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也就是明年的事了。
这两年来，他也已经攒了不少钱，但他觉得还远远不够。一个是去找敏霞路上所需的路费，一个是把她带出来所需要的钱。如果还能有一些剩余就更好了，这样敏霞跟着他，就可以少吃一些苦。
虽然他可以凭借自己知道的东西，投机取巧地赚一些钱，但这一切在开放之前都不怎么容易，尤其是还要度过那动荡的十年，他不得不多做一些准备。
他也想过，如果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他可以把自己攒的钱先拿出来。毕竟都是他的家人，他也狠不下那个心，但问题是，现在显然还没到那个地步。
沈卫家斟酌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娘，要不这样，现在咱们家里还有一点积蓄，就先用着，等到这些钱都用完了，实在是没有粮食活不下去了，我也不拦你们，不但不拦，我还要和你们一起去。而且您想想，到时候咱们要钱也更正当不是，要不然明明家里还过得去，非得上人家家里去要，那心里得多虚呀。”
刘芳心里倒是不虚，只不过觉得像大儿子说的那样，拿起来会更底气。在她心里，要是真到了那地步，死丫头竟然还不想帮他们，那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那丫头好过。刘芳看了看沈卫宝，小儿子明显是不怎么乐意的，她一时间有些迟疑。
沈卫家又开始忽悠弟弟“小宝啊，我知道你这个时候最容易饿，哥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你放心，以后但凡有一口吃的，哥哥都要分你大半口，谁让你是我弟呢。从小咱俩就是一块儿长大的，听哥一句话，咱们男子汉就应该有男子汉的样子，别整天想着从谁那儿占点便宜，不值当。不过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让你占便宜的，那就是哥哥我，只要哥有，不管你要啥，哥二话不说都给你。”
第37章
沈卫宝不高兴地看了一眼他哥，他俩是一起长大的没错， 他也从小最喜欢这个哥哥， 什么话都听他的， 可是后来哥哥就变了。
他嘟囔了一下， 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哥，你说话可得算话， 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那当然。”
在沈卫家的劝说下， 他们总算是没有急着就去城里找人要钱， 一直等到十月份，他们又蠢蠢欲动起来。
夜晚， 沈卫家仰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房梁，茵茵走了之后， 他就睡了妹妹原来的小床。
隔着一条帘子，沈卫宝的鼾声清晰地传过来，沈卫家在心里盘算了一遍他这段日子偷偷攒下的钱，不多， 但去找敏霞，只要路上不出岔子，应该是足够了的。
他琢磨着从这些钱里匀出一部分，留给家里， 然后直接动身走人。这个家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如果再呆下去， 他不能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只好比计划的提前一些离开。
想到这里，沈卫家不由苦笑，恐怕上辈子的茵茵比他此时还要痛苦千百倍吧。
沈卫家说做就做，第二天趁沈卫宝不在房里，提笔写了一封信爹，娘，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直以来我就有一个念头，要去外面闯荡一番，请你们不用担心……
……这是我这段时间偷偷去城里做劳力攒下的钱，现在都留给家里，给你们二老和卫宝买点吃的吧，就别去打扰茵茵了。等我在外面挣了钱，也会邮寄到家里……
沈卫家写完信，放下笔，把信纸折叠好，塞进了信封。
把信封压在枕头底下藏好，他开始在房间里翻看，有哪些东西需要带走，东西不会太多，他可以现在看好以后，等哪天家里人不注意，拿上东西就走。
翻着翻着，他突然从床底下扒出来一个铁质的糖果盒。
糖果盒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看得出是被扔在床底下有不少时间了，但尽管如此，依然不能遮掩它的精致感。
沈卫家用手掌抹了抹，吹了几口，仔细地端详起来。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怎么读过书，但到底有上辈子做生意的经验在，知道这上面写的都是外国字。
这样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他们沈家能买得起的，哪怕在把茵茵给了别人家拿了一笔钱之后，刘芳也绝不会给沈卫宝买这样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哪怕她想买，在这个时候，在剡东县城里头，压根就买不到。
这是在沈卫宝的床下发现的，沈卫家若有所思地拿着这个盒子，等着沈卫宝回来。
今天沈卫宝一进房间，就发现他哥好像在等他。
他哥两年前倒是经常会等他，比如带他一起出去钓蛤蟆，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但这样的情况最近两年几乎都没有了。
“哥，你这是在等我？”沈卫宝一边坐下捧起大茶杯，一边问道。
“你看看这个。”沈卫家把那个糖果盒往弟弟那边推了推。
糖果盒已经完全被他擦干净了，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沈卫宝眼前一亮“哥，这是……这是你给我买的？这个可贵了吧，不过可好吃了！”
