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我在那夜曾失去知觉倒在废墟之中, 醒来时陆珠已经身亡。在我失去知觉之时, 有人拿走我的灵刃动手，便可栽赃给我, 请问如何断定是我动手？”
九篆道：“若是旁的武器，自然不能武断。但这是东境帝君的灵刃本体……若非公主或帝君出面, 谁能从昏迷的公主体内取出这枚灵刃呢？”
我的目光望向陆竹笙：“若论到对我的了解, 太子殿下也许不如在座的许多人。但是若轮到对东境的了解，殿下远在众人之上, 是么？”
陆竹笙不闪不避道：“是的, 但我不会召唤帝君的灵刃本体。”
我道：“我也不会对自己的妹妹动手, 否则就不会和东境帝君相抗, 将陆珠从沧渊东海带回了。”
司长道：“若是寻常时候，公主也许确实不会动手。但是公主刚刚说自己曾昏迷过……公主当夜神智清醒吗？”
我一时没有接话，观察陆竹笙神色。我始终怀疑我体内突然涌出灵力这件事不说他参与, 他起码是知情的。但是观察已久，却看不出他的马脚。
他脸上非常平静，没有好奇，没有愤怒, 没有求解, 只是像一汪深深潭水。
见我观察他，他道：“除了物证，还有人证。”
那日夜里送热水的小厮又被带上来, 和众人交代了一番陆珠当日是如何挑衅我，让我把宁珏让给她。我起初默不作声，夜里却突然对她动手，当时许多人都听见了。
司长道：“如此看来，公主也不是平白无故下手。”
我道：“如果这样生拉硬拽，所有人都有动机，何况我一人？”
我看向首席，问道：“父君，你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他微微皱着眉，道：“陆妍，我给你辩驳机会。你若有冤情，尽可如实说来。”
我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说这件事，但他从始至终看似中立，其实从来没有站在我的立场半刻。
我道：“若说动机，不仅我有，太子殿下也有。若说使用灵刃本体，不仅我和宁珏有嫌疑，太子殿下曾在灵修阁修习东境仙术，盛名九州，难道就不可能看过驱唤灵刃本体的法门？”
司长道：“是否看过相关书籍，这是无法验证的事情了。而公主是肯定可以驱使灵刃本体的，这点我们刚刚已经都见到了。”他顿了顿，问道：“只是公主说太子殿下也有动机，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他一眼，道：“难道司长不知，我与太子殿下不是一母所出吗？他今日虽贵为太子，母亲实际是我父王妾室。我与陆珠一母同胞，终于相认，怎么可能忍心伤害她？反倒是太子殿下为父王妾室所出，记恨嫡系的我与陆珠，想要一石二鸟，未尝没有可能。”
此话极其诛心，我一言毕，众人灼灼的目光都直指陆竹笙，看向这位被当众揭穿身世的王室私生子。
陆竹笙自然知道大家都在看他，心里可能还在唾骂鄙夷他。但他却依然只是十分平静地回望着我，甚至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十分温和。
他道：“我不是先王后所出，父王早已知晓。但是公主殿下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说一般正义凛然呢？”
他道：“公主强行令我以皇心之誓保东境帝君，其心有异。虽身为中庭公主，但心……恐怕已偏到东境了。”
众人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父王此时道：“我儿身受皇心之誓束缚，仍为妹妹复仇，去沧渊东海伏击宁珏，吾心甚慰。此誓以上古灵术协助，易心可解，吾当为吾儿谋一颗适合的心。”
话说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触动，在他们开口之前，我截断问道：“陆妍有一事始终不明。父君是否验过太子殿下身份玉佩，与他皇室灵脉？此人三番五次阻挠我与东境定亲，我……怀疑他的太子身份！”
亲姐妹互相残杀，亲兄妹反目成仇，皇室辛秘，私生身世，刚刚获得权力的太子又被指证身份作伪。堂内的人今天神情都有点激动，只有老臣沉沉叹了口气，大约觉得场面实在算不上好看。
我道：“太子殿下，请你与我脉门相接。”
陆竹笙在王座之旁，看了我半晌，慢慢走下来，到我身边，缓慢举起了手。
我勾住他手臂，将两人腕心相对，催动灵脉，往他脉门吐了一抹本命灵。
他亦催动自身灵力，淡绿的灵力从他体内流出，经两人相接的脉门流入我体内。
还从来没有别人的本命灵进入过我身体里。像是有蚂蚁爬过，手腕处有些酥麻，我不觉抖了一下，两人脉门霎时错开。
他却伸手霸道地将我手腕重新固定在他手腕之下，脉门两两相对。他的手腕压了下来，本命灵力本次互通。
他忽然低声道：“妍妍，你体内此时有我本命灵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与宁珏，曾如此亲近吗？”
我道：“我们亲近，与殿下和我的情况又不相同。”
两人灵力的确不通融，他不是我哥哥。
