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语宁目光傲然,瞥向林清时又暗暗在内心较起劲来。上回见过林清之后,她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定国公之女,身份与她相当,长相也属上乘。听说还备受皇后娘娘的喜爱,经常出入宫廷,与三殿下的关系看起来也很不一般。若不是年纪太小,她还真的会把她当作劲敌呢。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放眼整个京城,不会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做三皇子殿下的正妃了。想到这里,她扬了扬眉,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垂枝绿梅是我爹爹亲手所植,花费了无数心血才长成今天这幅模样,这梅园里的梅花都是珍贵无比,各位小姐们远远的观赏即可,切不可随意亵玩。”
楼语宁身旁的绿衣女子捂着樱桃小口,很是惊讶地指向林清的方向:“天哪,居然有人将这样珍贵的梅花拿来泡茶,光是这样还不够,居然还要肆意摘下戴在头上,真是失礼啊。”
楼语宁好像才看到林清三人一样,上前几步,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惋惜之色:“这都是爹爹的心血啊,怎么会有人......”
众人随了楼语宁上前,看见刘西盈和林清二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依然自如的饮着茶水,丝毫没把楼大小姐放在眼里。一时群情激愤,纷纷出言指责。
楼语宁微微低头掩去嘴角抑制不住的轻笑,没有注意到林清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味。
第28章
原本平静的梅园被不少闺秀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声打破了。
没想到平日里听来的娇言软语此刻汇聚在一起, 竟变得异常刺耳。林清觉得市集之上高声吆喝的卖货郎的声音都比这动听不少,至少人家吆喝的还有节奏, 听来也是朗朗上口。而女人们尖细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实在算不上是悦耳。片刻后, 连楼语宁都觉得有些聒噪了,林清她们还是没抬头看一眼。楼语宁面有薄怒,挥了挥手,众人安静下来。
“唉,怎么停了,我当唱戏听正高兴呢。”林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身子微微向后倚靠在梅树上, 看上去很是自在放松。
楼语宁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林大小姐把我相府的梅园当成是什么地方了,这可不是戏园子那等腌臜之地, 其他小姐也不是供你调笑的低贱戏子。”
“楼小姐平日里都不上戏园子听戏的吗?”怎么提起戏园子语气如此轻慢。
“哼,我若要听戏, 自有京城最好的戏班子来府上搭台, 怎么会和那些低贱之人一起去挤戏园子, 平白堕了身份。”楼语宁语气中尽是不屑。
“听楼小姐之言,戏子低贱,戏园子也不是什么干净之地, 而招来戏子的楼小姐却独独成了那高贵之人,连带着原本瞧不上眼的唱戏也变成了一桩高雅之事。不知各种小姐们是不是也都如楼小姐一般风雅?”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有议论声不绝, 大家闺秀里平时听戏的人不少,也不是人人都会请戏班子进府表演的,楼语宁口中的低贱之人是否也涵盖了她们。
楼语宁满腔怒火简直不知道如何释放,只得狠狠的瞪了林清一眼,“谁和你说唱戏来着,你少转移话题!”
“噗嗤。”刘西盈嗓门不大,笑声却很是突兀。“我确定是你先挑起的话题呢,楼大小姐。”
“你!你们!这里是相府,由不得你们……”
楼语宁恼羞成怒的话语未竟,是被凭空响起的一段箫声打断的。众人抬眼望去,一支碧绿色的六孔竹箫松松的横在骨节分明的手上,顺着这双好看的手往上望去,是一位白衣白袍的青年。白衣青年将竹箫放于腰间,展颜一笑。“老远就听到这里在谈论戏班子,我姑且来凑个热闹,怎么没有戏可听吗?”
白衣青年身段高而修长,剑眉星目,鼻梁挺拔,皮肤算不上是白皙而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的身上自带了一股蓬勃的朝气。这样的长相该是很讨女子的喜欢吧,至少梅园里大部分女子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只有林清捂着脸,微微抽了抽嘴角,女子们含羞带怯的目光看得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林深,为什么上这儿来了?
越过众人的视线,林深好像刚刚发现树下的林清,挑了挑眉,面带讶色:“妹妹,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妹妹?众女惊讶,原来这个仙姿佚貌,宛若天人的小姑娘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声名不佳的小霸王,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相貌。
林清的嘴角持续抽搐着,这家伙还能再装一点吗?他什么时候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叫过她妹妹了?还有这一身白衣也不是林深平日里的穿衣风格,尤其是那悬在腰间的竹箫,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吹箫,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今早出门的时候,林深明明还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拳,看见她出门连问都没问一句,没想到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来干什么?”
