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相公——静辞
时间:2019-06-04 08:48:37

  
 
  ☆、第三十九章
 
  不大的茅草屋果真如琯夷所言家徒四壁, 室内只一小小的窗子用纸胡乱糊住, 昏暗不清, 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矮矮的破旧饭桌, 藤筐中放着几个菜团子, 粗瓷盘中只看得清是一盘绿油油的物什。
  几个凳子又窄又矮, 总无可坐之处,陆山略显局促的看了李成忱一眼对孟氏说道:“姑爷来了, 你去把那只老母鸡杀了。”
  孟氏犹自抹着泪水, 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便要出门, 琯夷自知家里平常指着那只老母鸡下蛋, 这样杀了娘必然心疼,忙道:“娘, 我们带了不少吃食, 你不用忙了。”
  李成忱把一个个牛油纸包裹的吃食一一放在不大的桌子上,醉仙鸡、烤鸭、红烧蹄膀、卤翅、金丝芙蓉卷、绿豆糕、豌豆黄儿……
  “从闵舟至芦蒿村约莫一日路程, 我与琯琯再三考量岳父岳母应来不及准备晚饭,故带了少许菜食,也不知合不合岳父岳母的口味。”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好似歉疚不周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既全了陆家人的面子, 也化解了尴尬的僵局,平常琯夷难得见他平声静气慢慢说话,向来你说十句他能回答一句已是不错, 便是在皇上身边侍奉,亦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姐,你真的回来了!”从院子里跑进来一个青色长衫的少年,放下肩上的盛米的布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阿睢,你都长这么高了。”琯夷抬头看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陆睢,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皱眉道,“你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可无饭可吃。”
  陆睢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姐,你也读书了?”
  “跟在你姐夫身边耳濡目染如今可不比你差。”
  一路行来村里沸沸扬扬皆在议论姐姐成亲的事情,借着灯光隐约可见那人长身玉立,雍容清贵,气质不凡,他忙拱手一礼,“姐夫。”
  李成忱怔愣了一下,颔首回礼,打开门前的木箱,“听琯琯说明年你要参加科举,遂挑了一些家中藏书作为见面礼,望你明年能金榜题名,莫辜负了岳父岳母的多年栽培之恩。”
  书卷于穷苦人家而言本就是奢侈之物,况大多珍本孤本便是有钱也是难以买的到的,陆睢向来嗜书如命,看到满满一箱子的书卷,漆黑的眼睛璨若星辰,欣喜道:“谢过姐夫。”
  “岳父、岳母,这是我与琯琯为二老置办的衣衫,款式布料正是最近时兴的样式,二老试试合不合身?”
  李成忱慢条斯理的打开一个大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叠着春夏秋冬各种类型的衣服,布料款式更是无一重复,莫说陆家二老便是琯夷也颇有些目瞪口呆,他只是闲话家常问了几句爹娘的身形,却是什么时候筹备的这般周祥?
  孟氏往身上拭了拭手,满是老茧的手触摸着新衣,眼角上扬,细细的余角纹挤在了一起,鬓角白发如霜,“这是什么布料?摸起来真好。”
  “岳母,这是素纱锦缎,触肤生凉。”他微微躬着身子轻声解释道。
  陆山亦擦了一把手,犹豫踟蹰的上前,还未触及手微微有些颤抖又收了回来,摩挲了一下手上粗糙的倒刺。
  李成忱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置放在了他的手中,“岳父大人,晚辈家中双亲已故,更无亲族扶持,是以礼数欠缺,并非怠慢轻看陆家。
  岳父、岳母年迈,小弟尚幼,思量再三便擅自在澧县为二老置办了一处宅院作为聘礼,院子不大,环境清幽,小弟也可专心念书博取功名。
  一应物什,起居家用,我已着人购置妥当,二老无需费心,若岳父、岳母不嫌弃择日即可搬过去。”
  琯夷扯了扯他的衣袖用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成忱,此事万万不可,怎么能……”
  “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这是我应尽的礼数也是我分内之事。”他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心对他们笑道,“琯琯的意思也是希望二老尽早搬过去。”
  陆睢默默放下论策孤本书卷,“姐夫,你这聘礼也太厚重了。”
