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摆摆手示意屋子里的人都出去,然后才对陆士仪悄声说:“太皇太后并非是辱骂皇帝,实则是她看花了眼,把皇上当做那些企图对她心怀不轨地金兵看待了。”
“不会吧,”陆士仪瞪大了眼睛,“她都年过六十了,而且好歹是太皇太后,那些金兵也太……”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下去。
周婉道:“这都不算什么了,我听北边回来的探子说,太上皇等人初到金宫,金帝命他们穿上金人的衣服,袒露上身,行牵羊礼,萧皇后等人甚至须给金国的达官贵人陪酒助兴,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但她保养得好,看着就如同四十多岁的人一样,她又是女眷中身份最高的人,自然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陆士仪喃喃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些人呐,宁可跪着生,也不愿意站着死。”
周婉嘲道:“太上皇怎么会舍得死,他还想回来享福呢,太皇太后带了几句太上皇的话回来,让皇上千万要接他回来,只愿做一个亲王,就别无要求了。”
太上皇在最坏的处境当然会放低要求,然而真等他回来了,他能真的安心做一个亲王吗?还有他的那些儿子们会安分吗?这是都很复杂的事情,甚至会引起社稷不稳。
屋子传来小孩子的欢笑声,铃兰在门外说:“娘娘,小殿下与宋小姐过来了。”
周婉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跟孩子们玩玩吧,看着他们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陆士仪奇道:“皇上对你敬爱有加,你还有什么烦恼?”
周婉摸摸自己的肚子,“我想再多生几个孩子呀。”赵策的一子两女被金人掳走,眼下只有晖儿一个,作为皇帝来说,实在太少了,甚至对大梁不利。
“我记得大夫说了,生完孩子最好要缓一缓再生才好,你这生了孩子才一年多,别心急,要是伤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周婉脸色肃然,“是我想差了,我吃了那么多苦才有今日,我若是不在了,晖儿就可怜了。”
廷璇牵着赵晖走进来,她已经三岁多了,能流利地说很多话了,“弟弟,你慢点儿走。”
赵晖刚学会走路,还不会说话,心里着急,想说什么就是说不出来,急得一头汗。廷璇就说:“弟弟热,肯定是想喝水了。”
周婉把赵晖抱在怀里,赵晖坐不住,挣扎着下来,走过去拉廷璇的手。廷璇懒洋洋地靠在陆士仪的腿上,把头转过去,像小大人一样说:“我要自己待会儿,你去皇后娘娘那里玩嘛!”这个弟弟总是喜欢找她玩,她有时候觉得他也挺麻烦啊。
赵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玫瑰糖递给廷璇,廷璇不为所动,“我娘说玫瑰糖是小孩子才吃的,我是大孩子了,早就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赵晖见小姐姐都不跟他玩了,急得去看周婉,周婉笑道:“廷璇姐姐不吃,你自己吃。”然后对陆士仪说,“这还是我昨天给他,竟然舍不得吃留给廷璇,看来晖儿真是喜欢姐姐呢。”
赵晖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见廷璇真的不要,他就塞在嘴巴里吃了。
……
皇帝暂居应天府,态度十分强硬地对待金国,且连续两次打退金国的进攻,极大了增强了百姓的信心。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应天府,应天府渐渐繁盛起来。人在舒适的地方待久了就会开始贪图安逸,陆士仪看着已经能拍能跳的儿子,对妹妹说:“其实这应天府也挺好,这里人烟繁盛,做国都不比东京城差,就算皇上收回北地也还是可以迁都应天府。”
陆士仪也同样有感触,南边气候温润,水软风清,北边连连战乱,论起富庶程度已渐渐不如南边。可是若是想收回故土,还真不能迁都在这里,陆士仪道:“
若是要收复故土,皇上还得回銮。二姐,我也喜欢这里,不如我们约定,等日后天下太平了,子平与姐夫都不做官了,我们姐妹就在这里养老,让大姐也过来。”
陆士柔却没妹妹这么想得开,她看着破虏道:“破虏都快三岁了,连他爹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前几日还跟我说为什么廷璇姐姐有爹爹,他却没有,我心酸得很,有时候想带他去东京找夫君。”
这已经建昌三年了,而陆士柔与彭安分离也有两三年了,虽然知道他是为国效劳,但心里难免孤寂,再想想从小就没有父亲照顾的儿子,偶尔甚至会生出一点点怨恨来。
陆士仪宽慰道:“姐夫是为了你与破虏好,你们在这里他才没有后顾之忧。我听子平说皇上已定下北伐之计,应该今年就会回銮。”这个銮就是指东京城。
姐妹两才说了北伐的事情,陆士仪回到家中,宋淮就告诉她,皇上已经定了回东京的日子。这可真是个大消息啊,陆士仪冷静地问:“你是否也要一同回去?”
