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虚位多年,进入虚位的修士不乏化神后期强者,可是哪一个不对他们恭恭敬敬?
浮空虚位,正如仙者之居,是最接近天的地方。
无论是何修为,若是能来此一睹,对修炼都颇具好处。
而作为这条路的领路者,修士们从来不敢得罪他们。
可这男子不仅不告诉他们来由,甚至用命令的口吻与他们说话,当真是猖狂。
两名白使者何以不怒?
叶释寒感受到两人的气息,道:“我不想动手。”
黑色衣袍翻飞,气势凌厉。
阴郁的鬼气恍如风暴,喧嚣而出,手中铁链叮叮作响。
两名白使者的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身子矮了矮,有些不可置信,“你……三生轮回锁……”
叶释寒又道:“两个选择,一,带路,二,去地狱。”
他的说话的语调始终未曾改变过,但这一刻的气质就如同掌管死亡的神祗,不可一世。
两名白使者显得有些狼狈,转身便走。
叶释寒步子动了动,已经跟上。
随着三人走过,本来已经展开的冰雕玉器又重新合上,原本的小道随之消失。
约莫行了数里路程,满地的冰雕玉砌总算到了尽头,前方展现出一张巨大的白色结界。
两个白使者停下脚步,转身对叶释寒道:“我们无权限再走,你既然来寻宝,就得尊重此间主人的意思,自己去吧。”
不待叶释寒回话,两个透明的身影便像是风吹的沙子,瞬间散去无踪,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阿甲瞪着碧绿色的大眼睛,回头看着叶释寒,伸手指了指消失的两人。
叶释寒没有理会它,而是望着苍白的结界,抖了抖手中的铁索。
铁索之上光芒大盛,一抹雾气流转,末端出便凝聚出一盏方灯。
方灯看起来与两名白使者手中的方灯相似,但事实上气息更加强大,上面的花纹也更加复杂。
方灯亮起,霎时便将他与阿甲笼罩在其中。
而方灯的光芒下,结界像是被人拉开的帘子,向两边展开,里面彩色的光芒顿时照耀出来。
叶释寒也不停留,拉着阿甲就走了进去。
眼前是一座蓝色的长桥。
他与阿甲便是站在长桥的桥头。
深蓝色的长桥悬浮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其间薄雾笼罩,看不清楚尽头究竟多远,目光所致只有雾气中露出的山峦之巅,以及百步内桥身的模样。
整座长桥只有两人来宽,石板上刻着繁复的金色古文,两边的桥栏则是若隐若现,仿若透明。
前头上挂着四个字——风雨廊桥。
对应奈何桥的风雨廊桥。
叶释寒只看了一眼,便与阿甲一前一后,以漫不经心的姿态,缓缓走向长桥深处。
刚走十步左右,便听一声惊天巨雷当空劈下,抬起头来,只见层层白云散去,露出灰暗的天空,一道浅色的闪电横空劈下,狠狠地将整个天空劈成两半。
一阵狂风袭来,天气说变就变。
叶释寒仿佛没有发现这样的变化,面不改色的前行,黑色袍子随风飞扬,步子平稳而优雅。
阿甲则是抬头看了看天,见叶释寒无甚表情,便乖乖地跟在身侧。
又行了二十步,天空忽地下起豆大的暴雨,噼里啪啦地落在长桥上,只一会儿功夫就将长桥打湿,甚至溅起水雾。
可无论雨水再大,却没有一滴滴在身上。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只是虚幻。
长桥从头至尾其实不长,但其间天气变幻异常,时而电闪雷鸣,时而晴空万里,甚至会还有四季交替,黑白轮转。
一座长桥,千奇百象,实属奇观。
直到从鹅毛翻飞的冰天雪地中出来,便又走进一片稀薄的雾气里。
而雾气的前头,已然是尽头。
虽然隔着薄雾,但却能够清晰地看到,桥的尽头被镶嵌在两座巍峨的山峰之间,有实体连接,层层而上,直抵云雾遮掩的高处。
茫茫中,可以看到金碧辉煌的屋檐显现,实属神居。
而两边高峰笔挺,垂吊着无数木藤,偏这些木藤颇有规矩,竟是在目光所及处向两侧绕开,左峰往左,右峰往右,分别在左右两峰上露出两处崖壁。
两边崖壁像是镜子一般光滑,散发着淡淡幽蓝色的光芒,光芒中又分别呈现出“前尘”和“未来”两词,色泽深黑,隐隐可见。
除此之外,两处崖壁处都还刻了一派相同的字样,曰三生三世崖。
三生三世崖,照应地府三生石。
预知前尘事,三世崖上看,若问未知缘,三世崖上顾。
据说如是有缘人,定能看到前尘往事以及未来命运,尤其是三世之中的最爱。
最爱…
那是什么东西?
