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如焚——蔡某人
时间:2019-06-08 08:30:03

  一个诡谲的计划,在许遥心里扎根了。
  她知道沈秋秋四两拨千斤地撺掇自己发简嘉的视频,沈秋秋,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傻.逼,就像许遥看她也是傻.逼一样。
  一连几天,雨水淅沥,土腥卷起,小别墅前的几根竹子,骨节骨节往上窜,春雨贵如油,老话不假,陈母看的一片青翠神清气爽,身边,站着个年轻姑娘。
  当年被数理化逼疯的小堂妹。
  陈清焰不在,小堂妹陈清木觉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轻松的味道。
  来了一个小时,陪说话,吃水果,剪花,聊到半截,总是能拐到陈清焰身上。
  “木木,哥哥跟你联系的多不多?”陈母还在削水果。
  陈清木说:“哥哥那么高冷,我好怕他,您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敢没事找他说话,他又忙,103的冰河小世纪,我觉得程述哥哥比较可爱。”
  她在南城读研一,考古系,刚接触中原新石器考古研究这个项目,很快就要动身去考古工地。
  一张脸,一个冬天才白回来几分。
  陈母笑:“你们都是年轻人,有话题嘛,多关心关心哥哥。”
  “您不是让我打听他有没有找对象的事儿吧?”陈清木直接戳破,扮个鬼脸,本来想提一嘴,知道是忌讳,又给咽了。
  她记得周涤非的模样,在自己家,和照片里,无好感。
  陈母笑得更开:“我不瞒着你,木木,你哥哥结婚了。”
  陈清木傻了眼。
  “不对啊,咱家怎么没办喜事?我爸妈怎么没提?”
  “你不要嘴快给我说出去啊,不让说的,”陈母变戏法似的,手里忽然多张照片,快如闪电。
  “好漂亮!”陈清木赞叹,恰巧,手机响了,跑出去接电话,没几分钟,跑进来,做个封杀的动作,“我嘴忒严实,您放心,姐姐真漂亮,我得走了,跟同学约去看望老师!我走了啊!”
  “你这孩子,急里慌张的,”陈母瞪她一眼,“什么老师,赶着这会看?”
  “人生的导航塔!”陈清木笑着跑远了。
  送走木木,陈母让小陶收拾桌子,外头太阳好,她走出来,给陈清焰去电话。没想到,接通了。
  意外之喜。
  “有事吗?”陈清焰来香港第一次休息,一天的假。
  他准点起的,窗帘拉开,让光线透进来。
  陈母习惯被儿子一句话噎半天,笑说:“天气挺好的,要不,让程程过家里来坐坐?”她手里拿着照片,时不时,不忘扫一眼。
  陈清焰头疼:“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回去。”
  陈母说:“你这孩子,是怕妈能吃了她?你妈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吗?”她说这话时,其实自矜。
  “怕程程拘束,等我带她见您和爸。”陈清焰一面夹着手机,一面翻医刊,找最新文章。
  陈母忍不住笑了:“知道疼媳妇了呀,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有个事,你爸让我跟你说,程程还在打那些乱七八糟的工吗?”
  “她靠本事吃饭,不是您说的那样,现在,只去法语班了应该。”他知道简嘉毕业季在忙论文,也许,在忙找新工作,只是,他没过问,想不起来。
  陈母放下心:“你爸说了,看看,她是不是想进事务所什么的,这孩子专业能力怎么样?”