宋淮点点头,道:“全师北讨,招纳归附。皇上回銮,才能显示收回故土的决心,我们身为臣子的,定然是一同回去。”
陆士仪道:“时间这样紧吗?那我让家人们去收拾东西,免得到时候匆匆忙忙来不及。”
宋淮拦住她的肩膀,“不用了,你留在这里,等北边的形势好转,我再接你与廷璇回东京。”
若只有陆士仪一个人,她会跟着宋淮一同返回东京,但现在有了廷璇,她不能不为女儿考虑,当下就顺从地说:“好,我留下来,我与廷璇一定会好好的,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你也一定要好好地来应天府接我们母女。”
宋淮将她紧紧地抱住,心中激荡,“我会的,士仪,等到收回故土,我也不做这个官了,我们带着廷璇,再也不分离。”
过了一会儿陆士仪推开他,问道:“皇后她们也离开吗?”
“皇上打算下诏封大皇子为太子,太子、皇太后、皇后都留守应天府,若他有不测,则让皇太后与皇后扶持太子登基。至于太皇太后因为思念故土,故皇上带她一同返回东京。”宋淮道。
赵策此次相当于御驾亲征,虽然他作为皇帝,不至于冲锋陷阵,但毕竟不是万无一失,留下后路,即使真出了事情,直接让太子登基,大梁还有一丝生机。太皇太后时刻念叨着迎回新帝,肯定不能让她成为太子的阻力,因此也要一并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88章
宋淮这几日似乎不太忙了, 陪陆士仪与廷璇的时间很多。陆士仪想起二姐上次说过的话, 破虏根本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于是道:“你多陪着廷璇玩, 好让她记得你深一些, 不然过个一年两年,她可能就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
廷璇今年已经五岁了,陆士仪没有瞒着她,告诉她,爹爹要出远门, 让她有个准备。小孩子还不知道伤离别, 宋淮虽然对她好, 但是陪伴她更多是母亲,廷璇没见多难过, 她认真地问答:“娘也去吗?”
宋淮道:“娘与廷璇都留在家里。”
“哦。”廷璇应了一声, 转身又去骑她的小木马。
宋淮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不失望,语气酸酸地说:“我还是陪伴她的日子太少了,她不太亲近我。”
“她现在还小, 不懂事呢, 等她再大一点,我告诉她,她是父亲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 你现在所做的事情,也是为了让她有一个安稳的家园。”
宋淮花了两天画了一副画,画中陆士仪抱着廷璇, 廷璇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他说:“我将这幅画带在身上,每当想你们就拿出来看。士仪,我们分开不了多久,等局势稳定了,你们就可以回东京了。”
“嗯,我都知道。”
皇后与皇太子都还在应天府,最多也就一两年的事情,若是北伐顺利,就可以回东京,若是北伐不顺利,赵策自会带着人返回应天府。
不过,该警告的还是要警告的,陆士仪道:“咱们要分离了,你可要时时记挂着 我与廷璇,那些野花就不要采了,我可是容不下人的!”
宋淮失笑:“有你与廷璇我就知足了,不会有其他人。”
“哼哼,我暂时就相信你吧。”
陆士仪与宋淮成婚这些年,对于他的性子很了解,只是廷璇已经五岁,她与宋淮膝下就再没其他孩子了,最近一年宋家二老频频写信,明里暗里地说宋淮无后,纳妾生子之类的事情。宋淮回信给了二老,让他们不要在乎这件事,只说大哥有了已经有三个孩子,宋家有后,让二老好好照看孙子。
如果太上皇没有北狩,依着宋淮的资质,自然不可能升到中书侍郎的职位,但形势不同,他不必一步步熬资历,就到了今日的高位。宋父宋母见说不通他不纳妾,于是就开始建议他过继宋渭与菁娘生的小儿子。
宋淮道:“这过继的事情只有我爹娘那边一头热,大哥与我都是不愿意的。就算廷璇没有弟弟也不要紧,大不了我们给她招个女婿。”
廷璇听到弟弟两个字,骑着小木马过来,大声说:“爹爹,我有两个弟弟,一个是太子弟弟,一个是破虏弟弟。”这两个弟弟都跟她玩得可好了。
陆士仪笑道:“你爹说给你招个小女婿呢!”
