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斜则是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跟上。
一般人在心情好和心情不好的时候, 会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善于伪装的人也许能让这种不同变得不那么明显,但在观察力敏锐的人眼中,依旧有蛛丝马迹可寻。
程白就觉得边斜心情不好。
虽然回天志的一路上他都一脸笑意、光明正大地问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一副要抢肖月饭碗的架势,逗得小姑娘敌意浓浓,但她就是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不同。
整个下午边斜都坐在外面,拿着手机,一直发着消息,好像是在跟谁聊什么。
程白则约了詹培恒。
才到下午四点半,她就跟肖月、边斜打了招呼,先离开了律所。
因为明后天就是周末,所以下班也早,边斜叫了工作室那边的助理徐杰开车来接自己。
高峰期的地铁挤起来太要命,就算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接地气的人,也真挤不动。与其跟个罐头一样在人堆里,不如堵在半天动不了一下的车流里。
路上他问了很多。
徐杰就是昨晚跟陆武一起接他回去的瘦高个儿。
边斜早上的时候有看到他们两个给自己留下的字条,坐在车后座的时候就跟审犯人似的,细细盘问昨晚的细节。
但徐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边斜下车的时候没忍住翻了他一对白眼:“你说说,养你们有什么用!浪费粮食!关键时刻观察力全都下线,能气死我!”
徐杰只好憨厚地傻笑。
边斜无奈地叹气,很想仰天长号一声:吾命休矣!
他喝断片了,陆武和徐杰来接他的时候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明显知道点什么的程白就两个字——
你猜。
猜得着个屁!
这女人有毒!
想起昨晚的事,想起今早的事,又想起中午的事,边斜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拎着钥匙去开门。
洋房别墅两道门。
外门是电子锁,输密码就行。
然而他才伸出手来,就看见了卡在密码锁上面的那张纸条。
什么玩意儿?
房产中介的传单?
边斜愣了一下,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耐地把纸条取了下来,打开一读,顿时气笑了。
靠西过道上的三盏墙灯24小时不关,晚上睡觉晃眼。为兼顾邻里和睦与夜间安全,建议土豪换成感应灯。
落款:您的穷邻居。
字迹清晰,十分漂亮。
但也许是仓促之间写就,笔划里透出几分潦草的飞扬来。
而且这用词莫名地嘲讽啊!
他搞这个墙灯为的就是夜里好走路,也防止街坊邻里有谁晚上回来经过看不见路,发生什么意外。
原本倒也不是24小时都亮着。
只是因为有一回回来晚了,经过的时候黑漆漆一片,想自己未必什么时候都在家,按来按去的麻烦,才干脆一天到晚开着。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边斜翻了翻这张纸条,看着就是半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纸质不错,感觉像是md的笔记本。除了这句话和落款外,什么都没有。
哪儿来的事儿逼邻居啊!
“灯晃你装个厚窗帘不行吗?要求还真高!”
等等——
不对,他哪儿来的邻居啊?
他忽然就反应了过来:三盏墙灯挨着的那条过道平时走的人很少,因为那条过道两边就两户人。一边是他这栋洋房别墅,一边是老弄堂里没人住的一所旧宅。以前开着灯也没人投诉啊,现在忽然有了?
边斜捏着这张字条,往后退了几步,向左边一望,果然看见那栋两层的老房子有了变化。
临着外面过道的似乎是阳台花房。
以前是什么都没有,现在隐约能看到放了个不大的水族箱一样的盒子,里头好像养了个什么东西,大约是乌龟?
得。
真有邻居了。
他顿时头疼起来,盯了这位“穷邻居”的窗户半天,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回去:“算你狠!”
收了字条,输密码开门,换过鞋给自己倒了杯水,边斜就给徐杰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头联系人来把那三盏墙灯换掉。
徐杰还堵在路上呢,愣了:“换掉?”
边斜喝了口水,道:“对,换掉,换成感应的,声控。不,声控都不行!我觉着我可能遇到了极品邻居,老房子隔音不好,声控指不定还要说半夜吵。这么着,你找人,给我换个红外感应的。人来了就亮,人走了就灭,一步到位,杜绝再投诉!”
徐杰狂飙冷汗。
就三盏破灯搞什么红外感应啊!
