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那对外貌姣好年轻贵气的夫妻不一定能认得出来,但一群穿着华贵的小团子们,都是各家权贵宗亲的孩子,总会认出那么几个,再一想能带着这些孩子组队出来的,除了宫里那两位还能有谁?
管事将主子们领到亭子里,聂珑一看,这亭子坐几个人无妨,若是坐二十来个团子便有些拥挤了。
她拉了拉男人的手,对管事道:“不若寻处空地,同旁人那样,席地而坐便可。”
管事面色纠结,怎么能让贵人坐地上?听得男人笑道:“便听夫人的。”
“亭子周围这片儿不错,位置大,人少,不挤着。”
管事命人将亭子里摆好的东西全搬到外头来,桌椅点心瓜果茶水,这些是茶画会必备的,另外就是每人都会备上一份宣纸画笔。
茶画会有个规矩,但凡你进来参加了,那必须留下一份亲笔画,不论画得好亦坏,如若不然会有人请你出去,下回也别来参加了,被拉黑。
往日因着这项规矩闹出不少笑话来,也是茶画会一大看点之一,是人都爱凑热闹,就爱看人闹糗事,久而久之,没个两手的都不敢来参加献丑。
管事帮着摆盘,说道:“官人夫人或可凑个热闹一二,早先便听说娘娘画得一手好画,风格独树一帜,旁人都学不来。”
聂珑也就画过几幅素描,以她的眼光来看,自然是比不上这里的大部分人,宫里那些画师技巧境界比她高太多了,笑道:“也就取巧儿,比不得旁人,倒是官人一手字写得极好,想必画画也不差?”
男人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下,扯了扯唇角,说:“朕、我便不献丑了。宝儿来。”
小团子们可兴奋了,没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汹涌。
好几个团子兴奋地学着那些大人撩着小短袍子,一屁股墩坐在草地上,兴奋地哇哇叫。连那些随行的奴仆都拦不住。
皇上皇后不管,他们没人敢开口说,叫这些团子们好生放肆玩了一把。
光坐在地上不稀奇,矮团子干脆试探性地躺在草地上,有人觉得好玩儿,推了他一把,矮团子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开始还叫了起来,说欺负人要站起来跟他决斗,还喊着先生,说有人欺负他。
可滚了几圈发现还挺有趣的,春天草儿刚刚发芽,压在上面正是微微有些刺痒又不疼的时候,在上面来回滚上几圈,好玩得很。
矮团子来来回回地滚,小小的一颗,刚好穿着一身青绿色小袍子,和草地颜色几乎一样,如果不是那颗圆乎乎的黑脑袋,还真看不出来。
围观的几个团子撑着下巴看他滚,睁大了眼睛好奇,“好玩吗?”
“好玩儿啊,哈哈,比在府里蹲着好玩儿!”
“比学堂外沙地上那些滑滑梯好玩儿?”
“那没有,先生的滑滑梯更好玩儿!你滚一滚不就知道了?”
说着矮团子玩得兴奋了胆子上来,扯了那人衣服,将他也拉倒在草地上滚圈。
跟着有好几个团子也去凑热闹,尽管团子们年岁尚小,可权贵人家,尤其是皇室宗亲,免不了规矩束缚,一言一行皆要受到长辈或嬷嬷们的管束。
以往在宫里幼儿学堂是他们难得放松的时候,漂亮的娘娘先生每天总会带他们做游戏,少说有一堂课可以在外面的沙地上玩。
学堂里没家里那些人管得着,小团子们可以可劲儿地玩儿,以至于那些送了团子进宫上学的爹娘都在抱怨说孩子自从进了宫上学,都不乐意回家了。
每天一大早不用人喊,自己就爬起来要穿衣服,说要早点去学堂,那积极性比当爹的上朝还积极。
聂珑也没管,任由他们在那闹腾,等闹完了该学习该画画还是得画。
也不是所有团子都去滚草儿了,有好几聚集在先生身边。
紧紧挨着聂珑坐,褚景西和盛多这个卷毛团子,两只团子个子小,身手灵活,最先占据了有利地方,一左一右靠在先生两旁。
聂琥晚了一步,就坐到自家姐姐对面,跟着身后又有不好动的俊秀团子褚文煊,连冷着脸戾气十足的团子褚远也默不吭声站在聂珑身后。
几个团子贼精,心里再痒痒也没跟着去滚草,早早就把属于自己的位置占好了。
等褚稷出去一趟回来,发现自家宝儿前后左右全是团子,竟没有他落脚的地儿了!
褚稷:……
他抬起脚走过去,鞋尖踢了踢坐在地上挡路的几只团子,团子们背对外面,正对着聂珑做的,伸出小胖手摸了摸肥屁股,左右看了眼,“谁踢我!?”
