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是闲逛了一圈,墨卿敏锐发现秦淮城中的行人少了,城中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带着写愁容,一个个步履匆匆。两人转去了茶楼,只听见百晓生唾沫横飞,讲得嘴皮子噼里啪啦——
“……嘿呀,最近不太平啦。”
“新上任的都督昨日被人杀了,听说还是死在了自家,一刀封喉,杀人不见血。现在秦淮的官儿们都自顾不暇了,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听闻大军已从盛京南下,这仗就要打起来了。”
两人在茶楼听了好一会。
墨卿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现在秦淮的情况,她多少知道一点。重要官员不断遭到暗杀,防不胜防。城中有人故意散播留言,让百姓惶惶不安。太后又准备出兵南下,趁机攻下江南。
江南旁边是晋南,晋南王向来是不插手这些政局的,但如今他要是倒向太后,秦淮可就腹背受敌了。
当日夜里,扶苏没有回来。
为了给扶苏抑制余毒,鹤归也去了军营。
一连十日,两人都没有回来。
墨卿每日呆在府上,没事就趴在回廊上看没结冰的池子,看里面悠然自得的锦鲤游来游去。
教主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了——扶苏不在时,真的很无趣。
连看美人都觉得无趣。
从前没人会天天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吃饭,一起闲逛消食以及一起睡觉,所以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好不容易习惯了干什么都有个人一起,忽然间又剩自己了。
无趣到快长草时,陆翎来了秦淮。
算算日子,月末已过,武林令议事也结束了。
陆翎来秦淮的那日,扶苏回了府。他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入了院子,一抬眼就望见趴在回廊上无所事事的墨卿,她正看着鱼,明明表情很正常,他却看出了几分寂寥。
那种看惯了生死,踽踽独行许久的寂寥。
墨卿听到油纸伞合上的声响,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扶苏,便朝他露齿一笑,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哥哥。”
“外边冷,小心着凉。”
扶苏走过去抱起她,转身走入了屋内。紧接着,陆翎也进来了。
那个俊秀风流的小师叔,不过是两个月没见,变得有些寡言,神情虽然平静,但眼底是藏不住的恹恹之色。
“七七。”陆翎朝她扬唇一笑,依稀能看出昔日的不正经。
墨卿捧着一个小暖炉坐在一边,然后安静听他们谈话。
扶苏给陆翎斟了一杯热茶,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然后道:“这次议事都说了什么?”
陆翎捧起热茶喝了一口,抿了抿唇,他神情有些晦暗不明,沉默了好一会,他才缓缓道——
“清剿归元派,追杀归元派掌门与纪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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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听到这个足以让不少武林中人惊诧的消息,扶苏眉目不动,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陆翎继续说。
陆翎又喝了一口热茶,才慢慢说:“七派已告诉武林各派,归元派为东瀛爪牙,试图潜入武林。而前些时候,小派见摩擦不断,也查出是归元派挑起的事端。他们伪装成其他门派的弟子,蓄意生事,破坏武林各派的关系。”
墨卿在一旁听着,对陆翎说的这些她都不觉得诧异。纪晚意的身份,十七很早就查出来了。
那夜在藏月山庄暗杀她的黑衣杀手,后来十七跟了上去,发现为首的黑衣女子就是纪晚意。她和陆翎假意和陆翎去看庙会,派了杀手来干扰视线,趁机走入人群和陆翎失散,然后召集手下去暗杀墨卿。
暗杀失败后再次回到庙会,做出一副刚经历杀手的模样。
而最早,在武林大会时,她与陆翎还有墨卿去看庙会,那次的杀手也是她派出的,那条巷子里有杀手,所以她才故意把墨卿放在了巷子里。后来扶苏赶到时,她和陆翎正在与黑衣杀手交战,扶苏派暗卫清理了杀手,那时她脸色苍白并不是因为大战了一场,而是被扶苏手下暗卫的实力所震慑。
陆翎第一次真心喜欢上的姑娘,居然是入侵中原的东瀛杀手,还一直被对方利用。墨卿用头发丝想,都替他觉得惨。
两人说了许久。
待陆翎将最近武林中发生的大小事细细告诉了扶苏后,他就微微沉默了。平日里,沉默这个词根本用不到他身上,只要有人在,他就能说个不停,插科打诨他永远是第一。
午后用完饭,扶苏回了军营。
墨卿和陆翎绕着大湖在消食。
陆翎还和以前一样,会捡一些有趣的逸闻和她说。
墨卿抬起头看着他,然后问:“小师叔,不难过吗?”