但boss边神都发了话,他也就不去深想什么“极品邻居”“投诉”之类的事情了,一叠声就应了下来。
边斜这才挂了电话。
心有些不静。
他从书架上翻出那本《蝇王》坐到沙发上看,半天都没看进去几页,干脆又把书扔到一边,拿出手机来看自己下午跟周异一长串的“谈判”记录。
最后一句是他发出去的:“但我跟你不一样。”
周异没有再回了。
边斜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最近攻击性见涨。嗯,一定是因为给程白当了助理,近墨者黑了。连看书都静不下心来,好像应该找个怡情养性的法子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周末,可怜的“穷邻居”程白发现,隔壁“土豪邻居”在花费巨资换掉了那三盏墙灯,装了超级先进见人就亮的红外感应灯后,开始了“报复”。
周日早上八点。
她还在床上躺着,一阵断断续续的乐声就从那栋洋房里飘了出来,是尤克里里,三五百块一把的那个质量,弹得好也就罢了,偏偏弹得稀烂!
再仔细分辨一下,那破碎的调子连起来竟是无比熟悉——
哆哆索索拉拉索,发发咪咪莱莱哆……
弹得居然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有病吧!!!
程白穿着一身深灰的丝绸睡裙,脑袋里还在想明天詹培恒、甄复国见面的事情,但在拼凑出这曲调的瞬间,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想直接下去按对方门铃。
但还没等她脚沾着地,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调子便停了,竟然不弹了。
程白一口气梗住,只好又躺了回去。
第二天周一,她约了詹培恒、甄复国早上十点在天志见,但到律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边斜已经成功抢了肖月的活儿。
他直接在程白从他位置旁边经过的时候递上掐着点热好的一盒牛奶,一份三明治,有些诧异地问:“程律看上去好像没睡好,怎么了?”
程白挑眉接过,想起隔壁可能是家里有小孩儿刚学音乐的邻居,扯扯嘴角道:“奇葩邻居这几天有点闹,没办法。”
难得的共同话题啊!
边斜简直深有同感:“这个我特别懂你啊!我那边最近就搬来个特别事儿逼的邻居。不过程律住的那边,再闹应该也闹不了几天,大不了找物业投诉。对这种扰民的奇葩,就不能惯着。你一客气吧,人必然得寸进尺!”
程白是今早七点半就听到了隔壁在弹一闪一闪亮晶晶,现在满脑子都是这魔性的调调,清都清不出去。听了边斜这话之后她凝神想想,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能惯着。
回去就投诉。
第38章 又为人渣打官司
应了这一句, 程白就拿着早餐进了办公室,喝完牛奶,吃了大半个三明治, 然后就拆了个快递。
上周五买的体重秤到了。
她拆完之后才想起来这茬儿,一下笑起来,然后走出去招呼边斜, 叫他进来。
边斜正在看网上与英国方面索还被盗文物相关的消息和网友评论, 冷不丁听见她声音,回头来就见她一脸笑意, 顿时恨得牙痒。
一定是她拆完快递了。
天知道他今早到公司的时候, 正好看到快递把东西送到前台来。他一听是给程白的就要帮忙拿进去, 但拿起来才发现快递单上印着“体重秤”三个字, 立刻想要把这玩意儿藏起来。
可倒霉的是, 肖月这时候也来了……
呵呵。
还藏得了毛线。
小圆脸助理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强行从他怀里把快递箱拽走, 放到了程白办公室, 一早上都跟防贼一样盯着他,好像生怕他悄悄进去把那快递箱拿走。
“进来呀, 愣着干什么?”
程白以前还真没跟边斜这一款接触过, 此刻看着他满脸的拒绝,心里发笑, 却偏偏一本正经地又催促了一声。
边斜终于满脸拒绝地从自己座位上起身,慢吞吞地蹭进了程白的办公室,一副“我就知道你要搞我”的丧气表情, 都不用程白提醒,就自动地走到了那台体重秤上。
数字顿时跳动起来。
显示体重65.3kg。
程白抱着手走过来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啧”了一声。
边斜顿时觉得自己真是那上秤的猪,这尼玛不过就是来个律所取个材,以前写别的题材也没这么憋屈过啊!
还有被人盯着体重的!
“我这人天生吃不胖,你嫉妒啊!”
