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他垂眸看着那串珍珠,如是说。
但她是姜如姬,权倾朝野的太后。
寿宴办于宜寿宫,外接翠微湖,举目望去风光无限。
太后寿宴,自然是隆重无比。舞女换了一波又一波,琵琶曲弹了一曲又一曲。
姜如姬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偶尔还与身旁的皇帝说上几句,席间有内阁大臣朝她敬酒,她亦是笑笑便喝下了。
红衣舞女水袖一扬,舞得端庄柔美,琴音铮铮如流觞曲水,在殿中层层回荡出去。
当朝丞相裴观正在夸着姜如姬提擢英才,运用贤才时,她拨弄着如牡丹般夺目的护甲,忽然叹了口气。
“太后,您为何叹气?”裴观极有颜色,连忙躬身问道。
鲜红的护甲一下一下敲击着小几,清脆的响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如今内忧外患,边疆未平,朝中诸事繁杂,皇上又还未亲政,哀家着实是有心无力,先帝的托付,哀家不敢忘却。”
姜如姬半垂着眼眸,语气半忧半愁,面上却依旧平静。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无不惊诧。
姜如姬这是想放权?!
唯有扶苏,浅浅抿了一口宫酿,从容冷淡看着姜如姬,唇边含着三分讥讽。
姜如姬看着鲜红的护甲,上面嵌着璀璨的金刚石,她慢慢开口——
“哀家日思夜想,若是有位能人来替哀家分担一二就好了。”
“思来想去,只觉得三殿下最合适。”
姜如姬的话如一声平底惊雷,炸在在座之人的心中。
太后竟然想放权给扶苏?
扶苏从容起身,微微一欠身后,平静看着她道:“谢太后厚爱,担此重任,臣惶恐。”
姜如姬又是浅浅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感伤:“哀家知你还记挂着从前的事,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如此才华,怎能真的浪费在小小封地中?况且你是皇帝的兄长,有你辅佐,他日皇帝亲政,哀家亦能安心了。”
不少官员为之动容,觉得今日的太后可算是想通了。一些身居高位已久的老狐狸,却是看清楚了姜如姬的用心险恶。
用个官职将扶苏栓在盛京,那扶苏的封地就不动声色归还朝廷了,而他在姜如姬眼皮子底下,也难翻出什么浪来。实在是狠辣啊。
不等扶苏再说,姜如姬又道:“哀家想,摄政王一职只有你当得。”
摄政王,那可是相当于一国夜帝的存在。就连那些老狐狸,都在觉得姜如姬这步棋走得太险了些,对扶苏一着不慎,那可是会满盘皆输的。
闻言,扶苏只是从容一笑,不紧不慢说:“此事重大,臣以为还需缓缓议来。江南东瀛匪患未除,臣也无法安心留在盛京。”
姜如姬料到他会如此推脱,弯唇笑笑后,趁机再进一步:“国之重事怎能再慢?你若是放心不下,哀家派人助你一臂之力,好尽早清理匪患,断你后顾之忧。”
扶苏依旧从容,不为所动回击:“臣谢过太后,只是江南驻军三十万,不敢再劳烦太后遣兵相助。”
姜如姬脸色沉了一沉,鲜红的护甲在小几上划下一道划痕,她若不是顾及这该死的三十万大军,早就直接攻下江南了!
她咬着牙,面上却是一副笑盈盈的,她瞧着扶苏,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哀家就不添乱了。那先任你为摄政王如何,待你解决江南匪患,便回京上任。”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扶苏,太后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扶苏退无可退,只能直接表明他的意思了。
“臣自然是乐意……”话还未说完,扶苏那原本略微苍白的面容更是白了几分,他掩袖咳嗽,宽大的云袖掩去了大半张面容,只露出了微蹙的眉、苍白的面颊与如墨的发。
如墨发丝落在苍白颊边,更显得了无生气。
咳过一阵,扶苏接过了墨卿递过来的水,吸了一口气,气息不稳苦笑道:“臣自然是乐意的,但如今看来,怕是难以担此大任了。”
姜如姬定定看着扶苏,他不卑不亢站着,面容苍白眉目清雅,仿佛随时要羽化而去,他在苦笑,语气流露出深深的遗憾与不甘,但他依旧是从容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姿态,断定姜如姬对他无可奈何的姿态。
清脆的一声断裂声响起,两根鲜红的护甲静静躺在小几上。
宽大的云袖下,姜如姬只能死死扣着掌心,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才勉强没有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她狠狠咬着牙,内心气到发疯,眼神如箭刺向扶苏。
他在说自己体弱多病,他竟有脸说自己体弱?!
姜如姬恨不得甩一掌到他那种虚伪到令她作呕的脸上。
杀了她辛苦培植的两百精锐,竟然说他自己体弱?!
