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伸出两根手指自顾自比划,“老大,这招你怎么从来没有教过我?”
“自己悟。”
“真偏心。”
琯夷抿唇偷笑,取了热帕子走到庭院中帮萧璟擦汗,“我一早蒸了你喜欢吃的酥油花卷,快去尝尝好不好吃。”
初一昨晚飞鸽传书,萧赭一行在距离澧县不远的滁县,因着萧璟的缘故已在澧县停留四五日之久,遂用完早饭便收拾行装赶去滁县与萧赭等人会合。
滁县地处闵舟与郴州的边界处,虽与澧县相距不远,然淮河绕道致使此地常年干旱,土地贫瘠,民不聊生。
临近滁县之时,萧璟撩开车帘看着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百姓眉心越皱越紧,手指攥的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在其位不谋其政。”
“莫说滁县,便是澧县,我小时候这样的灾荒便不止一次,饿的实在受不了挖草根扒树皮充饥也是有的。”琯夷轻叹了一口气,温饱对于很多普通老百姓确实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走投无路之际便会卖儿卖女换得稍许米粮。
“草根?树皮?”
面对萧璟不可置信的目光她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为了活着没什么是不可以的,后来草根挖没了,树皮也扒干净了,便只能饿着等死。”
“朝廷赈灾的米粮呢?”
“各级官员层层剥削,到村里本就没有多少了,县城施粥我们也挤不进去的。”
“朝廷腐朽,官员腐败。”萧璟说完这八个字琯夷震惊的望向他。
萧璟肃然道:“这是爹亲口所言,雁月官僚体系已腐烂到了骨子里。”
马车停在县城的一处客栈旁,下了马车,便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自府衙的方向而来,闻得百姓的窃窃私语似是破了什么了不得的案子。
初一对着萧璟行了一礼,直言是一介布衣书生破了一桩连环杀人案,揭露了滁县县令的罪行。
琯夷好奇望着不远处的麻布长袍男子看了半天眸光大亮,匆匆跑了过去拉着那人的衣袖叫道:“表哥!”
初三环臂对着李成忱笑言:“自古表哥表妹都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初一冷冷看了初三一眼吐出两个字,“胡言。”
“不解风情的木头。”
男子转过身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认识我?”
“你是不是戚无源?”琯夷看他点了点头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那你就是表哥啊!”
“可在下确实与姑娘素未谋面。”
李成忱看着她攥在男子胳膊上的手蹙了蹙眉,缓步走了过去,“娘子。”
她对视上他锐利的眸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忘形,讪讪松开了攥着戚无源胳膊的手,“相公,他……他是……”
“表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寒芒一闪即逝。
“江蓠的表哥。”
初三在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别人的表哥你瞎高兴什么劲,老大还以为你红杏出墙了呢。”
江蓠蕙质兰心,才貌双全,丹青妙笔画的表哥与戚无源丝毫不差,天长日久,听她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着她与戚无源的故事,自己自然而然顺着她表哥表哥的唤习惯了。
他乡偶遇,就像经常听故事的人忽然有朝一日在现世中碰到了故事里活生生的人,怎能不激动兴奋?
“江蓠?姑娘识得阮阮?”戚无源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急急问道。
李成忱眸光一凛,还未看清他如何出招,戚无源捂着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琯夷抬眸小声道:“成忱,他没有别的意思。”
“夫人,他若有别的意思,估计那双手早就废了。”初三凉凉补上了一句。
她似想到什么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道:“江蓠临行之前交给我一封写于你的书信,还未来得及着人给你送去便在此偶遇,真是无巧不成书。”
戚无源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问道:“阮阮可还好?”
“她一直在等你。”琯夷郑重其事的补了一句,“你也一定要等她。”
“劳烦姑娘稍等片刻。”
看着他快步往前面的商铺走去她侧目对着李成忱笑道:“他是要酬谢我千里传书吗?”