  陆山并未欣喜如狂,把地契推回到他的手中语重心长道:“我们乡野人比不上你们高门大户,不知道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你没有寒掺轻看,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哪还能厚着脸皮收下这么重的聘礼。
  我们对琯琯一直有所亏欠,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在卖女儿,如今她嫁人了,我们不求别的,你能好好对她就成。”
  孟氏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没有给琯琯置办嫁妆,听说有钱人家礼数多,我们也不懂,她若莽莽撞撞做错了什么事情是我们做父母的不会教,不是她的错,还请你要多多担待。”
  “能够娶到琯琯是我的福气,二老放心,今后掌家之权都在她的手中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所有人的反应皆在她的意料之外,成忱谦卑有礼,处事周全,没有一丝一毫怠慢之意,父母面对他的开诚布公郑重其事反而一反常态推心置腹,琯夷眼见气氛凝滞搬了两个草墩招呼道:“先吃饭吧!这些事容后再谈。”
  众人落座,陆睢望着满桌的菜肴啧啧道:“姐,托你和姐夫的福,我都很长时间没有吃肉了。”
  “那你就多吃一点,补补身子。”她夹了一个鸡腿放到了他碗中,既而给陆山、孟氏夹了两块鸡肉,“爹、娘,这个醉仙鸡可有名了,你们尝尝。”
  李成忱吃饭十分文雅,亦未对他们不雅的吃相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吃饭时陆山询问他的家世,他略作思忖只言家中世代经商,是做绸缎钗环生意的。
  用完晚饭之后李成忱前去考察陆睢的课业,琯夷望着破旧的木板床有些无可奈何,孟氏抱来一床红绫被,“这是我前年给你做得,正好用上了。”
  “娘,你就不要忙了。”
  “娘看得出来成忱这孩子待你真心真意,比我们对你都好。”
  孟氏拉过她的手,细滑柔软,手心略有淡淡的薄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出生以来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享过什么福,受苦受累一滴眼泪都没有在他们面前流过,“如此娘就放心了,我家琯琯是有福气的人。
  你们成婚多长时间了?可有了身孕?你要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李成忱推门的手一顿,琯夷道:“娘,我知道了。”
  “岳母。”
  “这床旧了,你们将就睡,我先走了。”纵然他再进退得度孟氏对于这个女婿还是存着几分莫名的敬畏,笑着说了一句起身关上了房门。
  琯夷尾随着出去端了一盆热水,推门而入时被褥早已铺的整整齐齐,她歪头温柔道:“相公,我给你洗脚。”
  待她俯身刚刚放下热水盆,他忽然拦腰把她抱到了床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怎……怎么了?”
  “舟车劳顿,为夫给娘子洗脚。”
  李成忱坐在草墩上细致的帮她洗着脚,热水流过脚背很是舒服,但他指尖触摸划过的地方偏又多出几分酥麻的感觉,她不好意思的往回收了收脚却被他用大手包住,“别动。”
  “这样似乎不太好。”
  “你帮我洗过那么多次脚我可从未说过不太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琯夷支支吾吾了半天,“成忱,你对我太好了,对我的家人也很好,我承受不起。”
  “琯儿,我从不认为我是一个慈悲良善之人,正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我才会礼遇有加。”他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脚置放在膝盖上用大拇指按摩着她脚心的穴位,“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我会明媒正娶把你娶回家,旁人不能轻看你一分一毫。
  思虑再三,与其直接把聘金给岳父岳母,不若在澧县安置一处院子,免去你的后顾之忧。”
  “那你打算给我爹娘多少聘金?”
  他挑眉勾唇一笑,“千金小姐,自然是千金以聘。”
  “啊?”
  “聘礼明日你可亲自看一下礼单,若有疏漏,可再添补。”
  这是要来真的?琯夷挖了挖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也太夸张了吧?她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真是天上掉馅饼被她给接到了,成忱再这样下去准会把她惯得找不到东南西北,还把她的家人安置的如此妥当,反倒她作为女儿十分惭愧。
  躺在床上呆呆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回神时便看到李成忱不知何时倒了洗脚水,洗漱完毕乌发垂落宽衣解带,“你做……做什么?”
  “脱衣服,睡觉。”
  
