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相公——静辞
时间:2019-06-04 08:48:37

  他听话的咀嚼了两下,酸酸的,似乎确实有了些胃口,赶紧抓起干粮又啃了两口,琯夷拾了一些干草铺在地上,“你稍睡一会再赶路吧!”
  萧璟揉了揉额心吩咐护卫轮流当值方坐在干草上歪了下去,赶路疲乏,他阖目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折了一片大蒲叶扇着蚊虫,见他睡得不□□稳托着他的头置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对于琯夷身上的气息有股本能的安心,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再次醒来的时候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琯夷看着他道:“醒了?”
  萧璟揉了揉眼睛起身,她以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大概半宿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腿脚有些麻,站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蹲在地上帮她捶腿揉肩,看她眼睛红红的,知是一夜未眠,“琯夷姑姑,李总管谋略无双,江起云亦在,会没事的。”
  她低垂着头淡淡嗯了一声,“我相信他。”
  众人没有多做耽搁,纷纷上马,如此风餐露宿行了三四天方至晋州地界,黑云压顶,下山之后便是瓢泼大雨,淋得人睁不开眼睛,萧璟问道:“还有多久可入城?”
  “约莫一个时辰。”
  他拉了拉马缰对她道:“琯夷姑姑,你身体可还受的住?”
  琯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快些进城才好,你莫被雨淋病了。”
  风雨交加,说话的声音被雨声掩盖,萧璟扬了扬手,马蹄踏过积水的道路飞驰而去,入城之后已至戌时,街上行人寥寥,早有守城的士兵通报陈昀京中有人前来,陈府上下丝毫不敢懈怠,灯火通明。
  雨水打过乌脊红瓦结成水柱顺着屋檐流了下来,下人引着一行人入府,陈昀一见来人惊恐万分的下跪行礼,“微臣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失远迎。”
  萧璟浑身湿透,袍角不停的往下滴水,形容狼狈之间却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雍容清贵,上前搀扶着他起来,“陈国公快快请起,本王奉父皇之命特来调度陈家军赶赴越州增援。”
  陈昀事先早已得到朝廷下发的命令,这两日一直在操练银勾枪寻求破阵之法,“太子殿下先行沐浴更衣,微臣略备薄酒……”
  “酒菜便不必了,军事紧急,金戈铁马阵应对之法还望陈老同本王细细详谈。”
  “是。”
  琯夷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扶着门框摇摇欲坠,她上次重伤之后身体相较以往差了很多,这几日马不停蹄的赶路一面担忧越州战况不眠不休,一面又唯恐萧璟的身体出现什么差池片刻不离身无微不至的照拂,淋了大半日的雨,疲倦交加终于坚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萧璟上前一步半搂住了她,“劳烦陈老派两名丫鬟前去服侍。”
  陈昀不知内情多看了琯夷几眼,陈绍祖忙着丫鬟服侍她前去沐浴更衣,请大夫把脉问诊。
  萧璟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袍简单与陈昀交涉之后去了琯夷所宿的厢房,桌案上摆放着熬好的汤药并米粥,他坐在床榻前摸了摸她冰凉的手轻手轻脚的放入棉被之中,她眉头紧锁少有的心事重重,“成忱!”
  琯夷猛然睁开眼睛,待看清面前之人是萧璟心有余悸的舒了一口气,“我睡了多久了?”
  萧璟扶着她起身接过丫鬟递给来的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来,先把药吃了。”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微有迷离之色,怔怔然没有说话,双臂环膝低下了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没事的,就是有些累了。”
  萧璟道:“若非你把我照顾的那么好,恐怕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我,他们也病倒了好几个呢。”
  琯夷端过药碗咕嘟咕嘟一口喝尽,“什么时候启程去越州?”
  “明日。”萧璟心疼的望向她,“你的身体……”
  她笑,“我都说了我没事,就是感染了风寒,发发汗就好了,你别在这守着了,哪有主子守着下人的道理,快回去睡觉。”
  萧璟复又端着米粥,舀了一勺喂至她的唇边,“你把粥喝完我就回去歇息。”
  “我有手有脚,一会自己会喝的。”
  他举着勺子的姿势未动,看着她一言不发,琯夷微微偏了偏头,他顺势也偏了偏,短短几日光景她眼底青黑憔悴不堪,当着他的面哄他陪他一块吃干粮,背着他统统又把食物呕吐了出来,他不敢道破但总不能任由她虚耗下去。
  “我……我吃不下。”
  “琯夷姑姑,从晋州至越州还需四五日的路程,你劝我保重身体,推己及人,你自己又为何如此呢?”