我准备展示给众人看，原以为要用些力气才能挣脱他。没想到他刚察觉到我的意图，便也顺势放开我。
手腕分开，灵力即断，分毫不相吸引融合。
我举起手，让所有人看我的手腕，接着道：“陆仙君，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沉默片刻，道：“我出生之时灵脉曾被先王后震断，此事父君亦知，以此为据恐怕并不准确。”
父王点了点头，示意确有此事。
我注视着陆竹笙的每一分动作神情，我基本肯定他不是我哥哥。既然是谎言，一定有破绽。
当初他一力阻拦我真正探索他的玉佩，那么现在，我便要当众验玉。
没想到我眼神刚看向他腰际，他自己道：“幸好母亲送我远走东境前，将中庭皇室玉佩留在我身上。现在此物可做佐证。”他伸手往腰间指尖一转解下玉佩，以灵力悬于空中方便众人察看。
他的掌心在玉佩上面轻轻拂过，碧光一闪，玉上的空中渐渐浮出一个“陆”字。
他道：“陆珠公主既是皇室正统血脉，应当也有一个这样的玉佩。”
九篆闻言，从箱子里又取出一个袋子，道：“遗物里确有一样相似的东西。”
陆竹笙脸上露出几分哀伤，没有说话，走过去半蹲下身，手掌在九篆手中那枚玉佩上拂过，玉佩之上的空中很快现出了一个与他刚才一模一样的“陆”字。
堂内响起议论声。如果不是与他接触过太多次，我也要被他的表情与玉佩的情况欺骗了。
心下一定，仅看他自己验证，里面大有蹊跷。何况就算玉佩是真，难保不是他像杀害陆珠一样，杀了真太子，偷龙转凤自抬身价。
我出声要来玉佩，他便立在我身边，看我用自己灵力覆上玉佩。然而玉佩在我手下，也果然现出了“陆”字。
为防他将陆珠那枚被我验过的真玉佩与他自己的假玉佩调换，我又去重新验了九篆手上陆珠的遗物。
竟然也是真的。
我道：“太子殿下有何证据证明，这枚玉佩确实为你所有，不是从其他人那里夺来？”
“陆妍。”他望着我，问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道：“事关重大，请殿下恕我不得不谨慎。”
司长道：“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玉佩不是殿下所有。公主质疑需得有依据。”
我顿了顿，最终看向了王座：“既然如此，我想还有最后一个方法。父君，你可以用自己的心头血，验一验他的灵心吗？”
失却心头血会损耗精神，不到这一步，我原也不想让父君辛劳。
坐在正中的君王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有些奇异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肃声道：“我刚认下太子，不少人也有这个疑问吧？”
众人忙道不敢。
他举起手，一掌正对陆竹笙的心脉，指尖白色灵力被淡黄光晕包裹，越过两人指尖的空气，浸入陆竹笙胸腔中。
陆竹笙轻哼了一声，稳住身形，闭目轻轻舒了一口气。他体内绿色灵力被父君的灵力牵引着从心口流出，接着，一点红色的血液夹在两脉灵力之间，渐渐流到了半空。
父君似乎极为疲倦，吐了一口气，从自己心口取出一滴心头血，还未和陆竹笙的血液融合，两边忽然都发出嗡鸣声。
我有生之年从未见过以心头血校验血脉，并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接着，两滴心头血在空中同时发出淡黄色的光晕，其间连起了一道纯白色的灵力纽带。这条纽带越来越短，将两头的血滴互相牵引着，最终彻底融合成了一团！
这是说……
陆竹笙真的是父君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他不可能是我哥哥！
父君坐在高座上，沉声道：“我一直相信我儿。他带着玉佩认亲时，我也已校验过。只是终究今日众目睽睽，再验一次，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陆竹笙，是名正言顺的中庭太子，所有人不得再对此事存疑。秦澜……”
秦澜上前领命。
父君道：“先王后德行有亏，教导子女互相残杀，取回灵位，废为侧妃。”
“父王！”
他看我一眼，却没有任何停顿，接着道：“将顾氏王妃青苑追尊为先王后，得享祭典。通告九州，中庭太子归位。”
出了堂审，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被押往哪里。来人模模糊糊说了些什么，身边押送的人都散开。
却原来仍旧是陆竹笙。他走上来，轻轻揽住我的肩，问：“不明白父君为什么这样对你和你母亲是吗？”
我颤了颤眼睫，茫然地看着他。
陆竹笙笑了笑，道：“妍妍，你虚担着公主的名，说是与我异母兄妹，其实……”
他顿了顿，垂头在我耳旁，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们根本异父异母。你母亲这么大的胆子，叫父君怎么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仙女猜到了真正不是皇室成员的其实是小妍妍么~