“吃不胖没看出,挑食倒是很明显。”他站在体重秤上又比程白高了大半个脑袋,她于是抬起头来望着他,慢条斯理地道,“虽然不知道大作家要在我这里取材多久,但据我所知你这个身高,体重怎么也该有七十。以后早上上班,下午下班,都老实点,自己进来称一遍。”
标准体重……
个鬼啊。
程白这一副“小伙子你不行啊”的表情简直太气人了。
边斜真的很想说自己也是健过身的,就算是这体重,以男女性天然的力量差来看,一个也能打程白三个。
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盯了程白半天,他弯弯唇角,脑海中已经瞬间构想出了一百零八种“增加”自己体重的花招,所以摆出了一副特别配合、特别听话的架势,道:“你是boss你说了算,别说是一天两遍,你就是让我一天二十四小时站在称上我也没有怨言。”
程白一挑眉就要接话。
但边斜立刻补道:“只是一种表忠心的夸张修辞,程律不要当真。”
程白看他的神情顿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边斜说过的话收回去却是十分自然,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从秤上下来后还帮程白把体重秤放进了柜子里。
那一刻心里忽然就冒出一句话——
不打开他们的抽屉和柜子,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些貌似高大上的精英办公室里到底都藏着什么毁三观的东西。
上午十点,边斜才折腾完那体重秤没多久,跟程白一起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泡茶喝,甄复国和詹培恒是前后脚到的。
先来的是甄复国。
他一敲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坐在程白左手边的边斜,顿时就咕哝了一声:“怎么又是这个人……”
这咕哝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反正程白听见了,边斜也听见了。
大作家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
他都还没槽这假粉呢,结果人先嫌弃上他了!
程白咳嗽了一声,掩住笑意,先请了甄复国坐下,跟他闲聊了两句。
没两分钟,詹培恒也到了。
没了喝酒那天的颓丧,他脸上挂着笑容,裹着一身暖和的大衣,进门先摘了手套,在程白介绍下跟甄复国认识、握过了手,才坐到了程白的右手边。
“这位就是我先前跟您提过的詹律了,打文物返还官司已经打了十多年,算是这个领域的第一人。”程白从来是懒得寒暄什么的人,直接跟甄复国切了正题,“甄先生这个案子,牵扯很大,案件的标的也不小,其实由詹律来打比让我来打更合适。今天主要就是介绍一下二位认识,看事情能不能谈成。詹律跟我是多年的好友,甄先生有什么想要问的都不用客气。”
甄复国今天的穿着跟前几天略有不同,但风格差不多,没变的是左手那串铜钱和右手那串鸡血石。
事实上詹培恒一进来他就已经打量了很久。
此刻那一双小眼睛抬起来,神情间却颇有些犹豫,试探着开了口:“程大律推荐的人敝人肯定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之前也问过行里别的朋友了,都说詹律很厉害。就是我这案子吧,它跟别的文物返还不大一样。我这以前也没跟您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要不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
詹培恒一双眼隔着透明的镜片,目光澄澈而温和,即便是皱起眉头,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个案子,程白已经跟他说过了。
再说网上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业内的朋友都在关注。他其实半点没想到,程儿忽然就跟当事人搭上线了。
但光看新闻,他心里就有很多不解之处了,更不用说是程白后来转述的那些。
听得甄复国这话,詹培恒凝视他片刻,道:“甄先生想找律师,无非是想打下这个官司,而这个案件本身也有许多我疑惑的地方。如果甄先生不介意的话,我的确有几个问题想问。”
边斜看向了他。
程白默不作声。
甄复国就一句:“您问。”
詹培恒便道:“第一,你拍下的雕像里藏有对方博物馆失窃的名画,这件事你真的事先不知情吗?”
甄复国立刻否认:“我怎么可能知道!”
接着就为自己找例证:“您想啊,我要知道,这事儿就不符合常理。我一个中国人,去意大利买东西,哪儿能提前知道啊?而且我都知道了,人拍卖行能不知道?雕像才七百万,画儿值一个多亿!脑袋得是被驴踢了,才会藏起来拍吧。”
詹培恒凝视了他片刻,也没对他这一番说辞表示什么态度,又问:“第二,正规拍卖行,手续登记都齐全?”
甄复国拍胸口保证:“保管没问题!我是搭乘航班出入境的,没个齐全的证件和手续,这东西我也拿不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