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萧烨,眼神中带了不解和疑惑,同她一样,都在想:你们怎么认识?
姚念意识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冒失,赶忙上前屈膝行礼,顺便询问,“王爷,你们这是……”
萧烨淡淡道:“喔,魏兄也同我们一样路过此地遇到风雨,恰巧也来这里避雨。王妃是如何认得魏兄的?”
凭什么让我先说啊?姚念笑眯眯的看他,反问:“王爷是如何认得魏兄的?”
……
魏仲平轻咳了声,道:“既然方才王爷说,不急着再回船上上路,打算在这边先歇歇脚,而在下的船也需要修葺,那么我们不妨……到城里上换个地方说话?”
马车在泥泞的小路上缓缓行着,姚念和萧烨同乘一辆马车。许是雨后天晴让人神清气爽,马车中的气氛还不算尴尬。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疑惑,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最终还是姚念先出声,疑惑道,“魏大哥现在这样子,和我认识他时不一样呀。”
“怎么不一样?”萧烨笑问,“念念认识的,难道不是富甲天下的扬州魏家即将就任的家主,魏二公子么?”
姚念闻言惊讶,以手遮口倒吸口气,“你、你再说一遍,他是谁?”她是猜到家乡在扬州的魏仲平可能是魏家人,却从没想过他竟然是整个魏家嫡系的继承人!
萧烨双手背到脑后,无奈道:“你已经听到了。”
姚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先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才对萧烨道:“我一直以为魏……公子,只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小货郎,他经常路过我们姚家村的,所以我才认得他。”
“喔,原来如此。”萧烨淡淡应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咦。”姚念忽然靠近他的脸,皱眉疑惑道,“奇怪,烨郎上次出门不是去洛阳和别家谈的生意么?你又是怎么认得魏公子的?”
萧烨带着笑意看着她,不动声色。
当然是前世时认识的呀,小蠢货。
“魏家名满天下,我母妃又是李家人,即使不曾见过这位魏二公子,但总归是了解些的。”
姚念皱眉,眼珠转了转,更加疑惑了——魏家名满天下,可是魏仲平此前籍籍无名,上次他们见面时,他刚说因为大哥病故才要回家主事,如今也刚刚走到半路,萧烨哪里有了解他的机会?
难道?
她挑眉望向萧烨,再怎么看,总觉得那张纯良的脸孔变得有些暗黑。
“傻瓜,魏公子一进天后庙便与我互作介绍。魏家英年早逝的大公子名叫伯平,我自然能猜到他的身份了。”萧烨忽然掐了掐她的脸,解释道。
不知为何,方才看到她那样一个带着怀疑的阴冷眼神,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意识到,也许她是恨着自己的。
他内里慌了神,怎么会想不到呢?前世的自己……确实有点混蛋啊。
现在不是暴露身份的好时机,不如让她慢慢接受自己。于是随口便诌出这么个非常可信的谎言,看着姚念因恍然大悟而舒展开的眉眼,他发现自己还挺有扯谎的天赋的。
姚念暂且放下了怀疑,被捏着脸,继续问道:“那……烨郎突然决定停舟留在这里,也是因为魏仲平?”
萧烨放开了她,又帮她仔细揉来了两下,解释道:“没错。据魏公子说,昨夜渡过险滩时,他的船底被磕破了,恐怕要修补一阵。我觉得这也是个机会不是?毕竟咱们去扬州不也是为了同魏家谈生意么。”
“有点意思……”她乖乖的点点头。李家的那笔大生意啊,虽然她还不是很懂,但心中想搞点破坏的小恶魔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从昨夜咱们下船的码头往西走,便是淮阴县,也是个漕运重镇,吃住条件都不差的,我们一会便在那里下榻。”萧烨就像一个尽心的向导,帮她解释着行程的变化,“既然不急着去扬州了,我们接下来几日的安排便是……”
“跟紧魏公子?”
“聪明。”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样一来,岂不是把尚在扬州的李大公子甩下了?”
听她提到此人,萧烨有一瞬的阴郁,很快便隐藏起来,笑道:“表兄为人放荡不羁,扬州又是个出美人的好地方,就算我们不去,他也能一定能自得其乐。”
说到李谦,倒提醒他了。
萧烨本想这几日找机会和魏仲平谈,谈的不是合作,而是让他放弃和李家的生意。
他不会让李家再有机会接近皇室的权力争斗,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捷方法了。而在烟花扬州里不断骚扰着云婵的李大公子,岂不是他劝说魏忠平的最好论据?
