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茵赶紧道:“我、我也有出主意,二姐姐且放心,就算昇阳县主大发雷霆,我也与你一起扛着。没事的。”
张氏扯扯嘴角:“不、不过是个琉璃盏,几个孩子还小,这是碎碎平安,大吉大利。”
张柏罡也回过神来,强撑道:“是啊表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都是唬人的。你放心,其他几个不赔,表哥赔给你。”
阿茵双目放光:“表哥要与我们一起去见昇阳县主吗吗?”
张氏差点用眼神戳死张柏罡。
祝永浩不安的看了一眼彭氏,但见彭氏蹙眉,便不张口。顾氏母女更是安静如鸡。
孟云娴又道:“此事是我起的头,不敢让表兄表姐们为我开脱,今日本该是开心的日子,绿琪,赶紧将院子收拾了,请表兄表姐们进来吃茶。”
孟云娴的话是过于自责了。虽说上门做客要好生招待,但还从来没有做客的坏了主家珍贵之物,还能面不改色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说法。况且孟云娴不是侯府长大的,年纪也小,说她不知道分寸敢这样玩,难道其他表兄表姐也由着她吗?
当时没有制止已经是同罪,更有趣的是玩坏的还是他们四个,现在真能让阿茵和云娴背全部的过错,小的敢说,大的可不敢认!
好巧不巧的,就在这时候,荣安侯亲自端着一碗泛着热气的深色汤水进来了,一看到这个阵仗,“哟”了一声:“这是在做什么?”
田氏已经完全接不上戏了。
她想都不用想,这也是那位了不起的二小姐请来的戏子。
阿茵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关于琉璃盏,缺一损万金什么的,说的很清楚。荣安侯盯着这一双女儿的眼神慢慢的就冷了下来,最后他走到田氏身边,温声劝她喝药。
田氏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喝什么药,一口下去,果然猜对了,是姜汤红糖水……
温柔的荣安侯呵护完了妻子,转头就冷面呵斥一双女儿:“简直胡闹,什么该玩什么不该玩心里半点分寸都没有是不是?滚去佛堂给我跪着!”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吼谁。
荣安侯的怒火让所有人都心里一颤,不想这位侯爷吼完了女儿,像是变了脸似的笑着望向众位,对待妻子娘家的人,他一贯的好脾气:“实在抱歉,本侯这几个女儿没规矩了,稍微宠一些就蹿天,今日还犯下这样的大错,着实让人恼火的很,琉璃盏的事情本侯自会处理好,诸位千万不要扫了兴致,稍后本侯让下人去准备席面,各位留下用饭。”
荣安侯明明绝口不提赔偿事宜,却让气氛依旧僵硬。
这里头彭氏是最懂荣安侯对田氏宠爱的,她今日领着祝永浩来,也是受了自己嫂嫂的嘱托,更清楚田氏之所以耐心招待,不过是因为看了自己这个娘家人身份的面子,田氏理解她,她也该体恤这位小姑子。况且从来不管后宅之事的荣安侯都出面了,也该明白道理的。
所以彭氏主动起了个告辞的头,不好打扰田氏养病,至于孩子闯的祸一定负责到底。
小涂氏叹了一口气,温声让田氏好好休养,亲戚间走动本是为了小聚怡情,操劳坏了身子反倒不美,这会儿倒是不提亲上加亲。于是,其他几家跟着附和“打扰”,绝口不提闯祸之事。因彭氏的带头作用,本该折腾一整日的应酬,结束了它短暂的生命。
最终,田氏“病体抱恙”,荣安侯深表歉意的亲自送人出门。阿茵和孟云娴站在后头窃窃私语。
“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走了!早知道这样就可以,我也不必每年跟躲瘟神似的怕他们瞧见了。”
孟云娴脸上带着笑,压低声音道:“也不是对谁都要用这个法子的。”
阿茵一笑:“我知道,因时制宜嘛。不过二姐姐你怎么就这么拿得准呢。若是他们都担下来了呢?”
孟云娴:“不能担下来,这件事情就是梗在他们与嫡母之间的一个障碍,再谈什么亲上加亲的话,就得先主动拿出解决障碍的姿态。万金呀,谁还能说掏就掏了?即便真的细细分摊责任,总会出更多的问题,不过那时候嫡母就不用为这些人情施压烦恼了,她在一边看戏就成。”
“若是担了下来——”她拉长尾音,眼神里有坏坏的神色:“也就是‘一个琉璃盏不够,就换一套琉璃盏’的事情。总有受不住的时候。再提什么婚事什么亲上加亲,就先掏出万金填了闯祸的坑再说。”
阿茵放空了一瞬。
孟云娴看到人都上了马车,也放松不少:“怎么了?”
