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自衣袖摩挲而过，流沙一般没有停顿，此番天色虽暗，乌云蔽日，月圆的时刻却渐渐近了。
越来越近了。
他甚至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声音对他道：“天枢，你这个叛徒，谁让你去收养徐家那个小孽种？现在报应来了吧？他带着那么多人来杀你了，你还会继续心软，任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那声音还蛊惑他：“你可以取出浮蚩，出去杀了他们，想想他们当初怎么对你的，他们为了自己活命，忘恩负义，竟然一刀一刀挖去你的金丹，你还要让他们活着？去铲除他们，谁挡杀谁。”
天枢真人咬牙：“不是，那些都是错的。”
用来护卫天下苍生的手，怎么能够染上天下苍生的血？
所以都是错的。
然后他提了口气，干脆催动了所有剑修都不愿意动用的禁术。
他想，或许毁了自己，那个人也不必再活了。
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
“同归于尽吧。”
黑暗中席卷的狂风下，剑光冲天，蓦然间只见白色光束闪烁，四面八方灵气涌动，于长空合成一柄巨剑，果断想着浓稠的黑暗斩下。
“轰隆……”
雷鼓般的震响在耳畔轰轰响起，霎时间风起云涌，山崩地裂。
哗哗飞扬的砂石尘埃中，众修无不御器后退。
血凝屏障外头，用以唤醒劣迹的阵法受到震荡，镇守九方的魔道九主同时感觉到巨大的力量袭来，竟都不由自主的放开手中的铁链，往后滑出数丈，而被困于其中的四大神兽发出悲鸣，刺目的光芒大涨，“砰”的一声炸裂，最终暗淡下来，整片红芒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众魔修一脸惊愕：“阵法……阵法竟然被毁了。”
魔道设此阵法是为唤醒劣迹，现下却被浮蚩一剑震毁，劣迹恐怕亦凶多吉少。
被镇压在浮蚩山天枢峰下的那头凶兽，本该以摧枯拉朽的态势毁天灭地，怎能就这般简简单单的收场？
死去的正道修士还太少，巍巍浮蚩还没曾被彻底摧毁。
魔道九主同时望向徐怀兮：“门主。”
徐怀兮摆手，“急什么？劣迹算得了什么？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众魔修纷纷一怔。
顾长风亦是不自觉的愣了愣，回头看了眼徐怀兮。
徐怀兮却似不曾留意任何人的目光，只望着天枢真人的方向，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淡漠，“若只是如此，天枢真人，你未免也太小瞧本座了。”
那厢，劣迹怒吼一声，竟是在那一剑之威下，畏畏缩缩的缩回了天枢峰旁的无底深渊当中。
是的！
原本应当毁天灭地的劣迹，就这般轻易的退场。
黑色云涌的天空亮起。
只是正道修士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见一轮巨大的圆月自垮塌大半的浮蚩大殿后头，以目光所能观察的速度上升，低低的挂在天际。
八月十五的月圆，似乎比往昔来得更早。
混迹于众正道修士当中的沉曦与木纾二人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木纾道：“不出四师叔所料，暗影门门主绝非等闲之辈，他早已预料到天枢真人为了提前战胜劣迹会使用以魂养剑的法子，是以他提前做了准备，既是以魂养剑，天枢真人与手中浮蚩的力量更比他寻常要强上好几十倍，这样的实力，恐是四师叔亦不能与其正面为敌。”
沉曦却冷哼一声：“想要让我们正道掌门的手里染上同门的血，也是不容易的。”
木纾摇了摇头，终于叹了口气：“顾长风才是真正的不好自处，哎，突然想师妹了。”
沉曦平静的道：“勿需急躁，顺应自然即可。”
他负了手，淡淡的看着浮蚩山天枢峰。
天枢真人提着浮蚩的立在偌大的圆月之下，衣衫与长发随风飞舞，在空气中划出凌乱的弧度。
没有人留意到他眼中瞬间即逝的恐惧以及渐渐蔓延开的阴沉。
一股黑色的雾气从他脚边升起，腾腾的笼罩他的全身。