深深吸了两口气后,姜如姬才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看着扶苏,压抑着汹涌的怒气说道:“京中多名医,你不如多留一些时日,让御医为你瞧瞧。”
扶苏看着姜如姬,神情黯然,语气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意,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不对:“臣先前已寻遍名医,这是陈年旧疾,多年前被歹人下毒积弱所致,药石无医了。”
席中众人忍不住唏嘘,纷纷说什么天妒英才,痛骂当年那下毒的歹人,并宽慰扶苏事情必有转机,不必如此感伤,少些操劳或许会有裨益。
姜如姬险些就被气疯,他竟然敢!他竟敢骂她歹人!下面的这些蠢蛋竟然敢跟着骂!
墨卿抬头看着面色青紫的姜如姬,又看看一脸“黯然”的扶苏,忽然心生感叹。
和哥哥比逢场作戏,简直就是自寻短见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扶苏君是奥斯卡影帝本帝了
演戏什么的,扶苏君最擅长了~
第29章
最终还是丞相裴观出来打了圆场,不轻不重将这事带了过去,并对扶苏表示了一下不痛不痒的关切。
宴席过半,姜如姬坐于上首,面色依旧淡漠,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扶苏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墨卿百无聊赖转着银酒樽,想起了昨夜慕尘说的话。
他说,有东瀛忍者。
不必说,那自然是用来对付扶苏的。
目前的形式,扶苏想完全从盛京脱身还不够,得再多一重理由。看在这几个月的“养育之恩”上面,墨卿决定报答一下这份恩情。
墨卿伸手一拉扶苏的衣袖,悄悄说:“想去如厕。”
扶苏眉头微蹙,反手拉着她,低声道:“我陪你去。”
显然扶苏也在提防这里随时会出现的东瀛忍者,不可能放墨卿独自离开。但她就是想单独离开然后引出这波东瀛忍者,他要是跟着就办不成了。
就在此时,安王已作完一副献给姜如姬的画,左看右看还是不够满意,便一转眼看见了扶苏,连忙高声喊道:“早就听闻三殿下书法一绝,可否请殿下赏脸为臣的画题字?”
扶苏眼中隐去一丝细碎冷意,他朝安王温温和和一笑,欣然道:“过誉了,本王自然是愿意效劳。”
起身走向殿中前,扶苏朝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陆三看了一眼,后者肃然颔首。
“小姐,请随属下来。”扶苏刚走,陆三便躬身在墨卿耳边轻声道。
墨卿点点头,起身跟着陆三离去。
懒懒坐在上首的姜如姬看见两人离去,一点笑意逐渐在唇边漾开。
即使姜如姬在宴席中安排了忍者,得手机率也十分小。但如果墨卿独自离席,想抓她就很容易了。抓走墨卿,扶苏就不可能会丢下女儿离开盛京,姜如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陆三紧随墨卿左右,浑身紧绷右手按于腰间剑柄,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墨卿倒是一点也不急,慢悠悠沿着翠微湖的回廊走了一圈,跟着宫女一路走到静房,再慢悠悠解决完后,刚刚一踏出静房的门,凌厉的刀锋风一般卷过,险些削去她的一缕发丝。
墨卿间不容发往后一仰,堪堪错过了这刀锋,然后头也不回直接从小窗跳了出去。净房外,宫女的尖叫声冲破云霄。
“有刺客!”
“来人啊!有刺客!”
刚一翻出窗,又是一刀砍来!
墨卿不假思索往下一蹲,只见那东瀛杀手的一刀落空砍在了墙上,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墨卿手中寒蝉无声无息送出——
冰冷匕首刺入胸口,杀手至死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死在一个女童之手。
三道凌厉刀风刮来,好似要刮去脸上的一块肉。墨卿举起寒蝉挡下其中一刀,震得半只胳膊失去知觉。她心中不免有些惊诧,原来东瀛里竟有这种实力的杀手,而且还派了十多个来。
另外两刀破空而来,朝着她笔直劈去!
“喀”墨卿只觉得自己的腰似乎有一些错位了,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硬生生从这两刀中的那点空隙中钻了出去,然后反手一扬——
无色无味的化神散落下,身后顿时没有了声息。
另一边,刀剑相击声激烈无比,看来陆三那边也不太乐观。她揉着腰潜行,飞奔到净房前,只见陆三被七八个杀手团团缠住,招架地十分艰难。
陆三见她好不容易从小窗翻走了,又跑了回来,险些就吐了一口血出来:“大小姐,你回来做什么?!”
墨卿无声翻了一个白眼,漫不经心道:“救你啊。”
抬手一扬,药粉纷纷扬扬落下。
陆三无言以对,掩着口鼻迅速脱身了。如果不是他在那一刹那间看见了墨卿扬手的动作,可能他也倒在这里了。她究竟是想救他还是想放倒他?