姚念见他目露精光,便知道他在思考着和魏仲平谈判的事情,她刚想就势让他给自己讲讲李家的生意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车一顿,外面传来明月的声音。
“王爷,到客栈了。”
今夜一定要问个清楚!
这家客栈看上去应该是城中最大的一家,正好三楼还余下两间顶级客房,魏仲平一间,康王夫妇一间。
上去放好了行李,一行人半夜上岸还没吃早饭,魏二公子便同康王夫妇一同在客栈二层靠窗的雅间内用餐。
“想必王爷和王妃都已经知道在下的身份。”魏仲平开口,态度不卑不亢,“可能王妃会对在下的身份有所疑虑,其实说来惭愧,在下自幼不驯,家父不得不行特殊管教之法。”
“特殊管教之法,便是让公子在外漂泊当货郎?”姚念忍不住开口问道。
魏仲平看向她,浅浅一笑,道:“正是。所以在下并非有意欺瞒王妃,还请王妃见谅。还有,王妃还是如往常,叫在下魏大哥便好。”
“没关系,我怎么会怪你呢。”姚念连忙摆手,笑道,“那魏大哥也何必客气称呼我……”
说到这,她却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一直在缓缓饮茶的萧烨不动声色,却散发出一股“够了,你不要再说了”的气场。
开什么玩笑,刚才听姚念说的时候萧烨还以为她和魏仲平就是普通的买家和货郎的关系,怎么现在聊起来竟一点不曾生疏,倒是如此熟络?
也难怪。他的王妃从前做女孩时便是水灵动人的,吸引一两个路过的男人,再正常不过了。
魏仲平不以为意,语气平常道:“王妃身份高贵,称呼不可随意;而在下始终都是一介草民,自然随意王妃称呼。”
“嗯……”姚念不再多话,而是专心吃着店小二刚刚上来的小笼包,听他们寒暄。
萧烨随口问道:“听念念说,魏兄游历多时,现在才刚刚准备正式回家,是么?”
“其实几个月前我已经启程回扬州,待家兄的丧仪完成,又赶着出了趟门。”魏仲平没有说自己上次出门是为何,想来应该是为了魏家的生意奔忙,“倒是巧了,这次出门后现在要赶回扬州,听父亲说回去第一件事便是谈东桑国那桩生意,没想到半路便遇到了王爷和王妃。”
姚念暗中竖起一只耳朵,专心听。
萧烨听到魏仲平提到那早逝的魏大公子,挑了挑眉。
“呵,于生意上么,本王也只是在李家的舅舅和表兄身边初学罢了,实在不通,让魏公子见笑了。”
“其实王爷实在不需谦虚。”魏仲平意味深长道,“恕在下直言,这世上皇商不止一家,可李家为何能一枝独秀?还不是因为出了位王太妃,有了您这位王爷当作皇家招牌?”
这话本意是在恭维,可听到萧烨耳边总觉得滋味不大对。
半是开玩笑半是自嘲,萧烨摇摇头笑道:“照魏兄这样说,现在可是李家的活招牌来同你谈生意了。”
魏仲平难得的爽朗的一笑,道:“既然咱们不在扬州,那就没什么生意可谈,不过是我这一介平民妄图和王爷交个朋友罢了。”
看魏仲平的态度,似乎对这桩生意也是兴致不高?萧烨心中有了成算,便也跟着笑了起来,“魏兄实在谦虚了,既如此,本王也不妨抛却生意烦恼,与魏兄一同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听着两个人嘿嘿哈哈的笑着,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天就在愣充铁哥们,姚念不禁一阵鸡皮疙瘩。还说女人之间总爱虚情假意,她看男人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真情实感啊。
魏仲平也吃了起来,吃得很快却并不粗鲁。几乎是和风雨折腾了一夜,三个人吃得都很有滋有味,再没人说话,待吃完之后,魏仲平才又道:“这淮阴县从前我也来过几趟,王爷王妃若有兴趣,一会吃完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转转。”
“好啊。”姚念自然而然的答应下来,说完才发现自己是打断了刚刚开口讲话的萧烨。
萧烨又不是他母妃,怎么会在意这种小节呢?本来她倒是十分放心的,但看到萧烨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她又不自觉的向后缩了缩。看上去他似乎不太想让自己一起出去转转?