  没完没了了,陈清焰耐着性子要结束话题:“不需要,我养得起她。”
  他的意思,是简嘉哪怕只做一份法语班教学也无所谓,好工作,可以慢慢找……陈清焰想点烟,“妈,我在忙,挂了。”
  听着盲音,陈母又在心里把儿子骂一顿,再次无功而返。
  简嘉真的在考虑去应聘会计事务所,但犹豫,这块会非常非常忙,起始两年会累如狗,抗压小的,简直要怀疑人生。
  如果,简母身体健康,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吃苦不是问题。
  这个时候,教师资格证下来,简嘉看着那个暗红小本子,想了想,上南城教育局网站主页浏览。
  统考招编报名截止。
  她把页面关掉,检查起毕业论文PPT,周琼凑在一边,面无可恋,“程程,你要帮我看看,我真的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两人在电脑前像小时候那样嘀嘀咕咕。
  但只有她两人时,那些信,总会忽然跳出来亘成一条河,缓缓地流,但两人心照不宣,不想提,周琼更无所谓些,她是F君而已,和程程这个A隔着好几人。
  “你记得多跟陈医生通电话,没话也要找话,多关心他。”周琼在PPT前直起腰。
  “可是他很忙,有时,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简嘉觉得“陈清焰”这三个字,都成红字一样,突然烙印,在知道信件之后。
  “程程,我知道你做人坦诚,但不可以太坦诚,比如,这件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简嘉重拾微笑:“我明白,那是他的过去,我会尊重他。”
  但,巨大的疑惑依然盘旋在心头,时隔十年,再度降临:
  晓菲姐姐为什么要自己去抄一份一模一样的信?而且,她的字,同样练过。
  小学生有问过,回答模棱:因为我信任你,你是好孩子。
  简嘉觉得十分感动,小孩子被信任,被需要,格外光荣。
  五月近在眼前。
  周涤非是在站着给婚纱撩针时,昏倒的,尖叫声一片,助手们手忙脚乱把她送到医院。
  她连续十九个小时没消息,极度亢奋,滴水未进。
  来躲开死亡的缉拿。
  睁开眼,手腕上已打上吊针,有人影在眼前交叠,声音也渐渐清晰,助理问她:“您好点吗?”
  周涤非听得见声音,是声音,但看着对方蠕动的嘴,不能把声音转化成具体信息。
  她艰难地动了动唇,说不出话。
  助理顺着她的目光,拿出手机,递给她。
  整个世界,她只记得陈清焰的号码。
  什么都不记得。
  于是,她伸出手指,又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了下去。
 
 
第29章 
  占线。
  她第一次用手机,给陈清焰电话。
  响了十三声, 周涤非绝望混沌地挂掉。
  陈清焰出来闲走, 在尖沙咀。
  手机拨着简嘉的号,等接通。
  这个地方, 和铜锣湾一样, 是香港的购物天堂,陈清焰换了许多港币,方便买小物品。
  “程程?”陈清焰来到美妆专区, 眼花缭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像水晶一样冷漠, 但有光芒,而且是永恒的。
  简嘉没想到他会突然打过来, 毫无预兆,把手里的纸杯放下,悄悄走出财大图书馆。
  “陈医生,你今天不忙?”
  出来,往左手拐,那里是操场的后山, 清静。
  陈清焰看对面女孩子在试纪梵希的口红色号, 丰盈, 润泽, 女孩子从镜子中注意到他, 忽然, 冲他微微一笑,眼睛里,暧昧暗涌。
  他没任何反应。
  “你是不是不用口红?”他问的没头没脑,想起她水果味儿的唇膏,大概是草莓?
  简嘉想笑,适应他奇谲的说话风格:“我用的,只不过我天生嘴巴比较红,有时涂唇膏而已。”她顺手折一朵小花,在手心把玩。
  “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他漫无目的地走,“这里东西比较全。”
  以前,也不是没帮女同事们带过东西。
  简嘉心里乱跳,脸微红,他又不在眼前,不知害羞什么:“你买口红就好了。”
  “还需要什么?”他问,朝香奈儿专柜走去。
  简嘉“嗯嗯”的,像小女孩,陈清焰听得好笑,觉得她在撒娇:“你利索点。”
  他习惯性抬腕看表。
  简嘉慢吞吞的:“我什么都想要,陈医生要买给我吗?”
  “包括哪些?”陈清焰很直男得问,不拐弯抹角。
  “我想要钻石项链,但,”简嘉逗他,在偷笑,“必须是天上的星星做的,你买给我。”
  陈清焰笑了。
  这姑娘,其实很调皮。
  “不好意思,香港没有卖。”陈清焰口气冷淡,顺便,告诉柜姐,“麻烦帮我挑一款适合年轻漂亮女孩的。”
  柜姐微笑答应。
  陈清焰思考着补充,“她皮肤很白,很有活力,不要太浓烈,要自然一点。”
  被简嘉听到了。
  她愣了下,捂着胸口直吐气,吹得刘海,又蓬蓬得向上飞起。
  陈清焰似乎,没有挂电话的打算,就这么开着。
  简嘉握着手机,也不挂,不催他,一路走,一路仔细听他那边的动静。
  “程程?”陈清焰在五分钟后,喊她,她踢着一块小石子,“我在呢。”
  “香奈儿172?”