聂珑正在铺画板,准备等会儿写生课用的东西,随意抬头看了一眼,面对黑沉沉的目光,她没忍住勾了勾唇。
褚稷嘴角抽了抽,又踹了踹小崽子们下,这下可不得了了,几个团子跳了起来,叉着小肥腰,“谁、谁这么大胆!大……”
小团子们跳得再高也只到来人大腿,微微退后了几步,又短又圆的团子仰得脖子都快断了,才看到来人的脸。
团子们:……
几只躲到聂琥身后,因为他们知道聂琥是先生的弟弟,是皇上的亲小舅子,这么小的团子已经懂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动作麻利得很。
聂琥扯了扯肥脸,皱成一团,“皇……”
男人皱了眉头,“喊什么?”
“姐、姐夫。”
褚稷往小胖子身后看了看,“没事都坐着干嘛?挡路?一边儿玩去。”
小团子们面色为难,迟迟不挪动。
第39章
聂珑刚整完画具,抬头一瞧,一群团子正和皇上对峙,她抚了抚额,道:“都过来,画画。”
画具一一摆好,团子们一个个排好队,一人领一份,如同其他参与茶画会的大人一样,需得在茶画会结束之前交上一幅。
分发完了,聂珑看了眼一旁的男子,递了份给他。“大家都在画,皇上不如也试试?”
褚稷道:“叫我万生。”
聂珑愣了下,迎上他灼人的视线,张了张嘴:“万、万生。”
“嗯,我记得你那晚也是这么喊的。”
聂珑:……
往事不堪回首,她顿时脸色一红,没好气用手肘撞了撞他,“您让开些,别挡着了。”
团子们画画倒是挺乖巧的,排排坐开,有的对着亭子对面的湖画,有的干脆对着花儿,更有的像矮团子直接画出几笔线条,光秃秃的,问他是什么?
前头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的矮团子咬着笔杆,一本正经:“画的草儿。”
聂珑:……“行吧,继续。”
聂琥偷偷抬头看了眼,小手抓着笔,描啊描。
温柔如沐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阿琥画的什么?”
小胖子捏着画笔的手紧了紧,“画、画好才给看。”
事实上聂珑已经看到了,团子画板上画着一只羽扇形状的东西,稚嫩的简笔斜斜勾起扇形弧度,另一头被小胖手遮住。
坐聂琥边上的是盛多多卷毛同学,小家伙功课很差,画画也不好,整张纸上东一坨黑西一坨的,两只小手黑漆漆地染上了墨汁。
聂珑没好气点了点他小脑袋,取了手帕将他小手放在掌心中擦拭,说道:“笔不是这么拿的,往上一点,你靠近笔刷这里,自然画出来的东西毫无形体美感,还弄得手上脏兮兮的。”
小卷毛垂下脑袋,唇角往上翘了翘。
柔软的手将他手拉着,轻柔擦拭,他动了动,聂珑奇怪道:“别动,擦干净了。”
小卷毛没说话,乖乖停下挣扎……他想叫先生擦慢点,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俊秀团子第一个交了画,上头画的是一个长发大人带着一群小孩,头顶上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并着几片云朵儿。
六岁孩子的笔力并不如何,画画也毫无技巧,却难得的质朴可爱,寥寥几笔头大身子小,甚至不说是谁,完全看不出来,但一眼就叫人感到暖洋洋的,很舒服。
俊秀团子仰头看她一眼,接到先生赞赏的目光,又垂下小脑袋,耳尖红红。
聂珑故意逗他,“文煊画的是谁?”
“回先生,画的是……画的是先生和学生们。”
“在你心里先生这么丑?”
惯来说话秀气斯文的团子急了,仰头解释道:“不丑!……最、最好看。”
最后一句话说得差点将头埋在地里,聂珑没忍住,第一次伸出手摸了摸小男主的脑袋,心想,果然小崽子时期的时候最可爱,管他是男主还是什么。
坐在桌案旁高大英俊的男人,手里捏着被强塞过来的画笔,抬眼看到这一幕,脸色又黑了一度。
聂珑在小团子周围转了一圈,自己也提起笔随意画了画院内众人低头作画的景象,配上花园的万紫千红的鲜活背景,乍一看还挺繁杂的。
实则聂珑用素描的方式去构建框架,有了线条而后上色,快上许多,且写实仿若对照下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园内敲了声钟响。
管事手持折扇轻轻摇晃,拱了下手笑道:“各位公子小姐,本次画会第一轮结束,可有作好的?”