陆翎怔了怔,脚步停在了原地。他看着湖面看了好一会,眼神深幽,然后清清淡淡笑了,声音很平静:“怎么会不难过,像个二傻子一样被骗了这么久,当然难过。”
墨卿张了张嘴,想问问他如果以后哪天遇见了,他会下得了手杀纪晚意吗。在看见他眼底深深的苦涩时,她闭上了嘴,没有再问。
墨卿觉得,还是不要再戳伤心人的心窝了。
陆翎在府上住了好几日,虽说他有些消沉,但依旧喜欢没事就找墨卿说上几句,日子过得总算没有这么无聊了。
离月圆之夜还有六日时,扶苏回来了。
他回来后便让侍女收拾了行李,陆九下去安排好了马车,还点了一队的长风骑出来,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当日夜里,墨卿翻过身看着身旁已经入睡的人,忽然生出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想起了扶苏白天说的话。
“七七,晋南王邀我一叙,商议东瀛之事,我要去一趟晋南。此次不能带你去了,你在家里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她当时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只不过,月圆之夜一过,她就会变回去了。
她应该不会再等到扶苏回来。
墨卿到现在也不知道,扶苏对她的身份,究竟猜到了多少。她离开落月崖一事,只有当晚想杀她灭口的曲清衡知道,除了他,就是林笙和十七了。
可扶苏的情报网如此庞大,查到些什么,也不奇怪。
月色入户,冷清月光洒落在地面上,泛着幽幽冷光,照的屋内不那么暗。
墨卿侧身躺着,就这么安静看着扶苏,今夜一过,两人就会分道扬镳。
许是因为睡着,眉目间舒雅悠然,较平日看起来更温和了几分。唇角天生略略上扬,像是蓄着三月春风的柳。他不是那种遗世独立的绝世姿容,亦不是剑眉星目的俊雅潇洒,那种淡淡的如烟一般即冷又雅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变小,然后遇到了扶苏。这半年来,真是奇妙极了,就像拥有了一份新的小时候的记忆一般。
感叹了一会,墨卿困意上涌,便也不再想,渐渐睡去了。
在她睡后不久,扶苏睁开了眼睛。他微微侧头看向真的已经睡下的墨卿,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伸出了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七七。”
他再次合眼,慢慢念了一声,声音似乎有些微叹。
……
扶苏走了,鹤归也回了无名谷,说是他师傅让他回去一趟。
陆翎倒没急着走,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留在府上陪墨卿玩,等扶苏回来再回苍山。
扶苏走后第四日,离月圆之夜还有两日时,陆翎收到了藏月山庄庄主魏闫的急信。
信上内容之丰富,让陆翎瞠目结舌,显然是被深深震惊了。
据武林中某一认识墨卿近身暗卫的侠士说,墨卿已经身陨,因为练功而走火入魔,而曲清衡一直隐瞒消息,意欲独吞落月崖。那侠客说,是暗卫亲眼所见。
怕众人不信,那侠客还把暗卫带来了,说他准备金盆洗手不干了,今后落月崖如何,与他无关。
各派掌门一看,果然是墨卿身边的十大暗卫之一,经过查验,绝不是假扮。
七大派巨头连夜商议,一致觉得,曲清衡此人心狠手辣,武林和东瀛即将对上,这种节骨眼上,难保曲清衡不会反戈一击,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墨卿已死,这个消息又抖了出去,落月崖此时内部一定乱了,不如趁此时攻下落月崖,也好解决了多年来挂在头顶的一柄尖刀。
正道大派们说干就干效率极高,当即召回了本门所有在外弟子,在落月崖附近的朝阳城碰头,准备与落月崖了解多年的恩怨。
陆翎也被召回了。
他看着薄薄信纸,只觉得脑袋都绕不过弯来了。
这件事,他师兄可不知道啊。
因为秦淮太多事要忙,扶苏干脆和大派掌门说,自己旧疾复发,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武林中的杂事都交给陆翎代办,主意也由陆翎拿。
可是,现在这种关乎武林命运的事,他要怎么拿主意?
