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震惊过去后,一股悲凉的心绪弥漫在赵舒胸臆间,逼得他差点落下泪来。
赵舒凝视着泰和帝,轻轻道:“父皇,我这样的身子......您觉得有可能么?”
他服用过的药,都比他本人还重了,这样的他,还有生育能力么?
赵舒心灰意冷,不再理会泰和帝,转身离去了。
泰和帝站在暮色中,看着赵舒走远,眼泪早落了下来。
他是阿舒的父亲,他能怎么办?再生一个孩子来代替阿舒么?
他做不到!
夜深了。
端王府外院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柳翎刚接到蔡旭的干儿子朱升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扫了一眼,直接把密信递给了端王赵序。
看罢密信,赵序把信纸在枝型灯上点着,看着信纸化为灰烬,这才看向柳翎:“赵舒在紫宸殿偏殿,砸了父皇的丹炉,倒了父皇的丹药,还自作主张赶走了紫微道人,父皇这次怕是要龙颜大怒了!”
柳翎垂下眼帘,淡淡道:“既然以前陛下不会动怒,那么这次陛下依旧不会动怒。”
赵序冷笑一声:“父皇如此偏心,我又能怎么办!”
小时候父皇也疼爱过他,可是自从出了母妃下毒害赵舒之事,父子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父皇的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柳翎轻轻道:“等,您只能等。”
“陛下龙体康健,您也精神饱满身体健壮,只有福王,多年来毒性不解,早已气若游丝。陛下会老去,福王会缠绵病榻而亡,您只要有耐性不犯错,总能笑到最后的。”
前世就是如此,赵序就是按照他规划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终于熬到了最后——赵舒油尽灯枯昏迷不醒,泰和帝伤心过度再加上长期服用丹药伤了肝肾也命不久矣,眼看着赵序就要承继帝位,他却和素梨一起死在那场爆炸中。
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那场爆炸到底针对的是他,还是素梨,亦或是赵序?
听了柳翎的话,赵序一颗满是躁意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柳翎,我都听你的。”
他想了想,看向柳翎:“对了,明年二月就要举行会试了,你又何必再去甘州军中?”
柳翎春风般笑了起来:“王爷,西夏国素以放牧和劫掠为主业,今年夏秋西夏草场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牛羊没有草料,西夏人难以过冬,今年底,明年初,西夏必会侵犯大周边境,我想在边城建功立业,为王爷经营军中势力。”
至于素梨,他根本不担心。
若是素梨趁这段时间嫁了别人,等他回来,弄死那人就是。
有的男人老是想让女人为他们守贞,可是柳翎没这样想法,一时的露水姻缘算什么,将来他有了实力,和素梨长相厮守,这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姻缘。
想到这里,柳翎看了赵序一眼,道:“王爷,我明日上午出发,就不来向您辞行了。明年二月的会试,我定不会耽搁。”
前世这一年的冬日,西夏悍然出兵劫掠大周边城,大周一位名将横空出世,全歼西夏入侵军队,为大周建立了不世功勋。
这一次,柳翎要为端王拉拢这位未来的名将,也为自己铺路。
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前世他原本就打算前往甘州,着力经营大周边防。
十月十三这日早上,素梨来到码头,随着接引的阿乐登上了船,见到了在舱房里等她的赵舒。
见赵舒眼下青晕明显,分明是夜里没有睡好,素梨忙安顿赵舒睡下,自己坐在榻边继续看从薛春雨那里“借”来的话本。
薛春雨虽然是县衙都头,却有一颗爱好文学的心,京城里但凡出了新话本,他必定购置后拜读一番,然后深藏起来,以免两个弟弟和表妹素梨看到,因此他房里床下藏有两个大箱子,箱子里藏满了各种话本,其中有不少香艳无比的。
素梨替薛春雨打扫整理房间时发现了这两个大箱子,随手翻看起来,结果新世界的大门就这样在她面前打开了。
她昨夜差不多一夜没睡,一直躲在被窝里读话本。
这次出发回巩县,素梨趁薛春雨不在家,悄悄带了两本话本出来,特地用雪浪纸包了书皮,分别写了“汉书"和“杜工部集"做书名,想着路上好好研读一番。
谁知船行在金水河上,随着水波晃晃悠悠,再加上素梨昨夜一夜未睡,而她又有一读书就渴睡的毛病,她很快就睁不开眼睛了,不由自主就趴在榻边睡着了。
赵舒一向怕冷,睡梦里感受到热源在旁,不由自主靠向热源。
素梨睡得正香被赵舒挤到了榻下,她坐在地板上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又爬回了榻上,用胳膊固定住一直挤她的赵舒,很快就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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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殴父
巩县距离京城毕竟才一百多里地, 半日也就到了。
船在码头上抛锚泊好之后, 阿保来到赵舒的舱房外敲了敲门:“公子,到临河别业了。”
临河别业有单独的码头, 正好与陈家花圃隔河相望,就在临河别业后门那里。
赵舒醒了过来。
他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温暖异常, 暖香盈鼻,触之柔软丰盈。
赵舒睁开眼睛, 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如今正在素梨怀中,素梨侧身躺着,而他就在素梨怀中, 准确地说,是他的脸埋在素梨怀中......