  琯夷苦笑,眼角不觉流下了眼泪,抓着他的衣袖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我闭上眼睛就会梦到成忱浑身是血的躺在床榻上似受剥筋剔骨之痛,离越州越近我的心口便会无端抽痛不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成忱是不是出事了?”
  
 
  ☆、第六十七章
 
  萧璟双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李总管若出事, 越州早便被攻破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来, 先把粥喝了好不好?”
  琯夷点了点头, 木然的任由他喂她喝完了米粥, “让太子殿下侍奉我,不知道会不会折寿。”
  “又说什么胡话。”萧璟看她没有把粥吐出来方安心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快点睡觉, 当心我向李总管告你的状。”
  次日一早陈绍祖率陈家军随萧璟一道奔赴越州, 日夜兼程, 第五日天蒙蒙亮至越州地界,绵延数十里的营帐把越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太子殿下, 急报。”
  萧璟打开密信看了一眼对陈绍祖道:“司马将军率领的五万大军明日可至。”
  数百陈家军轻装简骑虽为精锐但不足以与齐国军队正面抗衡,众人隐匿在祁山之中整顿行装, 金戈铁马阵瞬息万变,上好的骏马穿着上好的铠甲刀枪不入唯有银勾枪从马蹄处下手。
  整整一个上午萧璟与陈绍祖一直在观察金戈铁马阵的变化,用笔在阵形图上涂画标记,对照地图寻找最佳突围之法, 琯夷把干粮递给萧璟时他眼睛未从图纸上移开, 张口便咬,可算是适应了与他而言有些硌牙的干粮。
  越州城异样的平静,城墙之上无一名士兵把守, 死气沉沉宛若一座死城,一名黑衣护卫急急来报,“报,司徒将军率几千精锐入夜可至。”
  萧璟道:“晚上突围,出其不意。”
  陈绍祖指了指高台之上的大鼓道:“金戈铁马阵依鼓声产生变化,晚上行动银勾枪也需鼓声指引。”
  萧璟执笔写了一封书信递给护卫,“务必亲自交给司马将军。”
  “是。”
  陈绍祖对一名副将交代着鼓声节奏变化,琯夷在旁边听边看,醍醐灌顶,往日成忱给她讲解的兵法,她一直云里雾里一知半解,眼下看着实打实的排兵布阵终于茅塞顿开。
  然萧璟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统筹调度妥帖周详,冷静决断,纸上谈兵这四个字对他而言似乎并不适用。
  她以前一直以为身为太子他理应养尊处优享受这天下所能拥有的一切,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受百姓供奉便要担得起皇子的责任,他自小便深谙此句话的真正意思。
  “鼓声一定不能乱。”
  “属下明白。”
  萧璟望向越州城拉着琯夷坐在一旁,“越州城布有机关暗闸不然不可能坚持那么久,待晚上行动时你乖乖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到处乱跑”
  她好笑道:“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可一定要万事当心。”
  成败与否萧璟的安危都是重中之重,萧赭派遣保护他的护卫都是顶尖高手,更勿论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他勾了勾唇角,“此战若大胜,可保雁月几年安稳,无战事滋扰百姓才可休养生息。
  世人都道父皇弑兄囚父,阴险狡诈,他虽不是个好人却是一个明君,穷其一生不过是想保雁月以太平,我想替他分忧。”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笑,刺目的阳光下那样的笑容生机勃勃宛若冬日最温暖的阳光,“你且看本王如何让雁月国力昌盛,百姓安乐。”
  “好。”
  子时,陈绍祖派遣一队骑兵开道,如此猝不及防的突袭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火把如星星燎原瞬息之间连绵成一片火海,恍若白昼。
  战鼓声起,甲胄刀剑相撞,马嘶人啸,那是琯夷第一次看到战争的残忍,万箭穿心,马踏成泥,血流成河,萧璟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带到了灌木旁,“刀剑无眼,你在此不要动。”
  不停的有士兵过来禀报萧璟战况,琯夷未免他因为自己的事情分心,安静的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的厮杀,在战争之中人命如草芥,如蝼蚁,脆弱渺小的可怕。
  “太子殿下,齐国派兵围剿上来了。”
  “太子殿下,司马将军的军队到了。”
  “太子殿下,越州城门开了。”
  ……
  战事愈演愈烈,齐军自山脚慢慢攻了上来,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忽然鼓声止了,她以为战事将息,岂料竟然是指引银勾枪的副将被不知从何处放出的暗箭一击毙命。
  本来被冲散的金戈铁马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汇拢,预备在旁的士兵还未拎起鼓槌便被箭簇射中了心口。
  她挪了挪步子,俯身爬向大鼓的方向,从地上捡起带血的鼓槌,没想到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会卷入宫斗,目睹朝争,参与战事,想来也不枉此生了。
  可老天爷呀,我还不想死呢,念在平常我给你老人家烧香拜佛的份上你可一定要保佑我,我不要建功立业什么的,留着我的小命去见我家相公就好,拜托拜托。
  琯夷心惊胆战的根据金戈铁马阵的走势擂鼓示警,但鼓声无疑也给对手最好的目标指引,活脱脱静立不动的活靶子。
  萧璟浑身是血的冲回山上时看到眼前的场景大骇,足尖挑起地上的弓箭,三箭齐发,她听到箭簇在她耳边断裂的声音,冷汗涔涔,手臂忍不住开始颤抖,厉声道:“你不要过来!东南向!”