不过妍妍真身是真@战神@武力MAX，大纲和文案的情节都快写到一半啦~
第41章 身世
天牢里没有太多光线, 我茫然地坐在地上，双臂抱膝, 无意识地看着前方。
我想过无数种陆竹笙蒙蔽父王, 偷盗玉佩自居太子的方式。但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是中庭皇室后代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司长道：“王上下令, 命令你把自己的心换给太子殿下，赎还你强迫殿下立誓、又杀害陆珠公主的罪孽。”
我道：“我没有。”
他转头望向太子殿下, 行刑的人不敢强行上来, 有些犹豫地也等着陆竹笙示下。
“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她单独聊一会。”
行刑的人提醒道：“殿下……王上有命，要拿到她的心换给您, 才能解除皇心之誓……”
陆竹笙笑了笑：“放心。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地把心换给我的。如果她真的挣扎, 以公主身手, 你们也不是对手。那时……就让我来亲自动手吧。”
我听得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但是几乎理解不了。他说着要掏我的心，笑着的样子却如沐春风。
“遵命。公主如今失去理智，殿下请千万小心。”身旁又响起门关上的声音。
陆竹笙走过来蹲下身, 食指和拇指捏住我的下巴，微微抬起。
此时心愿达成，身边没有任何其他人，他一贯温柔的眼神里这才露出凉薄之色, 望着我的双眼看了一会, 问道：“我说过不要和那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你怎么不听呢？”
听到他的话，我忽然笑了起来。
“离开宁珏, 你就会放过我吗？”
他道：“你可以试试。”
我看着手腕上被解除保护后重新露出的手镯，道：“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对你就没有利用价值。确实也许死的不会这么快。但你睚眦必报，我母后死了，你一定会报复在妹妹和我身上。”
他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和陆珠对我来说不一样。她好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是什么？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我没有答话。
他嗤笑一声：“你觉得我是私生子，我卑微？你看到那个圆头圆脑的乌兽了吗？”
他眼里露出残忍的笑意：“你的父亲，原本也是和那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他运气好，上古凶兽修出了人形，原先是你母亲家里陪嫁的守护兽，没想到……成了她诞出王女的亲生父亲。你母亲为了羞辱王君，可真是煞费苦心。”
“我的父亲是……凶兽？”我看到乌兽时觉得圆润可爱，若不是不得已，并不想用灵刃伤害它。但并不觉得我们是同类啊。
他道：“陆妍，你与我都是一样的卑微，身不由己搅在中庭皇室。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做给谁看！你不屑我，可是你自己的骨子里，流的血比我还要肮脏！”
“我是委身慕容玉溆，可是你呢？难道你就没有出卖自己给东境帝君？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没有碰过你，就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呵，笑话。”
我抬头望着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看到我听到他的话如此平静，忽然一手用力捏住我的肩膀，眼神怨毒道：“他让你舒服吗？你这么偏爱他，有没有试过顾锦璧？是不是顾锦璧不如他功夫好？”
我拂开他的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和宁珏两情相悦，他从来没有强迫过我，我们之间行得端坐得正。”
“强迫？”他冷笑道：“宁珏自然不用强迫你，你都是自愿献身的吧，真贱。”
我皱眉：“羞辱我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他轻声道：“陆妍，我不比宁珏差。你为什么从来不想试试我呢？你在纳兰府说我不如宁珏，那时他是帝君，我是下臣。可是如今我是中庭太子，东境不日大乱，他将来远不如我。你……可以做我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