真的好暖好香好软......
所谓的温香软玉,原来是这样的......
素梨均匀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赵舒能听到她的心跳, 扑通,扑通, 扑通......
赵舒知道自己该悄悄离开的,可是他的身子却似有了自己的主张, 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的眼睛也脱离了他的理智, 有了自己的主意, 自顾自闭上了。
此时此刻,赵舒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个极羞耻的念头,他悄悄向上天祈祷:让素梨晚一会儿醒来吧!
让这一刻尽量多持续一会儿......
阿保没听到舱房里传来回应, 心中有些忐忑。
这时候小厮阿长走了过来,见阿保呆立在那里,心中诧异,便抬手敲了敲舱门,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公子,临河别业到了!”
赵舒的六个贴身小厮中顶数阿长年纪最小,他今年才十三岁,正在变声,声音略高一些,就像小公鸭一样。
素梨一下子就被叫醒了。
她睁开眼睛,片刻后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居然侧身躺在赵舒的锦榻上,而她的怀里则是赵舒,而且看姿势,分明是她用胳膊把赵舒禁锢在了自己怀里。
因为舱房里暖和,素梨穿得单薄,上面是件白绫交领小袄,系了条玫瑰红月华裙,此时赵舒埋在她怀中睡得正香,温暖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喷在了素梨胸前肌肤上,麻酥酥的。
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素梨很快平静了下来。
察觉到赵舒还在熟睡,素梨悄悄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把赵舒往里挪了些,让他枕在自己刚才枕的软枕上,然后麻利地翻身下了榻。
背对着锦榻整理好自己的发髻衣裙,素梨又转身帮赵舒盖好锦被,为他理好软枕,这才起身去开了舱门。
阿保见是素梨来开门,急忙行礼:“秦姑娘!”
素梨嫣然一笑,轻轻道:“赵小哥还在睡,我先走了!”
说罢,她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轻捷地走过甲板,跃上码头,直接沿着河边的小径往南去了。
阿保:“......”
阿长歪着脑袋赞叹:“秦姑娘看起来好潇洒啊!”
素梨离开后,赵舒睁开了眼睛,怔怔看着舱房顶棚上的描漆花纹,心里满是甜蜜与欢喜,甜蜜与欢喜中却又带着些淡淡的遗憾。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素梨应该算是他的人了,她不是该害羞地流泪求负责么?
她居然就这样溜走了!!!
不过他和素梨都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着呢!
一想到自己已经和素梨同床共枕,差不多算是夫妻了,只剩最后一步洞房花烛了,赵舒嘴角不由自主就翘了起来。
等回了京城,他就去见父皇谈迎娶素梨的事。
阿保和阿长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见赵舒醒着,当下行动起来,侍候赵舒起身。
见赵舒白皙的脸透着层红晕,眼睛亮亮的,阿保担心他,忙问道:“王爷,您没事吧?”
赵舒垂下眼帘,声音沙哑:“没事。”
心里却道:素梨那里怎么那么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平坦得很,一点起伏都没有。
男女的差别可真大啊!
阿保拿了件月白绵袍过来,服侍赵舒穿上,口中絮絮道:“王爷,阿全提前带了人过来布置,已经拾掇好了,您直接住进去就行。地龙已经点着了,屋子里暖和得很。秦姑娘送的那盆盆景,也随船带了过来,还摆在暖室里么?金大人得知您过来,已经带着相关官员在候见室内候着了......”
阿保的絮叨成功地转移了赵舒的注意力,他当即吩咐道:“让刘兴隆去见金云岭,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心里有些乱,想独自呆一会儿。
赵舒刚起身,阿保整理锦被,却发现被下居然放着两本书,拿起来一看,发现一本是《汉书》,一本是《杜工部集》,心中纳罕:《汉书》和《杜工部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薄了?