阿茵小声道:“二姐姐的话语初初听来叫人心颤,细细品味,又觉得道理甚重。我从未想过这些,即便真的要帮母亲扫开那些叨扰,恐怕也只会耍些小脾气小性子。”
孟云娴捏了一下她的手:“可是阿茵自小生长在侯府,长在京城,很多地方比我厉害多了,想想第一次入宫,第一次去穆阳侯府,若非有你护着我,我早已乱了分寸,往后阿茵要教我的还要更多呢。”
阿茵乐了:“那我们就彼此互教互学,往后二姐姐与我一起护着母亲。”
“好,一起护着母亲,一言为定!”
“你们两个,玩的还开心吗?”荣安侯笑着送客,转身之间,已经换上了阎王脸。
“连我这个父亲都编排起来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孟云娴挺直腰板:“父亲自来不吝啬于传扬宠妻之名,总不至于是只会做嘴上说说,毫无行动的做派嘛。”
“你……”
“多谢父亲救嫡母于水火!”孟云娴咧嘴一笑,当即一个正经的鞠躬。
阿茵立马随上,又是一个鞠躬。
“我还没死呢!”荣安侯一人一个爆栗子:“我还在招待贵客,就这样被你们找出来,且给我记着。”
孟云娴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看到的熟悉身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是五殿下吗?”
荣安侯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二女儿:“是啊。”
真的是周哥哥!
第65章 心思
一碗生姜红糖水已经见底,田氏盯着空碗,略略有些出神。
张嬷嬷取来了药油,督促着田氏用药。
田氏有心事,上药时并不放松,张嬷嬷叹了一口气:“夫人整日怀着心事,身子总会疲惫,御医也说用药时应当放松些,否则起不到什么作用。”
田氏冷不防问道:“这段日子有什么动静?”
张嬷嬷会意,如实回禀:“自从夫人让奴才们盯着宋嬷嬷开始,但凡是二小姐的院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宋嬷嬷总要出一回门。从穆阳侯府那日开始,二小姐与楚绫争执;体考改换规则二小姐须得苦练跳舞;国公府二公子相邀;县主请二小姐去王富练舞,甚至是体考出结果那日,宋嬷嬷外出,所见的人,也和夫人猜的一样。”
田氏沉默。
张嬷嬷见田氏不语,拿不定主意,只好旁敲侧击:“若说这京城里头有哪个做长辈的看重小辈,一半是真喜欢,一半总归是看在了小辈的出身门第,关心示好有之,可谁也不似这样偷偷摸摸的,奴才瞧着总觉得奇怪,夫人……决定怎么处置宋嬷嬷?”
田氏眼神微动,唇角轻轻一翘:“嬷嬷以为云娴如何?”
“二、二小姐?”
“你心里想什么,照实说就是。”
张嬷嬷了解田氏,便放开了来说:“二小姐初回府时,虽表现得小心翼翼不敢惹事,但骨子里并不是什么懦弱之辈,偶尔拿个主意争个脸面,略有些一鸣惊人的意思,不过近来……二小姐好似有些变化。”
田氏笑了一下。
张嬷嬷飞快的打量一眼,心下了然。
夫人这个笑,并非是因不悦而生的笑。
田氏:“你也觉得她有变化,便不算是我胡思乱想。之前她虽有惊人之举,但抽丝剥茧,总能瞧见旁人指点的痕迹。可是近来她行事作风大变,我反瞧不出旁人指点的痕迹,倒像是她自己愿意这样做的。”
张嬷嬷:“二小姐毕竟是回了侯府,从前的做派总要改变些的,况且绿琪也说,前段日子二小姐闭门不出,整日读书写字,温习规矩,孩子长大了收敛了,有了自己的心性并不是怪事。”
田氏只听着,又没说话。
是啊,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性。且孟云娴今日的举止让她大为意外。嫁到了侯府之后,除了多年前的那桩事情,她再没有受过任何委屈,谁都将她护着捧着,唯恐照顾不妥。可是她再受宠爱,也是一府的主母,是荣安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
夫君在朝为官,她身为后宅妇人,有些事情规避不得,做姑娘时不喜欢那些假心假意的应酬宴席,能躲就躲能任性就任性,但做了一府主母,心里再不喜欢,再疲于应对,也要撑起侯府的门面,绝不能让人觉出怠慢的态度,这是侯府的脸面,是再深的宠爱也不能拂去的担子。
侯爷对她爱护有加,阿茵和阿远也孝顺听话,她本该知足,却仍是被今日的种种狠狠地戳了心窝,让她有种回到了做姑娘时候的感觉,仿佛自己真是被呵护备至的小姑娘,受了委屈就吃糖果,边吃边看父兄挥舞着大拳头将讨厌的人全都赶走。
若是云娴自己的改变,她并不说什么,甚至觉得窝心又欣慰。
可是如果掺杂了宋嬷嬷和平城伯夫人,她便不得不多想。
她们为何会这样关注云娴的一举一动?
许多事情,迟则生变,变则生乱。云娴此番变化,是不是也有人从中指点?