“哎呀呀,是清儿妹妹啊,妹妹怎么对自己的兄长如此冷漠呢?”林深的背后有人探出头来,是嘴角噙笑的周启。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深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了不少公子哥们,都是叫得上名字的纨绔子弟。不过人群之中还是属定国公府的世子最为引人注意,不仅因为他的身份尊贵,还是因为世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听说定国公夫人有意在京城贵女间为他挑选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一时众女都有些激动,纷纷整理起自己的衣裳首饰,避免有什么不当之处,务必要在世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想,那就是楼语宁。众人皆知她倾心三皇子殿下,旁的男子再优秀也入不了她的眼,是以她没有作那些小姐们的矜持状,而是不悦地开口:“世子怎么来这儿了,这里女眷众多,世子与各位公子在这恐怕有些不方便吧。”
话一出口,众女眷的目光就刷刷的飞了过来,平日里本就没有多少机会见到这些公子哥们,眼下好不容易见到了,楼大小姐还说出这样赶人的话来。
周启依旧笑嘻嘻地开口:“楼家姐姐,莫非这相府的梅花,只许各位娇滴滴的姐姐妹妹们欣赏,不许咱们这些莽汉一观吗?”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奚落声传来:“阿启这个臭小子,你自己是莽汉没错,可别把咱们这些翩翩公子跟你混为一谈。”
“哟,翩翩公子,魏大哥你说这话也不害臊......”
“嘿,我看你臭小子皮痒了是吧,是想让大哥给你松松筋骨不成?”
“哈哈哈,魏少可别留手啊,这小子皮可厚着呢......”
随着公子们笑骂的声音响起来,楼语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起来,这是在相府,他们居然这样自说自话,分明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那被称作是魏少的男子虎背熊腰,生得比林深还高大几分,轻轻松松一把拎起周启便往里走,身后众公子跟着,依次入了梅园。
最后只剩下林深还立在原地,看着众人急不可耐的身影,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轻抬脚步,走过楼语宁身边之时顿了顿,微微欠身:“楼小姐,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见林深如此做足了礼数,楼语宁也不好再开口阻拦,再说今日梅园本就对外开放,他们进来也无可厚非。楼语宁点点头,刚打算说些什么来圆一下场面,眼前一片白色衣角便掠了过去,林深的步伐看似轻飘飘的,人却已经走出老远,根本不打算同她有所交集。不愧是兄妹啊!目中无人的性格简直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是明摆着懒得遮掩的小人,一个是爱作表面功夫的伪君子,定国公府的人都是这样令人讨厌的吗?
也没人理会楼语宁内心是如何的波动,众人的视线忍不住放在刚刚入园的一群公子身上。林清身旁的刘西盈更是双眼放光,忍不住扯了扯林清的袖子,问道:“那个穿白衣裳的真的是你的哥哥啊?长得跟我心中的未来夫婿一个样子啊!”
傅玉书笑着揶揄:“你今天是来看花还是来看美男子的啊?”
刘西盈道:“当然是看美男子来的,花有什么好看的,在我眼里就用来泡泡茶了。你真以为这满园的小姐都是来赏花的啊?大冷天的穿的这么少可不就是为了在未来夫婿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啊。我爹娘千方百计弄来了相府的帖子,就是为了让我在一众贵公子中找到一个夫婿的,我家虽是皇商,富可敌国,但在世家眼里也不过是一身铜臭的低贱之人罢了,只有我嫁入了世家,我们家才能真正在京城圈子里站住脚。”
林清问:“你自己呢?也想嫁入世家吗?”
刘西盈不屑道:“世家有什么好,规矩那么多,人家也看不上我这样出身的。本来就是被我爹娘硬逼着来的。只不过现在看来还不坏啊,有这么多美男子可看。哎,林清,你娘她能接受一个皇商出身的儿媳妇吗?”