阿保正要拿起来看看,赵舒也看到了,想起是素梨的书,便伸手自己拿了起来。
他心中觉得不对,随意翻开《汉书》看了看,却见右边是文字,左边是配图。
配图直接便是花木掩映的拔步床,有一男一女正裸身居于其中。
赵舒:“......”
阿保见赵舒一动不动捧着书立在那里,忙探头过来:“王爷,这书有问题?”
赵舒闪电般合上了手上的书,紧紧攥在手里:“没事。”
他把两本书都收了起来。
阿保瞥见王爷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心里觉得奇怪,却不敢再问,忙和阿长一起服侍王爷裹上貂裘,坐了暖轿下了船,往临河别业去了。
这会儿正是中午时候,陈老爹带着春颖在灶屋做午饭,陈老太和陈氏抱着小婴儿二白在廊下晒太阳。
素梨进了院子,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廊下,笑吟吟屈膝行了礼:“姥姥,娘,我回来了!”
陈老太原本正和陈氏说素梨呢,见她回来,欢喜得很:“素梨,快过来让姥姥看看!”
素梨笑嘻嘻凑过去让姥姥看:“姥姥,我是不是更高了,也更漂亮了?”
陈老太笑着打量素梨,发现素梨的确比先前胖了些,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气色好得很,当下道:“高倒是没高,似乎脸圆了些,气色更好了。”
陈氏抱着二白打量女儿,发现素梨的确是丰润了不少,胸鼓了起来,腰肢却依旧纤细,分明是大姑娘的模样了,不禁欣慰道:“素梨是大姑娘了......”
素梨蹲下来看二白,见二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小手肥白可爱,简直是爱得不得了,先凑过去在二白脸颊上左左右右亲了好多下,心犹未足,又凑到二白身上用力吸了好几下,然后一脸陶醉:“哎呀,二白小美男真的好好闻!”
二白被姐姐亲得咯咯直笑,抬手去摸素梨的脸,却又被素梨捉住小胖手亲了好几下。
素梨索性接过二白抱在怀里。
二白刚满月没多久,却沉甸甸的直坠手,素梨抱着这可爱的胖婴儿,觉得一本满足,成功地把方才在船上抱了赵舒产生的尴尬驱逐到了九霄云外。
陈老爹已经听到素梨的声音了,苦于正在挥动锅铲炒菜,没法过去,这会儿见素梨抱了二白来看自己,心中欢喜,笑容满面道:“素梨,这里油烟味大,仔细熏了你和二白,快出去吧!”
素梨笑嘻嘻答应了一声,抱着二白立在灶屋门外:“姥爷,我舅呢?”
陈老爹用白瓷调羹舀了些盐放到了炒菜锅里,一边用锅铲翻炒,一边道:“你舅舅和四儿一起进城送盆景了,回来时顺路去碧青瓷行把你定的瓷器运回来。”
素梨闻言,一边抱着二白,一边把自己在祥符县买庄园一事说了。
陈老爹听了甚是欢喜:“你和你娘带着二白去祥符县住也好,上次你舅舅进城送货,听人说了秦家近来的事,很是不堪,你们娘们留在这里,没得恶心得慌!”
他拿了盘子,把炒好的蒜蓉青菜装盘,口中道:“上次赵小哥让人送来的绫罗绸缎都还留着呢,你们全带走布置新家,我再给你娘三十两银子安家,若是不够,尽管我和说......”
素梨抱着二白听着姥爷絮叨,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那些绫罗绸缎她挑选了几样,其余都留下来,将来舅舅成亲也用得着。
至于银子,她刚买了庄园,银子是有些紧张,不过待兰亭集那边交了货,就会有一大笔银子进账,倒也不缺银子。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早些把给兰亭集的货给备好,待及笄礼办罢就送到京城去,早日交货。
用罢午饭,素梨便去后院一楼的作坊开始忙碌。
她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待陈三郎和王四儿赶着马车回来,素梨又出去帮着卸货。
这天晚上,素梨和王四儿在作坊外面的露天大灶上支起大锅,煮了一大锅开水,把从碧青瓷行取回来的瓷瓶瓷盒一一煮了一遍,预备晾干就开始装香膏、香脂和香油。
这晚他们两个一直忙到了夜间子时,这才各自回房洗漱睡觉。
素梨累到了极点,一躺下便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一河之隔的临河别业里,赵舒却又失眠了。
今夜轮值的阿保见赵舒一直在锦榻上翻来覆去,便悄悄拿出了素梨送来的香草香油和碧青瓷香薰炉。
他记得秦姑娘说这种香草香油有清心助眠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