“小女婿是做什么的?”廷璇问。
“就是住在我们家里,天天都可以陪你玩。”
廷璇仔细想了想,道:“绿梅姐姐与虎儿姐姐就是我的小女婿,她们住在我们家,还天天陪我玩。”
陆士仪、宋淮两人被她的童言稚语逗得哈哈大笑。
建昌三年九月,赵策带着应天府的朝臣极军队,全师北上,返回东京。皇帝离开后,应天府仿佛都萧条了几分。
宋淮走后,陆士仪搬去了二姐家住,两人住在一起方便互相照顾,除了去行宫看望田太后与周婉,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紧闭门户。
赵晖三岁了,周婉闲来无事开始教他读千字文,她对赵晖管教严格,小小的孩子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句一句跟着她读书。赵晖若是不听话,左顾右看,周婉就轻轻打他的手心责备他,赵晖眼泪汪汪,但不敢哭出来。
等今日该教的功课教完后,周婉就赵晖又和蔼起来,将他揽在怀里安慰,“晖儿,读书就该有读书的样子,不能心不在焉,敷衍了事,须得认真。等你读完了书,你再去玩乐,娘就不会制止你,娘还会跟你一起玩呢。”
她让人去拿来一只大螃蟹的风筝,蹲下身来跟儿子说:“你今日表现的很好,娘奖励你,我们去放风筝。”
赵晖欢呼起来,母子俩来到院子里,周婉跑了几步,然后放线,风筝缓缓飞上天空,赵晖拍手叫好,周婉把线放在他的手里,带着他放了一会儿。
赵晖玩腻了,周婉又让小太监带着他打陀螺。陆士仪带着廷璇过来看望她,廷璇见着好玩,凑上去一起玩了。
陆士仪笑道:“周姐姐,听说你已经在跟太子启蒙了?”
“是啊,我先教他认些字,等了五岁正式出阁读书时,见到师傅们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周婉道。
陆士仪不想同周婉拐弯抹角,于是直言道:“其实太后让我劝你几句,她觉得你对太子未免太严苛,太子年幼,又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实在不必这样。”
田太后与周婉的关系虽然不错,但她知道自己的立场,她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都仰仗于赵策,她自己并不愿意多管闲事,所以不管是朝堂上的事情,还是行宫中的内务,她几乎是从不擦手。但赵晖年纪小,田太后是真心把他当孙子看待,见周婉偶尔将他训斥的眼泪巴巴,心里有些不舒服,只好拜托陆士仪劝周婉几句。
陆士仪道:“太后年纪大,太子承欢膝下,她不知有多疼爱,所以……”
“唉,隔辈亲,我就是担心太后她太宠爱晖儿,若是将他宠坏了,再宠出一个太上皇来,这对大梁来说就是大祸了。我让晖儿对太后晨昏定神,其他的时候是不敢再让他去太后那里了,太后对晖儿有求必应,有时候晖儿在我这里得不到的东西,他就去找太后,甚至他还学会用太后来压我,。小孩子太过聪明,又会看人眼色,长期下去还得了啊,我只能尽量多教教他规矩。晖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会伤害他的,只希望太后能早日明白我的苦心吧。”
她说了这长长的一段话,陆士仪笑道:“行,我就做这个传话人,替你与太后传传话,让你们早日和解。”
周婉端着茶杯敬了敬她,“多谢你了。”
侍女端过来两碟子红豆糕,陆士仪抬头看了看,道:“咦,怎么好像最近没有看到铃兰?”
周婉道:“你这才发现,我让她跟着皇上去东京伺候了。”
赵策年轻力壮,这个伺候肯定不是普通伺候的意思了,周婉平静得很,继续道:“他是皇上,就算没有铃兰还有其他人,我让铃兰去,一则是铃兰服侍惯了,二则,若是那边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告诉。宋大人那边,你是怎么办的?”
身份的不对等确实会带来许多问题,陆士仪再想想宋淮,道:“我不喜欢什么姐姐妹妹,所以让他慎独,不要招惹那些莺莺燕燕。”
周婉道:“嗯,你们这样挺好的,士仪,见你过得好,我才觉得欣慰呢。我呢,嫁给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人,他给我地位权势,我得到了一个女人能得到的最高地位,但同时也要失去一部分东西,老天是公平的,我得了一些东西,自然会失去一些东西,因此我想得很开,皇上敬爱我,我地位稳固,又有晖儿这个孩子,我已经很满足,不再奢想什么了。”
赵策是真正的敬重周婉,有什么时候都与她商量,甚至包括朝堂上的事情。赵策回东京时,还跟周婉留下一道密旨,密旨就是立赵晖为帝的诏书,他能这么信重自己,周婉已经很满足了。
十月的天,身上已经穿上厚衣服,周婉望着庭前青青的树木,感慨道:“南边尚且草木青青,东京这时候叶子该落得差不多了,再过不久,大概就要下雪了。”
北边战事不断,赵策北归,金人大怒,发兵十万攻打大梁,双方对战安阳,赵策没有留在开封,而是御驾亲征,亲自为将士们助威。
陆士仪建议道:“天气冷了,周姐姐,不如由你来设宴,邀城中的贵妇人们赴宴,我们捐钱,然后制成棉衣送往前线。”
周婉抚掌,“有道理,我们能在这里安稳度日,多亏了那些前线的将士们,一定要为他们尽了一份心力,只是如果有人不愿意怎么办,总不好强人所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