几位蓝衣小厮依次下来收稿,若有画好的,遥遥桌上系着的铃铛,小厮自会将桌上晾好的画收走。
聂珑刚停下笔,想了想也跟着摇了铃,再一抬眼,身边堆满了大小团子,团子们已经画完了,凑在先生旁边看她画。
聂珑看先身边的男人,刚要开口,接到男人眼神,她临时改了口,说:“万生,你也画好了?”
男人摇摇头,聂珑看他桌案上,上头的宣纸是盖着的,她伸了手掀开,男人阻拦不及,身体一僵。
下一刻听见身旁人儿轻笑声,“您……这画得可比几个孩子强些。”
男人黑了脸,面色臭臭的,耳根微热。
“先生,先生,看看我的!”
说这话的是褚高那个虎头虎脑的团子,大约是吸取了褚远闹事的教训,近来乖些了,捧着画板让聂珑过目。
上头画的是一只老虎,憨头憨脑,稚嫩潦草。
“先生,我下月想要坐那张老虎座位好不好?”
先前虎团子与矮团子二人吵架就为了心爱的小老虎桌子,最后他被发配边疆随机配了个小兔子桌子,可是那是女孩子坐的!
褚高肖想了许久,努力地画画,就想得到先生的赞许,趁机提出请求。
聂珑笑了笑:“行,你积分多少了?十个积分可以换一次。”
虎团子耷拉着圆脑袋,叹了口气,“那好叭!”积分是不可能用积分的,那一丢丢积分还得用来升级。
想他京城一霸,怎么能落在别人后头,级别比其他团子低,是要被人耻笑的!先生说了,级别高的才是最厉害的!
这边刚闲聊两句,小厮上来收画,待到褚稷面前那份有些不确定问道:“这位大人您这份……要交?”
褚稷黑着脸点头,桌案下的大手狠狠挠了挠少女的腰肢。
趁着小厮摊平了纸收上去,聂珑抽空看了眼,上面的笔画犹如打仗一样,交错杂乱画在一起,一笔一划力道极重,一板一眼,可以看出这人完全没有艺术的天分了。
聂珑注意到上面的颜色,手肘顶了顶他的手臂,问:“红色粉色您分不清,蓝绿您也分不清?”
褚稷:“……你穿的衣服,还是分得清的。”
聂珑:……
画会上请了几位本朝以书画出名的大儒学者作为评判。
聂珑注意到其中一位在她学堂开学那天作为见证到场过的葛老。
葛老身旁还有两位大人,他抚了抚胡须,一一翻看画作。
画会共有三轮,三次交画机会,其中前两次可作为名次参与评判,最后一轮则是入门最少一画的规定,给前两轮没交画的学子们最后一次交画机会。
第一轮交画的其实并不多,时下流行的是浓墨重彩的山水风景画,这类画作大都用时长,有的背景繁复些的,也有可能等到第二轮第三轮才交上去。
第三轮不参与名次,第一轮则评出前五,第二轮同样评出前五,再将两轮评选出的十幅画作进行排名,便是本次画会的前十排行。
前十下场画会无门槛可进入,前三则另有奖励,如果运气好,被让大儒单独点评指点几句,就能叫在场好些公子小姐吹上好些天。
若是有幸能叫大儒们看上,收为学生,那真是踩了狗屎运,必将一夜成名画圈中。
葛老随意翻翻,偶尔和身旁的人评说几句,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这些画在他们看来不是缺乏灵气就是太过稚嫩,少有能引起惊艳之作。
早两年聂国公府大公子聂珏来参加过几次,他的画作风格晴朗如皎月,自有一番个人品格,只可惜人家也只是画着玩,无意深入钻研。
叫几个大儒评委遗憾了好久。
葛老看着看着忽然眼神一凝,轻轻咦了一声。
边上的人看他一眼,“可是看到上佳之作?”
他蹙着眉头,指了指,说:“你瞧,这幅画如何?”
“奇啊奇,这样一幅画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完成?”
“你瞧这痕迹,兴许还不到一个时辰。”
葛老迟疑道:“这……风格,倒是不像常见的,这般写实逼真,你可见过?”
都摇了摇头,说没见过,葛老觉得有些熟悉,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画?
管事站出来,手上拿着份单,喊道:“今日第一场名次已出!”
从前五最后一名逐次喊到前面,聂珑还在翻阅小团子们交上来的画,谁知不大会儿,就听得管事喊她的化名,“第一名,褚珑。”
早先出宫的时候,聂珑就和褚稷交换了名字,作为化名,她叫褚珑,褚稷则叫聂稷。
换了个新名字,聂珑差点没反应过来,倒是小团子们知道是喊她,兴奋地拍手欢呼,“先生先生,喊你了耶!”
“先生最厉害了!得了头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