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父……国君……你用我……炼药？”
陆竹笙闻言轻咳一声，道：“父君，不急着取丹田，她的命我还有用。”
陆瀛闻言看了我一眼，将一个青年带进来。陆竹笙熟练地伸手从他胸腔掏出一颗鲜活跳动的心。
青年痉挛蜷缩在地上痛得惊呼，因而仰起了脸，我才发现是那日送蓼竹老师出西天门的车夫。
他那时还想回到中庭以后去卿冷山看看，如果灵力不够就去玉州山。
再也去不了了。
陆瀛为儿子止好血，帮他生出新的心脉，道：“暂且随意用着，我儿稍微等等。陆妍的灵力太差，一会用宁珏的心换给你。”
陆竹笙点点头，闭目缓缓将青年的心放入自己胸腔。
他们俩早就已经算计好了。
我咳出一口血，清了清喉咙，在他们身后问道：“王上，我母亲生出我，就算是对你有负。你杀了我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动宁珏？”
陆瀛冷冷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他的宿命。”
我冷笑道：“是吗？”
这个我叫了三万多年父君的男人，原来我从来不了解他。他曾经对我的慈爱不及如今对陆竹笙偏爱的半分。他辜负我母后，在她孕后逼死她，又炼化我父亲内丹，如今还要杀了我未婚夫婿。
他不是我父亲。他是我杀父杀母的仇人。我的亲生父亲被他害死，死前最后一面我甚至都没有见到，还在无知地承欢杀父仇人膝下。想到此，体内恨意汹涌。
陆竹笙脸色顿时一变：“陆妍！”
仇恨是人世间最浓烈的戾气，一道道黑光从我原本洁白的灵脉蹿出。与以前不再相同的是，这一刻我丝毫不加以控制。按照他说的戾气储存处，在丹田周围发力，戾气果然瞬间浓重许多。
“妍妍，冷静一点，你这样会入魔……”
我嘲讽地看着他们：“杀父母仇不共戴天。你们却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怒喝一声，腰腹紧震，丹田猛烈收缩不住发出嗡鸣。
“出！”在暴喝中丹田爆出凶猛戾气，千万条直直插入陆瀛和陆竹笙心口、体内。
二人尽是“噗”地一声吐血跪了下去。
“二位知道下跪，却无法赎罪。呵，你们此刻在我面前也不过是败者……”
陆竹笙捂着心头，着急道：“妍妍，停下来。你支撑不住，会……”
我再催丹田，猛发奇力双手从他们头上拍下。陆瀛以掌相接，竟然不敌我传承自上古凶兽丹田爆出的戾气，连忙以身相护儿子。
连受两掌，他被打得瞬间歪软在地上，说不出话。
黑色的戾气缠绕着他，将他灵力一团团吸了出来。我蹲下身俯视着他的眼睛：“你对我养育有恩，我本来不想杀你。”
“但你不该杀我父母，又打上宁珏的主意。”
陆瀛道：“你疯了……你根本控制不了戾气，你和你爹那头畜生一样！”
我一手按住他的心口，陆竹笙道：“妍妍，停下来。你不能无节制地使用戾气，你的心室破损无法压制戾气，如果自己再不节制会……”
我再也没有心室，再也没有灵力，再也幻化不出灵刃了。
我只能以自己指掌，凝聚丹田戾气……不，还不够。这不足以杀死他！
我竭尽全力攫取戾气，下一刻狠狠刺穿他的心室。只是自己腹部也传来如心室被取出时的剧痛，丹田不住塌缩、变小，最后碎裂。黑色的光芒从我腹部扩散开来。
陆竹笙惊声道：“妍妍……没有心室，没有丹田，你知道自己会魂飞魄散吗！”
我的身体慢慢变轻，疼痛淡了下去。
这样并没什么不好的。
我生于中庭，长于中庭，爱上宁珏，无负东境。为陆瀛抚养长大，又为父母报仇杀了陆瀛。十分恩怨，我一手都已偿清。
啊，我这一生，父非父，兄非兄，母为父杀，妹为兄杀，半生公主荣宠，黄粱一枕梦醒。身灭而已，很快就能化归天地，与我父母同游寰宇。
只是宁珏，接下来又要孤身一人了。
陆竹笙呼吸的声音渐渐变得粗重，他扑上来一手按住我的心口，一手满是血液狠狠握住了我的手镯，对着骤然亮起的莹白光芒大喊道：“宁珏！陆妍的魂魄快要散了！你快带着结魄灯来救她！”
光芒的那头，阳光正好，亭子外鸟语花香。亭子里林兰不知说了些什么，纳兰明玉和纳兰明光都在笑，只有宁珏面无表情看着湖面。
陆竹笙的话一出口，纳兰明玉道：“公主？你怎么会？”
纳兰明光道：“帝君，那日在沧渊东海她是怎样对你的？你说过再也不会管……帝君！帝君！”
宁珏手腕一展，片刻后一盏如莲花一般的紫檀灯出现在他掌心。下一刻，他穿越重重莹白光点，走到了我身边。
过多的血浸染了他一贯月白绣金暗纹的衣摆。我已经不再能感觉到多少疼痛了，剧痛后轻松下来，竟然能笑着问他：“仙君……你的净衣术好厉害。当时就想问你……能……教教我吗……”