他勾了勾她的鼻尖宠溺道:“小财迷。”
戚无源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枚做工精美的叶脉垂露簪,用帕子包好递给琯夷道:“劳烦姑娘帮在下转交给阮阮,便说我一定会等她。”
“好。”
李成忱顺手接过来递给了旁边的初三,“我先帮你收着。”
初三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巴,初一忍不住也抖了抖眉毛,如此看来,是夫人前路堪忧。
“你不会就是破了连环杀人案的那位书生吧!”琯夷看旁边偶有行人侧目望向他们难得灵光了一回。
“在下只是为亡人申冤,尽应尽之事。”
萧璟笑道:“若世人皆如先生所想,天下可安。”
戚无源随不知他们的真正身份,思及江蓠入宫为宫女,又与琯夷相识,再看萧璟等人的行事气度约莫猜到几分,恭敬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踏入客栈的时候,萧赭正在同一名中年男子商议修河道堤坝,施粥放粮一事。
桌上摆放着几盘菜肴并几碗米粥,萧璟忙上前见礼,“爹。”
萧赭止了话语把一盘青菜推到他面前,“尝尝。”
萧璟不明所以用竹筷夹了一口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瞥到萧赭肃冷的目光略微皱了皱眉乖乖的抿嘴咽了下去。
“不好吃?”
他点了点头,“爹,这是……”
“璟儿,你嫌咯牙的火烧,你嫌苦涩的野菜,之于这里的百姓而言却是人间美味,民生疾苦,官宦奢靡。”
萧璟垂下眼睫,“父亲训诫的是,孩儿知错了,民生之道,食民俸,忧民忧,居于高堂鉴前史兴衰,查于市井思民生多艰。”
中年男子恭敬的起身给萧璟见了一礼,他亦颔首回礼,“大人清正廉洁,为国为民,辛苦了。”
“不敢。”
萧赭把一张图纸递给李成忱,“成忱,你看看。”
琯夷略微扫了一眼,似是地形图她不甚看得明白,他用手指圈了一个圈道:“公子,可在此处增设水闸,分两个河道,麗水湍急可补五六月分淮河枯竭之患。”
中年男子大喜:“妙哉,妙哉。”
“两淮总督府中的钱可够了”
“绰绰有余,待堤坝河道督建完工,剩余银两充盈国库。臣会详细记录每一笔银钱的流向,亲自监督。”
“眼下灾民方为重中之重。”
“是。”
萧璟看向初一悄声问道:“爹把两淮总督卢阳给办了”
“禀少爷,贪污赈灾银两,招权纳贿,斩首示众。”
此时只闻马声嘶鸣一名便衣侍卫从门外匆忙走了进来,跪地行礼呈上一封书信,萧赭拆开看了一眼,面色大变,“即刻回宫。”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五个字“熹贵妃病重。”
☆、第四十三章
灵徽宫春梅盛放, 粉墙琉璃瓦融入一片粉白胭脂红之中, 海棠疏窗下挂着一枚铜铃, 微风拂过,叮当作响。
魏泠徽面色惨白如纸, 眉心紧蹙, 咳嗽声不止, 李太医把脉之后躬着身子步出内殿,对着萧赭回道:“启禀皇上, 贵妃娘娘血虚体寒, 忧思过度, 积虑成疾。微臣开个安神补血的药方, 然心病还需心药医。”
萧赭点了点头,待李太医走后方问道:“娘娘在云嵇山万清寺静养, 病情怎会突然加重?”
侍书慌忙跪在地上低声禀道:“娘娘在寺内偶然听闻平城被围困数日之久。”
萧赭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 “成忱。”
李成忱会意缓步退了出去,萧赭步入内殿坐在床榻旁看着魏泠徽伸手掖了掖被角, 萧璟牵着萧珞的手侧立在旁,“母妃,你好些了吗?”
“看到璟儿回来,母妃的病就好多了。”她撑着身子起身琯夷忙上前拿了两个软垫置放在她的身后, 细致的帮她理了理乌黑的长发, “是她们太过小题大做了,你不应千里迢迢从闵舟赶回来,恐误了朝中大事。”
“你万事宽心, 好好静养。”
李成忱拂开虾须软幔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拱手一礼道:“边关五百里加急。”
萧赭面色肃冷的打开书信略扫了一眼笑道:“平城告捷,大获全胜,司马旌此次功不可没。”
“父皇,其上墨……”萧珞盯着未干的墨迹眨了眨眼睛正欲说什么被萧璟不着痕迹的捂住了嘴巴,对着他摇了摇头。
魏泠徽以帕掩口止不住的低咳,只消一眼她便可以认出他的笔迹,他没事了么?萧赭轻拍着她的背问道:“你要不要看看?”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后宫不得干政。”
“要不要吃点东西?”
