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女子的话语,却让叶允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初她与秦墨之相遇的点滴。
……
那时,叶家刚倒。
仅一夜之间,叶府就天翻地覆地变了样子。
她的父母一夜白头,而兄长也收起了往日的温柔与微笑,嘱咐她要懂点事理,今后不可再任性胡闹。
从前,叶允身后侍女成群,为她举扇捧茶,个个都卑微地低着头,满足她的一次次任性。
而现在,她们陆陆续续地收拾行囊,搬出了叶府。
家产倒了以后,有许多大家的家长都来拜访过她的父母。
不论是他们曾经瞧得上,还是瞧不上的那些家族,如今前来拜访时,她头发花白,憔悴不堪的父母都需弓着身,礼貌客气地将他们接近门。
那时,叶允彻底认清了——她为之骄傲的那个叶家,已经没了。
她第一次想为劳累的父母按按肩膀,可她被生养得太过娇贵,一下手,反倒是自己的指节红得发疼。
一夜间老去了的母亲眼里闪着泪花,道:“小允啊,算了吧……要不是那秦墨之,我们哪需要你来麻烦呀!”
‘秦墨之’——那是叶家家财败光以后,她听到最多的一个人名。
叶允对政事丝毫不闻,不知秦墨之地位如何高,名声如何显,她只知道,是这个人害得叶家落得这般卑微的境地!
在又一个父母争吵哭泣的夜中,叶允抚去茶杯盖上的积灰,一夜未睡。
她发了誓。
纵使名声败坏,被万人所不屑,都要将秦墨之从云端拉下。
可叶允终归是个只懂女工的闺中小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主动踏入虎穴,却终是被吞噬入腹,成了秦墨之所操纵的巨大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老实说,这时,她已是想坦白的,然而……
长久的沉默过后,在顾念甚至想要放弃时,叶允终于开了口。
“顾念,跟你讲也无所谓,但……”她释然地叹息了一声。
“说来可笑,就连我自己也不知,他到底想利用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发现外面竟然下雪了0v0
今天没有意外还有一更~
第七十三章
顾念有些惊讶:“你……自己也不知道?”
事情变得麻烦了。
她原以为能从叶允这儿知晓一些秦墨之的计划, 看来也是要无功而返了。
叶允白了她一眼:“那怪人本就对我没什么兴趣,我能怎么办?”
“那衣服呢?”顾念还想坚持, “秦墨之不是让你穿我的衣服?”
“你!”一说到她身上穿的衣裳,叶允就来了气, “我怎么知道!”
她又恢复了精神,气得背过身去。
顾念见她冷漠地把自己缩在一边,自顾自道:“我身上多带了些脂粉,拿回去又麻烦,不如你帮我保管会儿吧。”
说着,她将几盏红白粉盒从腰上的小兜中取出,随意地摆在了地上。
“你……”
背光处, 叶允喉中梗了梗,抿了抿干燥的薄唇,再也说不出话。
她正过身子后, 顾念已经不在帐里了。
小巧精致的妆盒摆在地上,让她一时怀念极了, 自从叶家倒了以后, 她那些昂贵的脂粉多数都被拿去当了换钱, 留给她自己的,只是几盒简陋无比的淡粉——那些从前她瞧不上眼的货色。
叶允轻轻捧起案上的一枚明镜,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 映出了她霎时惨白的面孔。
她身后,还有一人。
“听说,叶小姐昨日在山腰处昏倒了?”
“没, 没……”
那语气冰冷无比,叶允实在克制不住恐惧,身子不禁就发颤起来。
“现在才想着要逃,未免也太晚了。”
这些残忍的话语,一字一句,将叶允的精神逼至最紧。
“我……”
后话未出,女子两眼一黑,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
将军帐中。
顾念从叶允那儿离开后,便马上回了军帐附近,想去寻陆晔,可又迟迟找不见他的人影。
身边的士兵们都已依照她的计划准备了起来——为了障眼,这儿大半的帐子都是空的,而真正的兵马都分为五批,埋伏在了大营周边。
她沿着军帐周围走了一圈,虽然依旧未找见陆晔,却发现了一些别的事情。
一个士兵上前殷勤道:“军师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顾念指着地上一排排被削的尖锐的木刺:“这里安置的拒马枪,是陆晔让你们做的?”