宁珏看了我一眼立刻挪开眼神，冷声对陆竹笙道：“把你的手拿开。”
陆竹笙抿唇看了他片刻，将用灵力按压住我魂灵的掌心挪开，我眼前一阵晕眩。重伤之下使用极强治愈灵力，他亦受反噬，吐出一口血来。
宁珏蹲下输了自己本命灵给我，接着伸出食指，将从我身上缭绕出的天魄和精魄勾起，以掌心灵力温热。顿了顿，他伸手到自己心口。
“阿珏……”我受了他的灵力，却贮存不住，气若游丝：“阿珏，不要费心了。迟早会有这一天，你还不知道……我父亲……是凶兽……我母亲不贞……我不是中庭公主……你其实不用救我……”
陆竹笙道：“宁珏，我拿中庭通往西境的通道和你换。”
宁珏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我的脸：“妍妍，我知道你受这么重的伤不找我，是不希望我卷进中庭的事情来。”
“但是我现在很生你的气。”
“我让你走，是因为那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无论你是中庭的公主，还是一只凶兽，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你要是开心的。”
他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低头看我，眼眶居然慢慢红了：“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护自己。”
他伸手毫不犹豫刺破自己心脉，抽出他的天魂、力魄和我的魂魄混合在一起，迅速注入结魄灯中。
灯芯闪动，渐渐露出温热的白光。
灵力随着鲜血溅射，淡漠无求的九天帝君胸口涌出殷红的血液，他脸上没有任何痛楚神色。
无论受了任何身体上的痛苦，我片刻没有过这种无法遏制的伤恸，眼泪顺着滚了满脸。
“阿珏……你是中庭的帝君，你不可以这么自私。你想想你的子民……”
“我可以。”宁珏道：“我已经将帝君印玺和灵修术的入库口诀暂时交给明玉，我此刻已不再是东境的帝君。”
他继续往结魄灯里源源不断输送着灵力。
我想要拥抱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不断望着他。
宁珏十分了解我，待结魄灯燃起，缓缓消失在空中去寻天地灵气，他俯身抱住我，望着我的双眼道：“妍妍，不要怕，你很快会重新醒来。我的一魂一魄以后会一直陪伴着你……纵然有一天醒来忘了你，我不再能保护你，我的魂魄，会为我一直守护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九天之上似仍有九天，天空中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浩渺无际的沧渊东海禁锢消去，巨大的海浪裹挟着阵阵寒风，拥抱大地的沙砾与纷杂。
山之侧，水之隔。雁过卿冷山，鱼跃仙人阁。
千年万年多寂寞，玉州山上只剩我。
——上卷·东境雪 完结——
宁珏：原来你是一只小猪。
终于写完上卷了。感谢亲爱的仙女们一起走过一个半月的起起落落，开心欢乐。全文唯一的一个虐点写完啦，接着就是妍妍和宁珏一起重新加冕为王的故事啦。
虽然暂时有波折和困难，但是妍妍拥有了宁珏的一部分力量，学会控制戾气以后，会变得更加强大。宁珏很快也会醒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殿下必将加冕为王！
第43章 追月节
“猪, 你的法术又放反啦！”
砰的一声，彩色的法术腾空升起, 撞在屋顶上, 带的灰尘扑簌簌落了下来。我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差点吃了一嘴灰。
“季俊, 好好教你妹妹！不要取笑她！”阿妈用粗布挽着头发，捧了两碗绿色的面条进来。
“你妹妹只是昏迷了太久, 没有赶上幼学的启蒙法术课。她的法术纯度可不比你差。”
季俊哼了一声, 道：“她那都是天生的！也不知道阿爸是谁，我们的法术纯度这样厉害！”
“俊哥儿！”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 阿妈却已经听到了。她的脸色有点落寞, 耸拉下眼睛看了看桌子, 放下给我们准备的午饭, 转过身子出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他摆摆手甩脱我的手：“季珠，你如果一着急就反着用法术, 肯定考不上武侍女官！”