而且,看各派掌门的意思,也没打算让他来拿主意。几乎是决定好了,来通知他一声要打架了,赶紧过去。
陆翎只得把此事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晋南。扶苏行踪他只是大致知道,也不知这封信能不能按时送到了。
和墨卿匆匆说完来龙去脉,陆翎就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去了朝阳城。
霁府里,墨卿久久站在原地,面如寒霜。
良久,她闭了闭眼。
晋南王邀扶苏一叙,多半不是巧合了。调开扶苏,传出她身死的流言,然后怂恿武林各派前去攻打。灭了落月崖,东瀛等于灭了一大劲敌,还是借别人的手,半分力也不用出。
曲清衡瞒不住了,教中长老要是听说她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也会又气又急,怀疑是曲清衡所为,一场内讧无法避免。
外有七大派,内有内讧。
她还有两日才能变回去。
墨卿站在院子中,霜雪落了满头,她恍若不觉,只是慢慢眯起了眼睛,细碎阴森的杀意露了出来,吐出的两个字像寒冰一般——
“东、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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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落月崖。
曲清衡坐在上首,半阖着眼,神情淡漠听着大殿下的黑甲卫统领在战战兢兢说着。
“回左使,惊羽卫十一叛出,说……说教主、教主走火入魔身亡了。说您现在,”统领咽了一口唾沫,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上首轻轻敲着扶手的曲清衡,小心翼翼说完了后半句,“独掌落月崖大权,软禁了……四位长老。”
曲清衡的手极好看,修长分明,一下一下敲着檀木扶手,半阖的眼叫人看不清神情,他依旧是淡漠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统领小心看了一眼他的的神情,心中稍定,便又开口说道:“武林正派知道此事后,已纷纷聚集在朝阳城中,正在商议攻上我教之计。扶苏前些日子称病,没去武林令议事,属下派人去打探,朝阳城中也不见踪迹,想来是还没到。”
“四位长老听闻此时,已经冲破黑甲卫的守兵,冲去岩壁了。”
岩壁,墨卿闭关时所呆的地方。
四个长老风风火火打翻了一群黑甲卫,然后跃上了岩壁,顺着岌岌可危的栈道,他们大步流星,丝毫不担心这久经风霜的老栈道会塌。
走到一个洞府前,四人中唯一一个女子——孟如伊,伸手用力拍门,像是不拍掉不甘心一般,扯开了嗓子就开始喊:“教主!”
山谷形成回音,教主教主教主教主——层层回荡开来。
“教主您在里边不!外面的狗贼居然说您走火入魔了!快出来让我们看一眼!”
“教主教主教主!”
任凭孟如伊怎么喊,里面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四人的脸色逐渐逐渐变得难看。
一个留着飘逸长胡子的老头,也就是齐朔,伸手拉了一把孟如伊,看着没有回应的洞府,沉声道:“别喊了,把门打开看看。”
孟如伊放下了还想拍门的手,忽然间像是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到吓人,她虽然极力克制,声音听起来依旧有些颤抖:“如果……我是说如果,打开之后,看到的是——”
“你闭嘴!”旁边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即唐昭。他重重喝了孟如伊一声,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浑身藏在宽大黑袍内的明臧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如人一般,带着一丝阴凉,让人不是很舒服,“别吵了,我来开。”
不等其余三人拒绝,明臧便走到了大门前,他走路像是在飘,不过是一瞬的走到了门前,然后从宽大的黑袍中伸出了一只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的手,轻轻按上了寒铁所制的大门。
一声沉闷的巨响后,这扇号称无法以外力打开的大门被轰开了。
明臧率先走了进去。
他抬起眼皮迅速环视了一圈,床榻十分整齐,地上积了一层薄灰,并没有脚印。里面的主人应该很早就离开了。
明臧微不可见松了口气,外面孟如伊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明臧……”
明臧转过身去看,孟如伊的脸控制不住抖了一抖,嘴唇动了动,神情期盼中又带着些恐惧,却问不出想问的话。
“教主很早就离开了。”他扔下这句让所有人的心回到肚子里的话,缓步走出了洞府。
三人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发现果真如此。
孟如伊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她靠着岩壁,闭着眼喃喃自语:“我的老天爷,可吓死老娘了。要是教主真有个什么好歹,我死也没脸去见尊上了。”
尊上说的自然是墨无涯。
唐昭沉吟了片刻,微微皱起了眉,颇有些不解:“奇怪,教主不在闭关,那就是已经出关了。那教主去哪了?”
齐朔冷哼了一声,望着落月崖大殿的方向,眼神阴森:“那可得问问曲左使了。这些日子,把我们困在后山,安的什么心,谁不知晓!”
此时,去往晋南途中。
百来人的车队在官道上走得很快。如果从高处看去,会发现车队左右的树林中,还有不少随行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