 
  ☆、第四十章
 
  睡觉?昨晚一幕幕旖旎缠绵的回忆盘踞了她的脑海, 他温柔细碎的吻, 他风情迷离的眸光, 他衣衫半褪的蛊惑……脸颊飞上一抹红晕,略微起身抚弄着红绫被上被她压出的褶皱, 微微侧过了头去。
  “琯儿。”他仅着白色中衣, 歪在床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声音若窗前的夜来香浓郁中掺杂着一丝魅惑。
  “嗯。”
  天凉夜寒,琯夷垂头淡淡应了一声, 扯了扯红绫被盖在了他的身上, 红白相衬, 似乎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以手撑头乌发簌簌而落,大手包裹住她的手指柔声问道:“娘子, 你脸红什么?”
  “我……我……”她抽出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嘀咕道, “我热的。”
  李成忱长臂一伸把她揽入怀中俯身而上,暗哑低沉的嗓音自耳际缠缠绕绕酥到了心尖, “正好给为夫暖暖身子。”
  琯夷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是什么意思?她果真就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往日口口声声说要与成忱同塌而眠,交颈而卧, 如今美人在前, 她竟会如此没有出息,该看的都看了,该摸得都摸了, 她还矜持害羞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啊!
  转念一想,家中房间皆是被稻草木门幔帐草草隔开,若要是被爹娘或者小弟听到……她赶忙摇了摇头,“成忱,不要,这样似乎不太好。”
  薄唇若有似无划过她红若胭脂的耳垂,贴着她的嘴角摩挲了几下,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笑,“什么不太好?娘子,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就是……”
  她不敢对视他漆黑的眼睛,努力想着如何在不那么不好意思的情况下对他解释清楚,可他一对她笑她就晕晕乎乎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听她使唤。
  李成忱蹭了蹭她的额头,印在她额心一个吻,翻身躺在了她的旁边,帮她掖好被角,“来日方长。”
  然后……然后他说得睡觉仅仅只是睡觉的意思,他说得暖身子也仅仅只是表面的意思,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想……想入非非!
  她颇有些气馁,八爪鱼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张口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肩膀,“又骗人。”
  他笑,“我怎么骗你了。”
  “你……”她张口欲控诉他的罪状,思忖良久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反驳的理由,遂闷声道,“明知故问。”
  李成忱伸出手指缠绕着她的乌发问道:“琯儿,我们不会有孩子你可会遗憾?”
  “我有你就够了。”
  他叹了一口气,“睡吧。”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成忱阖目摸了摸身旁,空无一人,睁开眼睛揉了揉额角,不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沉睡至此毫无戒防。
  穿戴齐整,推门而出,陆睢执着一卷书坐在木墩上背书,陆山劈柴孟氏生火做饭,院内有一棵老槐树,串串槐花随风摇曳,香飘十里。
  琯夷今日穿了一件烟紫色窄袖上襦,雀蓝高腰束裙,两条绛红腰带随着步伐飘来荡去,挽了一个简单的单髻,把红豆对钗簪在一侧,细碎的流苏打在耳侧透着几分秀美温婉。
  她俯身修着损坏的竹椅不时抬头看陆睢几眼,琯夷原名陆琯,是陆山央澧县的一位落榜秀才帮姐弟二人取得名字,乡野粗陋,她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就一边看着弟弟一边给爹娘做饭,稍大些时更是形影不离,故姐弟二人感情很深。
  “成忱,你起来啦,马上就能吃早饭了。”
  陆睢闻言转身笑道:“姐夫,你送得这些书我只听夫子提起过,不愧为传世孤本。”
  “待你熟读可修书给我,届时我会派人给你送来新书。”他走到琯夷身旁俯身帮她整理着被竹椅勾住的裙摆,“只是莫要闭门读书,两耳不闻天下事。”
  “姐夫所言甚是,我都记下了。”陆睢合上书环臂望着李成忱细致认真的动作偷笑,“姐嫁人之后什么都不会做了。”
  “陆睢!”
  “是。”他倚着木柱挖了挖耳朵,“你不要叫那么大声,我听得到。”
  琯夷去端早饭的时候,孟氏在旁絮絮叨叨的数落,“昨晚成忱帮你倒洗脚水我可都看到了,他在外面是处理大事的,你伺候自己的男人是分内的事,怎么能仗着他对你的宠爱就变得骄纵无礼……”
  她吐了吐舌头只言知道了,若是被娘知道他还帮她洗脚指不定会训斥到什么时候。
  早饭期间在李成忱处心积虑徐徐善诱的劝说下二老终于答应择日搬到澧县,琯夷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回京之后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探望双亲,他们有个好去处她也放心,太子殿下给的私房钱足够爹娘花上几年了。
  吃完早饭陆山去村里找人打算把家里的猪给杀了宴客,孟氏忙忙活活围着灶台烙喜饼,他坐在一旁看着琯夷用竹篾编竹筐,细薄的竹片来回穿梭,手指上划出几道血痕。
  李成忱略略皱了皱眉,按住了她的手道:“当心手。”
  “我编习惯了,现下多编几个我娘就少编几个,我进宫前一年娘伤到了手腕,手指便一直不大灵便。”
  “回头寻几个名医诊诊缘由。”
  接近中午的时候,院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隔着矮矮的院墙,隐隐可见初三陪着萧璟骑马而至,琯夷大惊失色慌忙跑了出去,萧璟翻身下马,白袍蓝衣,芝兰玉树,立于马下扬眉对她笑道:“不请自来,讨杯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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