“哦？你吃过？”
沈卫宝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要是一般的东西，他吃过可能也就忘了，但这样的洋货实在是难得一见，因此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怎……怎么可能啊，我当然没吃过啊。”沈卫宝有点心虚地说。
“那你尝尝。”沈卫家示意他过去拿。
沈卫宝有点忐忑地走过去，拿起盒子，打开一看，知道这彻底是他哥在玩他了“哥，这怎么是空的呀……”
“现在说说，好吃吗？”沈卫家平静地问道。
“哥，我知道错了……”
第38章
沈卫宝无奈之下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沈卫家握紧了拳头，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慢慢地收回了眼神， 低下头， 独自叹了口气， 不再多说什么。对于这个弟弟，他说得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出去吧。”他摆摆手。
沈卫宝手里拿着那个糖果盒， 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哥， 见对方是真的不想理自己了， 闷闷地走了出去，第一次觉得心里有点沉重。
但这种沉重感没有在他心里停留太久， 很快他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事情上。
沈卫家觉得在这个家里的时间太难熬了，他感觉这里的空气是如此稀薄，他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冒着寒意的， 仿佛是腊月里最为冰冷的气息，让他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站起来，满心疲惫地环顾了一圈这个他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又无力地坐下， 撑着额头，静默地等待时光的流逝。
尽管这个家已经让他彻底失望，不过他还有一点念头，比如妹妹这一世可以过得很好， 比如他可以去找敏霞， 也许他们的女儿还会再次来到这个世界……这些念头支撑着他， 让他得以继续忍受下去， 等到那个合适的机会到来。
这样的机会，如果在平时，其实是很多的，只要等爹娘去了地里，他就可以趁机离开，只是现在庄稼几乎都枯死了，存粮又少，人们更多地选择在家里节省体力，而不是去地里耗着，所以他要带着东西偷偷溜走就显得困难了不少。
沈卫家一连等了好些天，都没能等到一个家里人都出门的时候，一咬牙，决定趁着大家都睡着的时候，连夜离开。
这么一来就容易多了，他白天提前装了个小包袱塞在床底下，到夜里，他如往常一般地躺在床上，直到沈卫宝的鼾声出来了，又特意多等了一会儿，这才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把那封藏在枕头底下的信拿出来，放在桌上，挎上小包袱，三两步就走出了房门。
他路过爹娘的房门时，扭头看了一眼，很快就又继续往外走。
家里的大门很有些年头了，往外拉就咯吱咯吱地响，他做贼似的屏住呼吸，虽然知道他的呼吸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用处，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等到出了大门，他才如释重负。
连年干旱，苦了百姓，这天空看起来却是分外明朗。无数的星星像钻石被粘在幕布上一般，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沈卫家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从此成了一个背井离乡之人，但未来至少还是有希望的，希望就像这些星光，普照着他前行的路途。
他准备先去县城看看妹妹，跟她打声招呼，让她想个法子，看能不能避开娘和弟弟；然后坐车去北方，敏霞儿时的住处。
现在是半夜，自然也没有车，正好他也不想惊动别人。
沈卫家抓着包袱的手紧了紧，大步地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第39章
当第一抹晨光从东方升起，沈卫家看着朦胧中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的县城， 依然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虽然困难， 但人们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奋斗着， 这让他内心不禁有所触动， 仿佛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 对前途有了更多的信心。
自重生以来， 他没少偷偷往城里跑，对这里也算是熟悉， 等他走到列维恩住处附近时， 正好碰到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茵茵。