  山中灌木丛生,又值深夜,是他们的契机也是对方的掩护,小队士兵回旋包抄,萧璟搭箭便射,箭簇没入丛林无声无息。
  渐渐心中的恐惧被前方激烈的战况消磨殆尽,她脑中是不停蹦出的兵法,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金戈铁马阵被慢慢肢解,她望着灯火通明的越州城,无形之中有股莫名的力量让她与他心灵契合,成忱,你对我说得话我都记得,为了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去做。
  身体被一股重力扑倒,她手臂一痛,一支白羽箭射入鼓中,琯夷正欲起身被那人牢牢按住,“阵法已破。”
  她脱口而出道:“你是初二?”
  初二显然十分诧异,琯夷盯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在心里暗暗腹诽,老天爷你也不用这么实诚啊,小命虽在,胳膊也很疼的,我还要干活呢。
  “我那么聪明伶俐,有什么是我猜不到的?”琯夷扬了扬眉,“成忱让你暗中保护我的吗?”
  “嗯。”
  萧璟飞奔过来紧紧把她搂入了怀中,身体有些微的颤抖,“你吓死我了!”
  琯夷触手所及皆是黏腻的鲜血,浓重的血腥气让她喘不过气来,紧张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他摇了摇头,借着火把的光芒隐约可见他脸上的泪水,琯夷抬手想去帮他擦拭牵动伤口吃痛的锁紧了眉心,萧璟方才看清她手肘处深可露骨的伤痕,初二一言不发,撒上金疮药简单包扎了一下,“你若出事,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或许琯夷并不清楚她在萧璟心中的地位,出天花时她是他濒临绝望时的救命稻草,是他所能依靠的所有温暖,生活起居中她事无巨细无微不至更甚母后在世时的陪伴,她是真的把他把珞儿、玦儿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去照顾去保护,之于他而言早已在不知不觉把她与父皇、珞儿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之上。
  “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的。”她炫耀道,“我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像个女将军?”
  “是是是。”萧璟不由分说的把她背了起来,“我背你下山去见李总管。”
  “我脚又没有受伤,可以走的,你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能背着我呢?”
  琯夷挣扎了几下被他牢牢按住了,旁边护卫想来帮忙亦被他阻止了,踏过尸横遍野的山道,他笑道:“你以前记性那么差,一句诗反反复复背了两天都没有记住,怎么能记得住这么复杂的阵法图?”
  “金戈铁马阵成忱给我讲解过不下百次,因我不小心弄坏了他最喜欢的一册竹简,他硬是罚我抄了一百遍,今日在旁边听边看忽然就明白了。”她有些欢呼雀跃,刚刚她可是指挥了千军万马,而且还得胜了,想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其实还是我家相公比较厉害。”
  萧璟对于她三句话不离李成忱早已习以为常,“齐军果然深谙用兵之道,不动声色一招制敌,我们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若非你熟悉金戈铁马阵,此战凶险万分。不过以后你绝不能以身涉险了。”
  “我早就说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司马啸天、陈绍祖并一众将领跪地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护驾来迟,还望恕罪。”
  萧璟把她放了下来,负手道:“众将士快快请起,越州之围可解赖佑诸位齐心协力奋勇杀敌,待班师回朝之后论功行赏。”
  陈绍祖跪地不起道:“微臣思虑不周,差点铸成大错,望太子殿下降罪。”
  “陈将军,此为本王之过与卿无尤,金戈铁马阵严阵以待请君入瓮,可见他们已洞悉我们的所有行踪一直在等待我们自投罗网,试图一网打尽,可惜棋差一招。”
  陈绍祖转而对着琯夷拜了一拜,“姑娘之才之勇之定,陈某佩服,请受我一拜。”
  “万万不可。”琯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其实……也没有……就是碰巧而已,担不起的。”
  入了越州城天已大亮,她未来及换衣服便匆匆跑去了李成忱所宿的院子,萧璟尾随其后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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