林清思忖道:“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娘倒是挺盼着我哥成亲的,我哥没那个心思罢了。”
“没那个心思?你哥不喜欢女人?”刘西盈瞪大了眼睛。
林清:“……”他只是不想成亲吧,应该不会不喜欢女人的吧......被刘西盈这么一说,她也开始怀疑起来,莫非林深他真的不喜欢女人?越想越是怀疑,林清开始上下打量起林深来,这视线又密又烈叫他忍不住偏头望过来。
“怎么这样看我?妹妹今日怎么如此眷恋起为兄来了?”林深嘴角含笑,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把折扇,轻轻一晃,动作干净利索,自带一股潇洒之气,令一旁时刻注意着他的刘西盈顿时眼冒红心。
林清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不明白大冬天的为何要随身携带扇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深继续摇一摇扇子,“来梅园还能干什么,自然是赏花来了。”
林清不信,见他不欲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另一边,周启终于从魏少的魔爪下逃脱,一个转身就飞奔过来,速度极快,扬起一地的尘埃。刘西盈眯眼摸着下巴打量了一番,这个也不错,生得唇红齿白的,就是年纪似乎小了点。
梅园渐渐热闹起来,身为主人的楼语宁适时地开口提议:“今日梅园来了这么多贵客,光是赏梅未免有些单调乏味,不如我们就以梅为题赋诗一首,见识一下诸位的斐然文采。”
听了这话,众女眼前一亮,纷纷打起了精神,今日的重头戏来了。这无疑是个在人前展示才艺的好机会。若能拔了头筹,定会给在座的公子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与旁人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同,林清对这项传统活动毫无兴趣,起身在傅玉书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便一个人离开了。
第29章
梅园之外, 依旧是佳木葱笼,奇花灼灼。林清渐渐向相府的西边走去, 路过一处假山,发现山石掩映之下, 有一条僻静的石子小路。她不知道小路的尽头会是什么,只是直觉那会给她带来清静。比起那些热闹,她还是更喜欢清静安谧的环境。
石子路不短,林清走了好一阵终于来到尽头,与她想象中不同,路的尽头居然是一处精致的小院子。同相府的其他建筑不同,这个小院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格格不入,似乎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林清也疑惑,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走近一看,院子中央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衣男子, 远远的瞧不清他的面貌, 阳光淡淡地洒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那袭淡青袍底纯净无暇,不染尘埃,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 有点类似于天空的颜色,也像天空一般遥远而不可及。他明明就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难以触及的距离。此刻他正微微弯着身子, 手中执笔在面前长长的画布上挥洒。
阳光倾斜照在画布上,终于叫她瞧见了画上的东西,是梅花,大片大片的画布上全是梅花。他将梅花的低昂,俯仰,分合,卷舒,从萌芽到花开,从盛放到枯萎,一一描绘。真是奇怪,她见过许多人画的梅花,都选在花开的一瞬间,描绘的是一朵花最盛的姿态,很少有人像他一样,画的是一朵花的生命,从出生到死亡。
良久,那青衣男子停笔,微微转动身子,负着手背在身后,眼神痴痴地望着画卷,一动不动。林清看到他的侧面,淡淡的五官,算不上出众的面容,眼角还有细细的纹路,看上去已不再年轻。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小姑娘看了这么久觉得我这梅花画得可有几分古人的风韵?”青衣男子淡淡开口,声音却十分柔和。
林清微微窘迫,原来人家早就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了。她提步上前,微微欠了欠身:“林清不察误入此地,扰了相爷清静,还望见谅。”
青衣男子转过头来,声音有淡淡的疑惑:“哦?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吧?”
“都说楼相爱梅,那画上的梅花栩栩如生,生长的过程更是画得细致入微,没有长久的观察怕是画不来,也只有楼相这样爱梅成痴、亲手种下满园梅花的人才能做到了。”面对长辈,林清毕恭毕敬的说。
“爱梅成痴......”楼相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轻笑了一声,“小姑娘看人的眼力有几分,可还是说错了一点,我不是爱梅之人,更不是惜梅之人,只不过是个不懂得珍惜的可怜人罢了。”楼相说完,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整个人萦绕着淡淡的悲伤。
林清听着这自嘲的一番话,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中年儒雅男子同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楼相联系起来。
“古人折梅寄万里之外表达相思,今日楼相画千株梅花,拳拳之心令人感动。”
楼相听闻此话没有稍稍释怀,反而露出更加痛苦的神色:“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我与亡妻隔的岂是几重山水。”
观他神色,林清觉得还是不要开口为妙。
风吹动,拂过楼相青色的袍子,他似有所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的看向一言不发的林清:“叫小姑娘笑话了,人老了心也糊涂了,总是不知不觉就晃了神。你是来梅园赏花的吧,怎么走到了这里?”
林清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你的女儿组织的什么诗会,太吵了,自己才会孤身一人离开的。亲生父女呢,性子怎么差了这么多。
林清低眉说道:“梅园人多喧闹,我只是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会走到这里来。”
楼相说:“现下心也散了,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偏僻没什么下人,招待不周还请小姑娘不要介意。”
“林清不敢,这就回去了。”顿了一下,开口问:“相爷不去吗?”
“他们年轻人聚在一起,我一个老头子就不去掺和了。宁儿估计也不想我这个爹爹去,只怕会搅了她的兴致。”楼相语气无奈,看得出来很是宠爱自己的独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