士兵生硬地抹了把汗:“是啊,这不是做了大半天,刚才完工呢,大人,您……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念有些觉得奇怪,不禁起了疑,这士兵怎么很是担心自己留在这儿的样子?
“我经过看看罢了,你们是有什么私事要做吗?”
“呃……军师大人,我们几个弟兄想着要下河洗个澡,怕您误闯,就跟您说一声。”士兵尴尬地挠了挠头,“陆将军的话,方才看他去南面的帐子了,八成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顾念一下愣住,环视一圈,才发现有三两个士兵正杵在地上,玄甲已褪,穿在里头的内衫被攥在手心,不知是放下还是脱了才好。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顾念赶紧道了声抱歉就转身离开。
还好那小兵机灵,知道来提醒自己离开,不然一会儿要是看到些不该看的……怕是眼睛都要长针眼了。
没走几步,她脚下忽然就被绊了一跤,险些栽了个跟头。
“疼……”顾念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看向脚下这个让自己摔倒的玩意来。
“草结……?”
地上的草堆之间,有一排草结被悄悄编织在其中,若是不特意去注意,绝对是要将人绊倒的
难道是谁的恶作剧?
顾念并未多想,便回到了帐中去。
此时她还丝毫不知——几日后,这不起眼的东西竟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
当夜。
身披玄甲的将军驾马归来,将宝马飞鸷麻利地拴在一边,便立刻推帘而入。
顾念正翻着一处山地战的战报,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问:“我听说你们要喝酒呢,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出了点事。”陆晔面色稍稍有些绷紧,“小念,你今晚搬到别的帐子里去。”
顾念这才抬起头:“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徐烈发现我们埋伏在这儿了。”陆晔迅速将她的行李收拾进箱中,“山下巡逻的士兵,在河里发现了三具尸体。”
“河里?”顾念眉一皱,轻声喃喃着。
‘…下河洗个澡……’
白天那些人,大约有四五人的样子。
不会吧。
虽然想着‘不会吧’,但人数接近,地点也对的上的话……
“那三人……你怎么确定那三人就是被徐烈杀的?”
问到这儿,陆晔的脸色更加差了。
“那三人的尸体……只有身子,腿脚和头,是在之后才顺着水漂下来几条。”
……毛骨悚然。
一想象那画面,顾念胃下就直犯恶心,承认道:“这……确实是徐烈的风格。”
所屠之城,无一生灵。所杀之人,无一完整。
“总之,今晚就得注意。”陆晔左右徘徊,“我和你一起搬到其他帐里去,万一真遇上不测,倒还有我在。”
顾念额上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汗。
“好。”
她凑近陆晔时,才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
……人血。
直至此时,她才真正尝到了紧张的滋味——生命遭受威胁的紧张。
心脏不自觉地开始打颤,顾念狠狠握紧拳头,将微微留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肉中去。
半晌的疼痛过后,冷静终于再一次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她看向疼得发麻的手心。
并未出血,却烙上了几道深深的凹痕。
手心忽然一热,是另一只手握上了她。
那只手比她大许多,也比她温暖许多。
像从前无数次的深夜梦魇中一样,陆晔这一次也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你有我在。”
你也有我。
这一句,顾念并未道出声,但她知道,陆晔一定也明白。
……
——山崖处——
山崖的陡峭处,就连平静流过的河水,都在这儿涨至湍急了。
河岸边原本蜂蝶飞舞,水草肥美,可如今,绿草却被铺洒在其上的沉重鲜血压低,再浸湿。
一位老人笑盈盈地坐在河岸边的一把竹藤靠椅上。
虽然他是真心实意地在笑着的,甚至将眼眯上,嘴也大大咧开,却让人不能产生一点亲切——他的笑容,只能带给人深深的恐惧。
特别是对在场还活着的这名金国士兵。
“阿虎,这次换你。”
一名赤.裸上身,被血污沾了一身的马脸男子利落地走来,向被称作‘阿虎’的男子递过了手中的刀具。
这柄大刀一看便是柄利刃——刀锋锐利无比,可就是卖相不太好看。赤黑色的血液未经清理,已经凝固在了刀面上,而鲜红色的血液又覆盖其上,就连手握的刀柄处,都被鲜血浸湿。
爱刀的人是不会将这样一把好刀弄得如此肮脏的,可是爱见血的人却会。
阿虎人如其名,生了一副虎背熊腰的身子。他麻利地抄起刀子,把昏厥在地的人像只小鸡似地拎了起来,熟练地在他脖颈上一剜,一颗人头便直直地坠到了地上。
“好手法!不愧是无头阿虎!”面目狰狞的众人鼓起掌来。
“嚯嚯……”老人也狞笑着拍起手,脸上仅剩的几根毛也随之晃悠起来。
阿虎不苟言笑,神色如常,把人头往角落里一丢——堆在了另外三颗人头之上。
仅剩的一具轻飘飘的尸身被随意地丢入河中,沿着湍急的河水顺流而下。
“……啊!”