我沮丧地摇了摇头：“可能睡了太久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从心里引出法术来。我真笨。”
“知道自己笨就好，猪！”他敲敲我的头：“不过你也不要压力这么大。就算你考不上武侍女官, 哥哥也会考上皇城护卫军的！不管怎么样, 不会把你和阿妈饿死的！”
“哥……”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从小莫名其妙地昏迷了这么久，醒来阿妈和哥却一直对我非常好。虽然哥有时候嘴有点坏, 但他关心阿妈和我的心一直是好的。
我也会勤奋修炼，考上云苍王的武侍女官的！
我恰好在仙寿节那天醒来，传闻是很多年前很厉害的一个仙尊化归天地的日子。大家都在庆祝仙尊与天同寿、永归自然，我在喧闹中睁开闭了好久的眼，听到外面锣鼓喧天，也乐得不行，趴在窗户上直拍手。阿妈听到我拍手的声音，活像见了鬼。
“季俊！你妹妹！你妹妹醒过来了！”
阿妈和哥哥围着我又笑又哭，都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其实昏迷地太久，我已经有点不记得阿妈和哥哥了。但是我不愿意说出来，怕他们伤心。
阿妈和哥哥的命真是很苦的。阿爸走了，我又昏迷了这么久，什么也做不了还要消耗药草，他们两个人为了支撑这个家做了不知多少苦力。幸好我醒过来了，哥哥也长大了。听哥哥私下和我说，阿爸是个军人，有一天说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保护我们的国家，后来他就消失了。
不是他想消失的。我们有法术，东境的人有灵术。法术燃烧后是黑色的，灵术燃烧后是白色的。是东境的人杀了阿爸，让他变成白色的一缕轻烟，灰飞烟灭。
哥哥想当上皇城护卫军，我想当上武侍女官，都是希望得到认可，可以进入我们西境的正规军队，多杀几只东境狗，为阿爸报仇！
不想这些沉重的事了。今日是追月节。东境崇礼，西境尚月。月亮一直是圆形的，因此象征着圆满、团圆。今日既是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也是年轻仙君仙子游园玩乐的好时光。
这在顾都是个大日子，愿意出卖劳力不去过节，这一天能赚很多钱。哥哥一早去小春园里用法术布置亭台了。我早起将院子里种好的琉璃牡丹收好，用法术储存保持新鲜。到了下午收拾好，就着阿妈的手灌了一碗草汁汤，我背着半开的花苞们出门了。
街道上到处有粉红色和橘红色的法术升空，照得顾都异彩纷呈。仙人幼龄期很短，大部分仙子都是以成人形态生活的。因而在追月节的时候看到街上扎着两只小花苞，小脸肉嘟嘟穿着淡橘黄袄裙的小仙女，大家都喜爱地不行，纷纷停下来逗她。
小仙女不太爱说话，害羞地低着头，其他仙君仙女问什么，她都把小下巴埋在胸口嘿嘿嘿地笑。这孩子可真可爱，我坐下收拾好琉璃牡丹的花苞，施了盛开法术，准备欣赏小姑娘。
万没想到，我正老神在在地欣赏着，这个孩子突然将莲藕小胖手折到身后，从自己的背包里……也拿出了一捧赤红色的琉璃牡丹。接着把包包抱在胸口，小短腿跳起来，双手抱着将包的口朝下，不一会从里面滚出来一只铁皮圆桶。小仙女半扑在桶边，将地上红色的琉璃牡丹花放进桶里。然后两只小短手在桶沿轻轻敲了一下。“哗”的一声，金光从她手上射出，从琉璃牡丹闭合的花苞上流过，接着升到空中变幻成金色的心形。
心形的金光“嘭”地一散，接着变成一朵一朵牡丹花的形状，然后落了下来浇在桶里的牡丹上，花朵们应声而开。正红的花朵一朵接一朵“啪嗒”“啪嗒”打开，花色纯正，花蕊鹅黄挺拔，香味淡雅。正红的琉璃牡丹非常罕见，围观的仙君都惊呆了。
“阿郎，我要十朵！我要十朵这种琉璃牡丹！”
“天哪，这是什么新品种？给我也来一扎！”
“我先来的！顾都的仙女怎么这样啦？往后排排！”
“给我！卖给我！”
我拨拉着自己手里这捧土色的花朵，目瞪口呆。
这个可爱的小仙女居然是来和我抢生意的……
虽然她来的比我晚，但是她实在是太可爱了，又那么小，我也不忍心把她打走。于是收好自己的花朵，背着花篓往平安桥去了。
夜渐渐深了，顾都处处欢声笑语，笙歌不绝，这场景莫名让我觉得熟悉，大概是小时候阿娘带我来追月节的记忆残留。
平安桥旁游人如织，仙君和心仪的仙女游园要买花，仙女和朋友们一起出来玩也要互相簪花，我的花桶此时已经空了一半。马上就要到子夜追月仪式了，我理了理花，准备往小春园走，和家人一起追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