墨卿看了一眼空掉的瓶子,不免有些心疼。
这是鹤归配的化神散,虽不致命,但沾上了就是一步倒。
陆三心有余悸看着满地倒下的杀手,再一次庆幸自己反应够快。
做完这一切,宜寿宫那边早已得知消息,一大帮人赶了过来。
侍卫簇拥着姜如姬赶来,她不紧不慢走着,唇边笑意渐深。
扶苏啊扶苏,你竟也有落在掌控中的一日,她看着走得最快最急的扶苏,眼中寒意森然。
当众人穿过翠微湖旁重重回廊走到净房一带时,只见满地黑衣杀手。
陆三将这些杀手绑了起来,之所以不杀,是因为今日太后大寿不能见血,他不能给扶苏扣上一个以下犯上的帽子,只能含着满腔的不耐烦与怒火,把这些杀手捆到死死的。
扶苏走得最快,到的也最快。一路上,他忍不住觉得焦急,虽然知道墨卿有一万种方式脱身,但他依旧是担忧,也气极了她以身做饵,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她来做。
重重回廊,扶苏只觉得有一甲子漫长,直到看见墨卿安然站在那里,他才算真真舒了口气。
墨卿见扶苏先一步赶来,刚想对他笑一笑,只见扶苏的神情蓦然一变!
身后水花溅起,寒意直直逼来!
最后一个东瀛杀手破水而出,一柄手里剑寒光湛湛直刺墨卿后心!
快,实在是太快了,快到陆三还没看清,快到墨卿只来得及往右边微微一侧,手中寒蝉甩出——
剑意暴起,漫天雪意一现!
“锵!”绚烂火花交错擦出。夺命一剑被生生横出的剑所拦下,不过是瞬息之间,一抹血花飞溅而出。
一拦,一杀,皆在瞬息之间。
那名黑衣杀手仰面摔入湖水中,到死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拦住那一剑,那柄匕首又是何时刺入他的眉心。
血染红了翠微湖,清澈湖面荡漾出幽幽血色。
扶苏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他上前抓起墨卿的手便把脉,得知没有受伤后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墨卿任他把脉,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
刚刚,真的险些就命丧当场了。
若是没有扶苏……没有他横空一剑拦下,她的匕首会刺中杀手,但杀手也会刺中她。
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承了一次扶苏的情。
姜如姬看着不过瞬息间发生的一幕幕,心情从云端瞬间摔入烂泥,她面色青紫,此时此刻,她心中除了暴怒,还有不知下一步该怎么部署的无措,她已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竟然又失手了!
明明不可能失手的安排,竟是又一次失手,难道就这么看着扶苏潇潇洒洒离开?!
“彻查。”姜如姬神情冷到了极点,一双凤眼深不见底,只有寒意。
赶来的禁卫军首领领命后迅速清理了现场,带走了被捆成粽子的昏迷杀手,并开始着手事无巨细的排查,为了这事焦头烂额。
姜如姬自己安排出来的杀手,最后苦的却是禁卫军,看起来不免有些好笑。
姜如姬心里再恨,面上却依旧要冷静,依旧要做足表面功夫。
“小郡主如何,可有受伤?”她漠然问道,实在是看不出她有一点关心在里面。
扶苏似乎没听出她的漠然,只是回了一礼,无可挑剔答道:“谢太后关心,爱女无事。方才迫不得已杀了那歹人,扰了太后兴致,是臣之过。”
姜如姬假笑,目光冷冷盯着他,语气是说不出的阴阳怪气:“三殿下刚刚还说体弱难当摄政王一职,哀家瞧着,武功倒是十分了得啊。”
对她的针锋相对,扶苏依旧是客客气气回道:“平日里刺杀不断,臣便练了几手,以免死在杀手刀下。”
他话中有话,却也不等姜如姬继续反唇相讥,就接着道:“这东瀛杀手连太后您的寿宴都能混入,实在是不简单,臣带了大军前来相助,想必也能派上用场了。若是需要,臣可调出一支精锐守卫皇宫,解决太后之忧。”
姜如姬眼前一黑,险些就朝着那张虚伪的脸骂了出来。
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得寸进尺得太嚣张了,竟然还倒打一耙,真是好算计,不愧是楚晏。姜如姬怒极而笑,朝着扶苏冷冷说:“呵,不劳三殿下费心,皇宫有禁卫军守卫,无需借他人之手。”
“明日各地亲王便回吧,东瀛猖狂,尽早排查的好。哀家乏了,退下吧。”姜如姬实在是没有心情再继续做戏,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极了,随便打发了他们,转身就漠然离去,也懒得看身后群臣精彩的表情。
群臣议论纷纷,皆觉得姜如姬此举不明智,太驳霁王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