平心而论,她并不害怕这个孩子带着什么目的回来,却害怕这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入了谁设的局,注定要搅动如今来之不易的宁静。
当年,她一片赤诚之心恋慕侯爷,只要是与侯爷有关的事情,她总是最放在心上,所以当她意外得知吴国送来的那位对吴国极为重要的女子曾是侯爷年少游历吴国的救命恩人时,她便用了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去接近那位夫人,一来二去,成了说得上话的好友。她之所以晓得陈晟此人,并非因为陈晟是侯爷的同窗,而是她察觉那位以丹青妙手身份进入行宫为梵音夫人绘制画像的青年与夫人似有些渊源时,孟光朝才出面以同窗身份为她介绍,更像是为陈晟掩饰。
她那时被孟光朝迷得五迷三道,自然爱屋及乌,明明察觉了什么,也为了帮助他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更因帮过陈晟几回,得梵音夫人几番感激,她就是那时候看到夫人亲手做的宝石盆景,得知其中乾坤。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
梵音夫人死于一场大火,陈晟也被人发现自焚于宅中。作为同窗好友,孟光朝对外宣称的死因,是因为陈晟为迎娶歌舞伎遭世人非议,毁了自己的名声和仕途,想不开才寻了短见,没多久,孟光朝便被封侯授官,风光迎娶她为妻,自此恩爱有加,还格外照顾陈晟的孤母王氏,即便当日王氏买凶意图绑走云娴毁她清白,让婢女香莲枉死,也全力压下来不作追究。
她曾试着问过当年的事情,可是孟光朝除了保证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她嫁的并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便再不肯多说。
时至今日,宫中熟悉梵音夫人的奴婢,大多数死于那场火灾,剩下的人里,即便真的熟悉的恐怕也不敢多提这个人。
而今,平城伯夫人的举止,让田氏不得不将她与梵音夫人联想在一起,而这位夫人又时刻注意着云娴的动静。
所谓内有患,外有忧,也不过如此。
她怕,真的怕。
她怕孟光朝如此奋力的保护五殿下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救命之恩,怕这里面还有什么未清的恩怨,更怕因为她的无知和蠢笨再失去一个孩子。
“继续盯着宋嬷嬷。另外……找人暗中看着云娴。”
张嬷嬷心中一惊:“夫人,是不是二小姐有什么问题?”
田氏摇头:“别安排的太明显,毕竟绿琪有身手,只是多一重放心罢了。”
田氏的意思说的晦暗不明,张嬷嬷这一头自然忍不住猜测起来。
最近二小姐的变化是有些大,叫人轻易不敢招惹,招惹了必然得到回击。其实张嬷嬷到不觉得这是什么变化,说不定她孟云娴本就是这个模样,只是刚回府的时候装出谨小慎微的模样罢了,乖巧听话的伪装下,就是牙尖嘴利手段不穷。
既然夫人要她看着孟云娴,那她得选一个合适的人看着才是。
……
楚绫陪着云芝从外面回来,觉得疲惫至极。
这个蠢货,只知道和那些女子攀关系,却不晓得人家根本瞧不上她,逢年过节总是一水的往外送礼物给自己撑门面,盼着人家回礼,明知人家回的礼与她送的根本不是一个品级,明显怠慢敷衍,她还觉得自己笼络了多么大的人情似的,频频炫耀。
简直可笑。
走着走着,楚绫碰上了张嬷嬷,她顿时生出笑脸,温声打招呼。
张嬷嬷带着几分别样的意思看着她。
楚绫即刻会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张嬷嬷倒也从容,把今日府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感慨道,二小姐好似和进府的时候不大一样了,夫人瞧着那样子都吓了一跳。叹了几口气后,忽然道:“指不定夫人是想将二小姐记名,给她个体面,然后为她好好安排婚事了。”
楚绫心头一紧,笑容勉强了几分:“是、是吗?这是好事呀。”
张嬷嬷握住了楚绫的手:“可是记名一事事关重大,不是说记就记,届时还要请许多德高望重之人在场做见证,一旦板上钉钉,二姑娘的好坏都会影响到侯府。所以还有许多事情要考量,二小姐近来的变化又大,夫人呢……又怕自己此刻瞧见的二小姐,并不是她的全貌。”
楚绫心中一动,似是明白了张嬷嬷的暗示。
“嬷嬷看着十分苦恼,可有楚绫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张嬷嬷就喜欢她这份玲珑剔透,笑道:“二小姐到底还是孩子,这孩子长大啊,心性变化捉摸不定,若是能有人帮忙在一旁瞧瞧,帮着夫人参谋这位二小姐到底有没有资格承侯府的荣耀,或许能帮夫人分忧。”
楚绫彻底明白过来,她眼眸一亮,甜甜一笑:“若是嬷嬷信任楚绫,楚绫愿替夫人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