  颜色清新日常,陈清焰已经能想出在她嘴巴上的光泽。
  简嘉皱皱鼻子,他的声音,非常低醇,有一线凛冽,动听。
  “我都可以的。”无数个快乐从心底,冲撞着五官,简嘉眉眼弯弯,在梧桐树那停下,轻声说,“你来过我学校吗?这里有好多梧桐树,职工楼这边。”
  青翠干净的梧桐树叶,在风中,微微漾着。
  “你毕业典礼时,我应该能赶回去。”他自己没意识到这样说,好像在许诺着什么。
  柜姐在给包装,耐心的,等陈清焰讲电话。
  人们总是对长的好看的人,格外耐心。
  陈清焰道谢,拎起东西走人:“婚礼首饰,等你婚纱出来了再挑合适的。”
  “我,”简嘉看看四周,几乎没人,她贴上手机,涨红了脸。
  “你想说什么?”陈清焰等她后续。
  简嘉抠着树皮,乱划拉:“我很想你。”
  陈清焰寒着脸,沉默,好半天,走出来被日光照到眼睛的那一刻,才眯了眯:“我知道了。”
  电话还是没有挂。
  因为进入人潮,对方的呼吸声不再明显,停顿片刻,简嘉问他吃饭睡眠工作,他简洁作答,被她理所当然地关心着,感觉并不坏,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这一次,有史以来,通话记录最长,并没说什么,零碎的,跳跃的,还有,两人时不时就发生的沉默,但又都不挂电话。
  最后,简嘉想起他在香港,说:“香港以前是殖民地对不对?”
  “嗯”陈清焰朝博物馆方向走。
  白昼已经开始被渐趋西斜的太阳,捣得粉碎。
  整个香港,都裸。露在天空之下。
  空气,慢慢成彩色的。
  “陈医生也是我的殖民地。”她胆子奇大,毫不客气宣誓她的主权。
  简嘉的脸,滚烫烫。
  陈清焰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他压低了声音:“你想找事?”暗哑的,带点情、色意味。
  非常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敢这么跟他说话。
  简嘉不接他这个,而是说:“我都好久没给你打领带。”她转移话题。
  陈清焰一时间拿她没办法,站在原地,发现方向走反了,“程程,我还有事。”
  挂完电话,他看到未接来电,陌生的号码。
  陈清焰眼睛里深沉地可怕,黑黝黝的,一分三十二秒后,他拨回去。
  这时,离周涤非给他打第一个电话,过去二十七分钟。
  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都在头顶上,周围,是各自奔忙的人.流,陈清焰步子放的很慢。
  手机在包里,助理赶紧翻出,递给状况好转的周涤非,她瞥一眼,眼眶里突然有泪水,说:
  “你接,就说刚才打错了。”
  助理很有眼色,从不多问一句,手指一动,接到电话:
  对方不说话。
  觉得怪异,助理看周涤非一眼,会意,平静地:“喂,您好,不好意思,刚才拨错了号码。”
  陈清焰顿时陷入巨大的失望。
  他说“没关系”,捏紧了装有口红的包装袋,这个时候,简嘉在图书馆里发来信息:
  陈医生,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教师资格证我考下来了,外语科目的。
  对于考试,陈清焰自己是学神,所以,别人无论考下什么证,似乎都是理所应该的,没什么值得炫耀。
  没有回复。
  直到三天后,陈家客厅里的座机响不停。小陶慌忙跑过来,两手在围裙上一揩,开口,用带有陕西口音的普通话说:
  “请问您是哪位?”
  “让我妈接电话。”陈清焰说。
  “哎呀,少爷的电话!”小陶直着脖子叫唤,杀鸡一样,陈清焰往后撤了撤。
  陈母新做的头发,正轻托着,款款下楼,听说是陈清焰,快步接了:
  “有认识的一中英语老师吗?”陈清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陈母奇怪:“问这个做什么?”
  “帮我联系一个,”陈清焰说到这时,想起什么,“不用了。”
  陈母对着说挂就挂的电话,还在懵然。
  酒店里,陈清焰站在露台那,夜晚的时候,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远处维多利亚港夜景。
  通讯里,有当年班主任孙老师的电话,只不过,已经退休了。
  “孙老师,我清焰,有件事想麻烦您。”陈清焰跟任何人都是这种说话风格,很像陈景明,说重点,寒暄能省则省。
  “清焰啊,你说。”孙嘉明十分好沟通,陈清焰这个名字,是他职业生涯里很难忘的一个名字,倒不是因为他家庭显赫,而是,这孩子,确实聪明,有傲气,但在教养上却一点不欠缺。
  一中但凡教过陈清焰的,都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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