便众人观赏,穆阳候特地在花园东南角处搭了一个台子,专门打造了一个台子来供奉这个御赐的宝物,再以绸缎覆之,这个季节里,穆阳候竟然能弄来不少开的正艳的花摆放装点,正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意思。
孟云娴一看到那些花,眸子顿时明亮起来。
田氏细心地注意到她的反应,低声道:“喜欢花?”
孟云娴谨慎道:“喜欢。这个季节应当百花凋零,没想寒冬庭院竟然也能万紫千红。”
孟云茵小声道:“二姐姐,这不是什么万紫千红,是昙花一现。”
“什么意思呀?”
孟云茵一板一眼:“穆阳候爷为了做出这番阵仗来,定是让花匠违背四季时例,在特质的温房里养出这些花儿来,今日天冷,花搬出来就被冻僵,万紫千红也只是这一瞬,恐怕今日一过,它们就全都死了。”
孟云娴咋舌:“这样岂不是太浪费了。”
孟云茵点头:“恩。也着实可怜这些花儿了,所以母亲从不喜欢这样,母亲觉得人就该顺应四时规律,你以为只是一些不知疼痛的花儿草儿,殊不知下辈子你也会成那样的花儿草儿。”
孟云娴偷偷去看田氏,刚巧田氏也看过来,眼神对上,她多了几分紧张。
田氏有点气。
她是母老虎吗?
“我说你什么了吗?”田氏冷不防的问出这一句。
“啊?”孟云娴一颗心提起来。
又是这样!
田氏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生气。
她又不会吃了她,她为何要做出这幅紧张的样子?
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心里的想法,毋宁说她自己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孟云娴这个态度让她很恼火,田娇索性转过头,去与一旁的夫人说话,再不多看她一眼。
孟云娴顿步,一把拉住阿茵和阿远,“我、我方才说什么了吗?”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茫然摇头。
“我哪里做的不规矩了?”
继续摇头。
“还是我擅自下场踢球,嫡母才生气的?”
阿远乌黑的眼珠子噌的一亮:“二姐姐踢得那么好,母亲怎么会生气呢!我只有踢输了,踢得不光彩时,母亲才生气呢。”
阿茵就更蒙了:“啊?母亲刚才生气了吗?”
孟云娴神情凝重:“气了。八成气了。”
两只小的齐声问:“母亲为什么生气呀?”
孟云娴身子一垮,“我这不是在问你们吗……”
阿茵竖起一根小指头:“我知道了!”
恩!?
孟云娴倏地望向她。
阿茵:“找爹爹呀!爹爹是全天下最懂母亲的,爹爹一定知道!”
“真的行吗?”
“行!一定行!”
嫡母的心情事关重大,孟云娴不敢怠慢,让阿茵和阿远跟上嫡母之后,自己悄悄溜到孟光朝那边。
田氏察觉孟云娴溜去孟光朝那边,心中又迟疑了一下。
在她来看,这孩子今日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他们荣安侯府本就不是谁都能招惹的。可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不悦的情绪来,难不成——
她真的又叛逆扭曲了?
孟云娴过来才发现孟光朝此刻正在与淳王和五殿下说话,这样冲过去,实在是太失礼了。
怎么办呀。
她耷拉着脑袋踢地上的碎石,原本在同荣安候说话的周明隽忽然朝着她看了过来,孟云娴并没有发现。
少顷,一双官靴出现在眼前。
“站在这里干什么?”
爹爹!
孟云娴抬起头来,“爹爹,出了不得了的大事,请你一定帮帮我!”
孟光朝吃了一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煞有介事的左右看看,然后对着孟光朝招招手,孟光朝轻笑一声,很配合的倾身去听。
孟云娴小心翼翼的:“嫡母……生气了。”
哟,这是个大事。
孟光朝回忆了一下。
好像从云娴回来之后,娇娇生气……不对,是情绪上的波动起伏就比以前更多。
这与她悼念云嫦时的情绪起伏不同,若说为了云嫦生出的情绪时刻能要了她的命,那么因为云娴而生的情绪,反而……让她越来越像以前那个鲜活的娇娇。
再看孟云娴这个焦虑小样子,孟光朝觉得怪有意思的,也懒得去应酬,索性带着她一起往前走:“为何这么说?”
孟云娴恨不能比手画脚的让孟光朝明白:嫡母的眼神是那——种样子的,周身的气泽是那——种感觉,肯定有问题,那是生气的调调!
她整理了一下语言:“嫡母方才……眼神泛冷,冷中带躁,躁里还透着几分火气。这样冰火两重,伤身吧。”
孟光朝“哟”了一声,啧啧摇头:“这的确是生气了的模样啊。”
孟云娴倒抽一口冷气:“果、果然还是气了……”
她又很不明白:“可是嫡母为什么会生我的气呢?是因为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擅自踢球,打了吴家千金吗?可是是她先打我的,态度也恶劣,我一时恼火……”
她无力的耷拉下去:“这才铸成了大错。”
孟光朝不厚道的笑了一下,“怎么,怕你嫡母生你的气?”
孟云娴没说话。
今日出来,嫡母处处想得周到,一视同仁,这没几个人能做到。而她也的确是因怒忘形,回过神来才担心给侯府丢脸,给嫡母丢脸,辜负她们的照顾与栽培。
孟光朝拍拍她的肩膀:“你还是太小,不懂女人。”
孟云娴谦逊的望向父亲,“请父亲指教。”
孟光朝以手档口,“女人生气无知无觉,要什么道理?同理,女人消气一瞬之间,要什么逻辑?你尽管放宽心,你嫡母身强力壮,心稳如磐石,偶尔气一气,活血舒经,是好事。”
孟云娴一脸震惊。
“就、就这样任她气着吗?会气出毛病来的。”这样也并不好,若真是她做错什么,及早认错才是正经道理。
孟光朝握拳往手掌一击:“还有一个法子。”
孟云娴收起震惊洗耳恭听。
孟光朝活像桥底下骗孩子的人贩子:“你说娇娇……啊不是,你嫡母因你而生气,也不是不可能,或许是因为你犯了什么错,可这个错处呢又没到能让她专程指出来,奉出家法规矩来训斥你的程度,否则凸显一个小气和苛待之名。”
孟云娴急急争辩:“但嫡母并未苛待我!”
“所以嘛——”孟光朝一摊手:“这个火气不上不下的卡在你嫡母的心口,发不出来又按不下去,她可不憋闷么。你索性再犯个大错!将你嫡母的火气炼到能当场擒了你痛打二十大板的程度,她就能连带着之前发不出来的火气一起给发了,岂不妙哉?”
孟云娴险些跳起来:“我、我疯了么!父亲何故陷我于不义?我本就不愿嫡母生我的气,你现在还要我惹更大的祸让她生更大的气,我会被嫡母用大棒子赶出家门的!”
“但凡你嫡母拿出大棒子,为父就用这一身血肉之躯帮你挡下来!”孟光朝伸出食指振振有词,生动的表情里尽是蛊惑人心的诱骗。
孟光朝直起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袖口,重新端出荣安候的风姿:“左右也是你惹了娇娇,关我什么事呀,对不对?我还能为了这事儿吃不下睡不着心生愧疚吗?你就想一想,到底是犯个大错叫你嫡母除了这口气危险大一些,还是你嫡母一直生你这口闷气来的危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