茵茵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大哥了， 乍一见面不由有些愣住，尽管如此， 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大哥的变化很大， 虽然两年前他就已经长得和爹差不多高了，但两年过去，又抽高了不少。当然最大的变化还是气质上的， 茵茵觉得， 大哥看起来已经十分稳重了， 就像是……她歪着头想了想，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看来大哥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沈卫家的惊讶并不比茵茵小， 哪怕他见过曾经的著名女歌手碧芽，知道妹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但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色长袖衬衫、红色无袖针织连衣裙，梳着平刘海双马尾， 正背着书包要去上学的小女孩，他依然狠狠地吃了一惊。
眼前的茵茵就像是从一朵花里开出来的，她通身气度不凡，就算有人说她是什么达官贵人家里从小娇养的女孩儿也没有人会产生怀疑。看来，列维恩家里是真的把茵茵当做自家孩子了。
沈卫家心里有些复杂，一边为妹妹今生的际遇感到高兴，那颗一直隐隐担忧的心终于完全地放了下来；另一边却又忍不住感慨，碧芽已经是为世人热捧的高岭之花，但和现在的茵茵相比，却又似乎是云泥之别了。
他猜想茵茵以后应该不会再选择去当一个歌手了，但他相信妹妹这一次一定能过得更好。
“大哥，你怎么来了？”茵茵见大哥看着自己半天没说话，忍不住问道。
“大哥来看看你，小学上学也这么早吗？要是不着急，大哥带你去吃个早饭？”
“我现在已经上初中了，中间跳过级。”茵茵想了想还是邀请了哥哥，“大哥要不要上去坐坐，维恩还在家里，大哥等我放学回来一起吃饭好吗？”
毕竟很久没有见过了，虽然当初走的时候对家里已经丝毫谈不上感情了，但现在难免还是想知道家里的情况，还有爷爷奶奶、大伯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沈卫家没有拒绝：“好，那你先带我上去，然后赶紧去上学吧。”
茵茵带着大哥上了楼，维恩正在收拾餐桌，看到她又返回来了，以为是忘带了什么东西，也没放下手里的碗碗盘盘，随口问道：“忘了什么了？”
“维恩，我大哥来看我了，先帮我招待一下，等我放学回来好不好？”茵茵很自然地走到了维恩身边，询问道。
维恩终于看到了走在茵茵后面的沈卫家，视线顿了两秒，他还记得这个有点倔强的少年，又看了看茵茵亮晶晶的眼睛，小姑娘很少有什么事请他帮忙，不忍心看她失望的样子，便若无其事地答应了，没有提本来今天还有事要出门。
茵茵见维恩答应了，又跑过去对沈卫家说：“大哥，你要等我放学回来啊！”
“嗯，快去上学吧。”
茵茵走到了楼梯口，看着朝自己挥手的大哥，觉得他特意一大早来看自己，不至于都没跟自己说上几句话就走了，终于匆匆地向学校奔去。
不知道是因为维恩总给她补课，还是因为初中的课程确实不怎么难，虽然她是跳级上来的，但依然觉得初中的内容只要认真听课了，还是很容易掌握的。
今天的课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一个多月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初中的学习节奏，而且因为年纪最小，又长得特别可爱，得到了班主任和其他任课老师的照顾，坐在第一排，有什么不明白的基本都能当场就问清楚了。
当然也因为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她上课都不敢走神。
以往没什么感觉，反正她也喜欢学习，老师讲课就认真听，也不会走神去想别的事情，今天虽说不至于一直想着回家，但就是觉得今天过得特别慢，每一节课都显得特别漫长。
上了初中以后，早上上学的时间变早了，下午放学又推迟了，每天更多的时间都是和同学老师们在一起，等到终于可以回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下午的自习课上，茵茵几乎是写一会儿作业，就要往外看一下天色，看得她同桌都不禁有些侧目，才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要再那么明目张胆地往外看了。
放学的铃声一响起来，她就迅速整好了书包回家。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大哥和维恩都说了会等她回家，所以她为什么还要那么着急呢？
茵茵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一路上走得很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显得很兴奋。
熟悉的饭菜香味透过门缝飘散出来，让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她打开门走了进去，桌上摆好了饭菜，热腾腾的，比平时要丰盛许多，很有招待客人的样子。维恩还在厨房里忙碌，茵茵在客厅里转了一圈，那原本说好要等她回来的客人却不见了踪影。
“维恩，我大哥呢？”茵茵奇怪地问道，饭都快做好了，大哥这是去哪儿了。
维恩无奈地挠挠头发，神情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他有事先走了……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哦……”茵茵觉得很失落，不过还是懂事地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地给两人盛了饭，“维恩，你也别忙活了，我们两个人吃不完这么多。”
“还有最后一个汤，你上了一天学，肯定饿坏了，快先吃吧。”维恩在厨房里探出半个身体说道。
茵茵当然不会先一个人吃了，隔着厨房的玻璃门，看着围着围裙的维恩，突然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