叶释寒并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可不想目光落在刻了“前尘”二字的崖壁上时,心中猛地一阵悸动。
他看到镜面般光滑的崖壁上,蓝黑色的“未来”两字中心泛起一圈水波。
那水波一圈一圈,一圈一圈,以缓慢的姿态荡开,又一圈一圈,一圈一圈,缓慢地扩散,最后沉入她漆黑的眸子深处,“波”的一声爆开。
随着水波爆裂,他忽然跌入梦境般的光雾中,周围笼罩着揉碎模糊的白芒,像是浓郁的雾遮蔽视线。
然而,就在这雾气中,他看到了一个女子的侧影。
女子侧身立于白芒的雾气前头,黑色衣袍随风翻飞,身材苗条玲珑,侧脸消瘦,像是在哪里看到过一般。
他不由细细看去,竟是越看越眼熟。
那身影,那侧脸,那是阿月…
只见阿月孤零零地立着,在层层叠叠的浓雾前,身影透着极致的寥落的孤独。
他还听到阿月绝望的声音,“天地为鉴,曼珠沙华为证,我顾长月就此立下誓言,今生一世情殇足矣,倘若坠入地狱火照黄泉……”
那声音触动心扉,竟是那般决然,字字泣血。
接着,阿月的身体轰然爆炸,血光漫天。
他静静地看着,挺拔的身体却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明明知晓可能是幻觉,但心中却没来由地痛着。
不是受伤的痛,不是地下城中厉鬼折磨的痛,这种痛很奇怪,没有伤口,找不到源头,却几乎让他窒息。
他抬手捂住心脏的位置。
画面中,他看到自己立在空中,同样用手捂住心脏,眼中的痛意带着茫然的色彩。
仿佛同样也不知道为何而痛。
然后自己对身侧的阿甲道:“阿甲,让他们都渡劫失败好了,那几个人,看着很讨厌,黑衣服的,最讨厌,越看越讨厌,想要亲手杀掉他。”
说完之后,犹自叹了口气,“老前辈要看着她,现在她死了,以后也不用看了,可是阿甲……我好像不开心了……”
他低下头,发丝垂在眼前,挡住自己的神色。
阿甲眼中露出忧色,伸手扯了扯他衣袖。
他神情一怔,清醒过来。
三生三世崖高高地立在那头,什么也没有,而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89章 猜测
当叶释寒进入浮空虚位的时候,顾长月已然跟随黑衣走进了饿鬼道与地狱道重合形成的世界里。
她们站在一块刚好只能容纳两个人的,漂浮半空的岩石上。
她们身前,一派漂浮的岩石组成长桥,通往对岸宽广的平台。
而脚下血红的海洋翻涌不息,搅动无数白森森的骷髅骨架,波涛滚滚地拍打着自血海中拔地而起的黑色岩石,每拍打一次,总会发出声声凄厉的鬼嚎。
饶是身为鬼修,顾长月也能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
正当此时,翻滚的血海在脚下的岩石上溅起浪花,一个头骨碰撞在岩石上头,黑黝黝的眼眶盯着她,里头的神色,正如地下城般阴风、血腥、将人笼罩在难以自拔的绝望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除此之外,她感受到血海之中似乎还有一股诡异的拉拽之力,就仿佛有无数不甘的怨魂拉拽着她的裙摆,要将她一同拽下那蚀骨的血海,同它们一起承受永无休止的痛苦折磨。
她赶紧握住法决,身上燃起一圈鬼火。
浅紫色的鬼火包裹全身,熟悉阴冷而血腥的气息与天地间的阴戾与血腥之气相互冲撞,总算是感觉缓和了许多。
黑衣感受到她身上赫然腾起的冷意,转过头来看她,眼中闪过明显的惊愕,仿佛没有料到她体内的鬼火竟然已经升级净化到了这种程度。
顾长月深呼吸一口,冷静地道:“走吧。”
黑衣点了点头,还是提醒道:“这里是幽冥寨的中心,是与真正的地狱最为接近的地方,其间阴冷与戾气虽不比地下城,但潜藏的危险却不容小觑,下面的血海温度可以融化一名元婴后期修士的肉体,叫做‘炖’,一旦有人掉下去,血肉瞬间化为血海中的一部分,而灵魂被吸附至骨架之中,永无止境地承受高温炖煮的痛苦。”
她望着顾长月始终带着浅笑的脸庞,讶然不已,沉吟一番,有些好奇地问:“你竟然不怕?我相信,对于这样的地方,你应该是第一次接触吧?”