萧烨竟忽然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还有意摩挲着拇指,让她肌肤生热。
“本王倒是还好。只是念念你身子弱,受了一夜的潮气,此时应该回房间好好休息才是。”
说完,还当着魏仲平的面在她耳边低声道,“乖,别让本王担心。”
虽然魏仲平正看向窗外没仔细瞧见,但姚念的脸色还是瞬间涨红。
清醒一点!虽然她其实也有点想回房间洗个热水澡,但是还没哪到哪了,萧烨竟然都开始拿捏自己了?她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妾就听王爷的,先回房间了。”她瞥了萧烨一眼,转而对留心下面街道行人的魏仲平道,“魏大哥,原谅我先失陪一下了。”
她气鼓鼓的伸出手,偷偷在萧烨肋下拧了一把,听着他倒吸口气,这才满意的快步走开了。
在予墨的帮助下,她在那天字号房间中好好泡了个热水澡。待到一室氤氲水汽之时,予墨好心的提醒:“王妃,再不出来就要晕了。”
姚念这才恋恋不舍的离了那浴盆,出来用一块巾帕先裹上头发,待擦净了身子,换上一套月白色冰丝织就的睡衣,再细细将长发擦拭干净,涂抹上木樨花油,这一套便算是齐活了。
坐在榻上,她抬起双手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虽说从前在村子里也受过不少苦,可如今已经睡惯了绣榻,在那庙里坚硬的地面上睡了一夜,还真是有些腰酸腿疼。
“王妃若累了,不妨睡会?”予墨收拾好了浴盆,见她瞌睡着,便如此提议。
姚念却道:“不了,现在睡了,晚上定又睡不着了,还是给我倒杯茶吧。”
“现在还早,睡一小会碍不着晚上的。”予墨虽然还是劝她,但还是依言为她端来了一杯茶。
“干嘛一直劝我睡?”姚念喝了一口茶,觉得唇齿间多了股涩意,叫人稍微清醒了点,“我看你是想躲懒了。”
予墨冷冷道:“我只是以为王妃还要为晚上储存精力而已。”
姚念恼羞成怒,抬脚想要踹她,被她灵活的躲开了,“胡说八道!”
再看予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姚念无奈,看来昨夜被发现偷偷跑去萧烨的房间这事,够予墨嘲笑半年了。
“害羞什么,你和王爷都成亲小半年了,没有圆房才是离奇吧?”
予墨身为姚念的贴身侍婢,当然对她至今未曾圆房的事门清的很。只是没想到同她说起这样羞人的话题竟如此直接,姚念干脆将被子蒙过了头,才闷声回复她:“那照你这么说,现在可能还……离奇着呢。”
“什么?我还以为你们昨夜已经……”予墨惊讶,坐到她身边,“这难道也是王妃在梦中预知到什么之后,计划好的?”
姚念气得弹了下她的脑门,“我计划什么?我计划出昨夜的狂风暴雨了么?”
“喔,所以看来还是今夜。”
“你一个没成婚的姑娘家,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姚念终于忍无可忍,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已经经历过人事的人,总是被一个小姑娘言语调戏算什么事啊?
狠狠晃了予墨一通,她又忽然泛起一阵心事,叹气道:“今夜……也不一定吧。”
“为何?今夜可没有狂风暴雨了。”予墨皱眉看着她,有点怒其不争了,“王妃到底还想不想改写命运了?”
姚念低头,她当然明白,虽然这么说很是打击人,但她能否在王府内翻身,和萧烨对她的态度还是大有关系的。予墨劝的没错,可她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做了个梦这么简单,而是曾经切身经历过那一切啊。
“昨夜我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准备放下一些事情,先看眼前。”姚念目视前方,眼神怔忡,“可偏有那该死的风浪,又给了我一日的时间来思考……”
做人真的是纠结啊,更何况她还是再世为人……
予墨听得似懂非懂,且这个难题也不是别人能帮得了的,她便起身道:“那我同明月也出去逛逛?王妃一个人好好想想。”
“哎,别走,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呢。”姚念又将她拽了回来,问道,“还记得之前我们都觉得兴锦坊有点问题?”
“嗯,陆伯观察到兴锦坊似乎有两条不同的进货渠道,一部分货是白日开门时送来,还有一部分是天黑后再由另一伙人送,所以我们大致猜测,或许有一批是劣质布匹。”予墨一点即通,问道,“王妃想要以此条理由来说服魏公子放弃和李家合作么?”
姚念点点头,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我知道我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是……魏家本来对这桩生意就兴趣不高不是么?”
“王妃和魏公子似乎交情还不错?”
“干嘛说这个?”
“其实谈生意这种事情,理智是很重要,但也要讲感情的。”予墨淡淡道,“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若是根本不认识的人讲来,便是流言蜚语不足为信;若是熟识信任的人说来,便是极为诚恳的建议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