“现下有些乏了,我想睡一会。”
他折叠好书信递给了李成忱,对着萧璟、萧珞道:“都退下吧,让你母妃好好歇息歇息。”
“儿臣告退。”
她从枕间抽出一本册子递给萧赭道,“这是你临行之前新册封的妃嫔,具已安排妥当。
骁骑将军司马啸天之妹秦曦箬,封惠妃,居昭阳宫。
礼部尚书陈浍嫡女陈兮言,封宁嫔,居海棠轩。
大理寺卿吴怀申次女吴玥,封安贵人,居存梅堂。
……”
“我知道了,扰你费心了。”
几片梅花瓣过窗而入,落在素青缎被之上,萧赭静静望着毫无生机的魏泠徽阖目睡去,不由想起初见之时她骑着白马一身胭脂红骑装回眸一笑便是春暖花开,那时泠歆还在,那时司马旌未变。
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萧玦自打魏泠徽染病之后便一直哭闹个不停,宫女嬷嬷轮流哄亦无甚作用,难得琯夷抱着时慢慢止住了哭泣,奈何只要她一放下便又要开始哭闹,未免扰了熹贵妃休息,她便这样从早上抱到了夕阳西下。
李成忱入殿时她坐在圆凳上侍书在旁正给萧玦喂奶糊糊,萧玦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抓着琯夷的一根手指咿呀咿呀说个不停,她便咿咿呀呀随着他往下说,惹得侍书也跟着笑了起来。
待萧玦吃下最后一口奶糊糊侍书收拾好碗勺对着李成忱施了一礼便往小厨房行去,他坐在一旁看她眉宇之间有些倦怠正欲接过孩子,手刚刚碰到襁褓萧玦眉心一皱似是又要哭,琯夷赶忙轻轻拍了拍,“不知为何三皇子只肯让我抱着。”
李成忱只好起身帮她揉按着肩膀胳膊,“累了吗?”
“有些饿了。”话音未落一块藕粉桂花糕已喂至了她的唇边,她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方张口吃了,“成忱,你也尝尝,不甜。”
他用手接着点心碎屑,把她剩下的一口吃完掏出帕子擦了擦她嘴角,“太甜了。”
“明明就不甜。”琯夷小声嘟囔道。
李成忱从萧玦手中轻轻抽出她的手指,不妨被他捉住自己的手指放入口中嘬了一口,还未长牙,不疼,痒痒的,她抿唇笑了,“你看你总是冷着一张脸,笑一个。”
他不自在的小心翼翼抽回了手指,摸了摸她的发顶笑着轻声道:“夫人辛苦了。”
“奴婢参见文贵妃,丽妃娘娘。”浣棋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让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她忙抱着萧玦起身委了一礼,丽妃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阴鹜,文贵妃冷笑道:“灵徽宫里的奴才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皇上口谕,熹贵妃娘娘需要静养,近日晨昏定省皆免,文贵妃、丽妃娘娘请回吧。”李成忱淡淡道。
“李总管,本宫既然来了总要瞧一瞧姐姐是否好转才好安心回去。”
“娘娘请回。”
“你……”文贵妃望着恭敬有度的李成忱杏目圆瞪,往内殿的方向行了几步。
“皇上今晚摆驾翊坤殿,贵妃娘娘不应回宫早做准备?”
文贵妃步子一顿,正了正发上的金钗转瞬便恢复了笑靥如花,“有劳李总管了,本宫便不叨扰姐姐养病了。”
丽妃尾随其后行了几步又退了回来,“李总管,本宫有些话要对你说。”
“丽妃娘娘但说无妨。”
她理了理宽大的衣袖不以为意的睨了一眼琯夷,“李总管如今连本宫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当真人心寒凉。”
琯夷在心里暗自腹诽,人心寒凉?她还好意思对成忱说这四个字,当年他孤独无望时是她抛弃了他,既然选择了荣华富贵又何必假惺惺的叹什么人情凉薄,自己当初怎么会感觉这张脸好看呢?
“娘娘言重了,主子的话奴才自然都会放在心上。”李成忱一瞬不瞬的盯着萧玦睡着了,轻柔的把他从琯夷怀中接了过来,“娘娘既无话可说,浣棋,送丽妃娘娘回宫。”
“丽妃娘娘请。”
用过晚膳终于得空去了一趟司珍坊,短短一个多月未见江蓠已成为司珍坊二等宫女,骤然见到琯夷激动的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偷偷从正殿溜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刚到皇宫,熹贵妃染病灵徽宫上下皆小心伺候着,我得空便来瞧你了。”
“贵妃娘娘病情如何?”
琯夷忧心忡忡道:“积郁成疾。”
江蓠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什么转移了话题,“你回家探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