顾长月摇了摇头,颇为镇定地反问:“你或许没有尝试过自我解暴的感觉,只剩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瞬间变成肉碎……”
黑衣一怔,古怪地盯着顾长月,像是见了怪物般。
顾长月依旧镇定自若,“看到过那样死得惨烈的自己后,还会在意别人凄惨的死状吗?”
黑衣盯着她看了半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变态的心智,或许这次没有找错人……”
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是道:“对岸就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过想要拿到它美这么简单,穿过这片血海对你来说是个考验,若是你承受不了脚下怨魂制造的痛苦掉下去,那么就成为它们之一,我是不会出手救你的。”
说罢转身,抬脚跨上第二块岩石。
顾长月盯着她的背影,扯着嘴角笑了笑,心道:“小样儿,叫你装神秘,不逗逗你我就不是摇光峰的弟子。”
说起来,似乎很久没有回摇光峰了,很想念大家了呢。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走上第二个岩石。
脚下阴冷的气息猝然变强,将她笼罩其间,竟是生生将她身上的鬼火压下一半儿。
她又提起阴灵之气将鬼火重新燃起。
黑衣走上第二块岩石之后,转过身来看她。
她仿佛反应过来顾长月方才说那话的意图,有些以牙还牙的意味,抱着手臂,轻轻松松地站着,平静地对顾长月道:“看过自己惨烈死状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还能与我说话吧?”
顾长月望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眼神微微一敛,忽然有种若是自己讨厌起来定然让人很想揍上一拳的悲催感。
她当真想揍黑衣一拳,不过依旧笑吟吟地道:“毫无压力。”
黑衣的眉头不自觉地一扬,跨上第三块漂浮的岩石,同时道:“你对修真境的远古时期有多少了解?”
顾长月跟着走上第三块岩石,脚下一软,险些倒了下去,还好她赶紧稳住。
有时候就是自己轻微的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细微。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包裹着两重极致的痛苦,一重属于地狱极致的阴寒,一重则是血海恐怖的高温。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她将体内所有的气息都运转开来,咬牙道:“《上古志》有记载,我读过。”
《上古志》是详细记载远古修真境的古卷,分为专门记载浩然派的《浩然卷》,记载名门正道的《正气书》,记载正魔关系的《世事录》,记载异象奇观和山川五岳的《逍遥辞》,以及最高卷宗《飞升册》五卷。
事实上,应该存在六卷,还有一卷是关于鬼道的记载,但是后来被焚毁殆尽。
而存下的此五卷已然是有关上古时期最完整的记载。
黑衣道:“对《正气书》的记载可还清楚。”
顾长月忍着痛,道:“清楚。”
黑衣颔首:“如此,你可知道上面所谓,正魔之间界限明确究竟是何意?”
顾长月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
黑衣见此,也不待她回答,道:“其实那个时候的正魔,真的很明确,不仅仅是正与魔之间的界限,更是修士们的一种觉悟。”
顾长月还是沉默,忍受痛苦。
黑衣倒不停留,道:“那时的正道修士正值、义气、风光霁月,他们守护苍生,守护天下,并不是如同现在的修士那般,单纯为了飞升而守卫,他们心怀慈悲和博爱,视薄情寡义、阴谋算计为不耻,而那个时候的魔道其实很卑微,几乎没有人愿意成为魔修,因为魔修凭借天道提供的资源,却做着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们死后会入地狱。”
她叹道:“没有人愿意入地狱。”
然后顿了顿,“那个时候的修士相信天地,天和地加上冥,形成三界六道,他们相信六道,故而六道可以制约他们。”
顾长月一边听黑衣讲,一边往前走,此番整个人已经颤抖不止,趴在了岩石上。
她颤抖地地道:“完全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黑衣轻笑一声,继续道:“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喔,自从那叫什么祭天的家伙拿着饮血剑叫嚣着要一统修真境,意图建立魔道自己的天下开始,就变了,直到现在,修士们无论正魔,都学会了算计,学会了争抢,学会了自私,学会了相互毒害……以前的正道,重来不会有这样的人,即使有,别人没有发觉,等他们死后,天道还是会处理他们。”
顾长月终于站起来,走向下一个岩石。
仿佛越是靠近对岸,走起路就越发困难。
她拿出无涯剑,吃力地削断抓住她双脚的血手,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想讲给我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黑衣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