另一边的角落爆发出一声无法再忍耐的怒吼,众人闻声回头,发现仅存的那名金国士兵终于挣脱了束缚,拔腿怒奔而走。
望着士兵落荒而逃的背影。老人没说话,淡淡瞥了眼阿虎。
但根本不用他指示,阿虎也乖得很——他大臂一挥,刀刃霎时化作利箭,骤然将那士兵后背刺穿。
随着又一声凄冽的喊声,那人便跪倒在了地上,闷头死去了。
若是将他翻个面,便能发现他面色惊恐万分,双瞳暴起,像是亲眼见到了地府厉鬼般可怖无比。
“嚯嚯……果真说得一点没错呢。”老人的嘴角裂开的幅度极大,诡异地笑道:“秦墨之——不枉老夫当年那般赏识你啊!”
他话音刚落,诸位侍从的脸色就起了变化,就连壮汉阿虎都是一怔,惊讶地向身后望去。
树下的阴影中,走出一道瘦长的人影。
秦墨之脸上并不带笑,淡淡道:“徐将军……还是这般好兴致。”
“什么将军!老夫早做不了那档子累活了!”徐烈拍了拍他那条瘸腿,“这破腿实在碍事,害得老夫如今骑马杀个人都费劲!”
“徐将军于我有恩,由我来做将军的腿脚便行。”秦墨之俯身一拜。
徐烈狞笑不改,眯眼瞧着他诚恳的模样,似乎在揣测他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在众人沉默了许久过后,徐烈忽然道:“……你说那女军师就是顾青城的孙女,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徐烈仰天大笑,上下两排牙都高兴得打起颤来。
徐烈的眼中流露出疯狂的神色。
“你说,那趾高气昂的顾青城要是收到自己孙女的两条腿,会不会也像我一样高兴坏了!”
秦墨之站于一旁,并未回答他。
在场的随从亲信,任谁也不敢在此时开口。
冰冷残酷的空气中,一时只有徐烈疯狂的笑声回荡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下周就会完结啦~可能会有现代番外233
第七十四章
长久的沉寂过后, 阵阵鸟鸣由山涧中传出,宛若一道破晓的证明般, 呼唤着人们起早劳作。
一处平平无奇的营帐中出现了些许动静,不一会儿, 一个束着长发的脑袋从营帐的帘子中冒出,小心地左右张望起来。
而四周无人,只有天际处染着的一层红色薄晕还在不知疲倦地活动着。
前夜暂且是安全度过了,可徐烈总会要攻来,仍然不可放松警惕。
顾念叹了口气,看着温暖的吐息在山中的凉气中凝结成团,只觉得浑身筋骨酸软无比——春天的温暖并没有顾及到这寒冷的深山之中, 再加之心事重重,她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似乎又有了从前患上梦魇的那些症状。
可她如今担心的却不是自己。
陆晔他……已经有两日未阖过眼了。
他仍会像从前那样握着她的手, 直至她终于舒缓眉头,在软铺上轻轻睡去。可在顾念醒来后, 手心中却并无残存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