他俊美的脸庞罩在阴影下，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诸多正道修士即便不曾觉察其变化，心中却都敏锐的生出浓郁的不详来。
蓝前辈对鹤前辈道：“不好，总觉着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鹤前辈点头：“天枢不太对劲。”
而有此发现的，除了两位前辈，倒也只有顾长风一人。
顾长风蓦地看向徐怀兮：“我师尊不太对劲，难道这才是开始？”
徐怀兮镇定的告诉他：“扶桑，你要记得，他已经不是你师尊。”
顾长风衣袖下的手紧握成全。
徐怀兮道：“你听，他可承认过你是他的弟子？”
天枢峰上，天枢真人的嘴角渐渐扬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森然的望向浮蚩外的徐怀兮、顾长风及子昭君三人，轻轻吐出四个字：“徐家余孽。”
作者有话要说： 雅雅估摸着过个一两天就把鬼修二文案放上，望小天使们支持。
嗯，太困了，雅雅睡了，明儿白天再和大家打招呼。
第403章 报应（捉虫）
徐家余孽！
这四个字像是一柄锋锐的利剑袭来, 顾长风心里一滞, 不觉深吸了口气。
自幼时踏上浩然拜入天枢门下以来, 他从来未曾想过会有一天与自己的师尊站在敌对的立场。
隔着层层障碍, 扑面凌厉的杀意，他的脑子里却蓦然浮现出天枢真人淳淳教导的模样：“风儿，记住了，道者最先要守住的是本我之心，其次才是守住身边之人, 若是一旦失了本心, 那又如何记得去守护……有情道, 远比无情道难多了, 但是再难, 也要走下去。”
君子遵道, 守望本心。
他原以为自己有个极好的师尊, 教自己先做君子，再成正道。
可是…
他缓缓闭上眼睛, 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待再睁开眼睛时，手中已然握住本命法宝离人泪。
通透碧绿的长笛似能感受他的心绪, 泛着冷沉的幽光。
天枢真人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 落在他手中的长笛上头,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眼神滑过显而易见的挣扎，但很快便又消失无踪, 变得越发凶狠。
一阵清风拂过，光阴无痕，记忆远逝。
俊逸雅致的浩然掌门动了动身形，提着浮蚩，踏上还在支撑的七彩幻桥，一步一步走出天枢峰。
身后偌大的圆月，脚下衰败的残垣，一袭白衣随风翻飞，周围似乎围绕着黑色的雾气，有种邪戾森然的错觉。
离得最近的蓝前辈与鹤前辈二人早已觉察出了不妥，挡住他的去路，但却有意无意的保持距离，立在两座峰之隔的外峰，并未靠得太近。
蓝前辈负了手，低声呵斥：“天枢，你在做甚？众弟子面前，莫要失态。”
天枢真人顿住脚步，抬起眼皮，冷然开口，吐出两个字：“滚开。”
蓝前辈微怔，其后笃定：“你不是天枢。”
不带半点疑惑。
天枢真人扯了扯嘴角：“我说了，滚开，休要找死。”
最后一个“死”字被他咬得极重，浮蚩随了他的心意，发出嗡嗡的鸣响。
蓝前辈毕竟是化神期前辈，心性坚定，面对天枢真人的无礼，并不动怒，倒是留意到他身上涌动的杀意，暗道一声不好，警惕的握住法决。
一旦天枢真人出手，他必然会全力以赴。
浮蚩的力量不容小觑，天枢真人又用了以魂养剑的法子，蓝前辈其实并无把握致胜。
而浩然派外峰太清殿上，天玑真人与欧阳靖堂远远的跟来，二人皆是一脸迷惘，心中那不详之感亦越发放大。
天玑真人喊道：“掌门……”
后头的话还没曾出口，便被鹤前辈拦住：“小心了，莫要上前。”
他站在蓝前辈的身侧，猎猎翻飞的衣袖中，滑出一条细长的葡萄藤。
月色下，葡萄藤粗糙而丑陋。
幸得此番情势严峻，倒也无人顾及这条葡萄藤。
天玑真人本就胆小，硬生生的顿住脚步，离得远些。
欧阳靖堂依旧一副莫名所以的模样，表情与浮蚩山外众修一模一样。
天枢真人目光锋利扫视，刻薄道：“没想我正道众修竟都如此窝囊，瞧瞧一个二个都是些什么模样，连魔道那群畜生的屏障都打不开，浩然是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么？”
他的声音不大，血凝屏障内外倒都听得清清楚楚。
天地间顿时静了下来。
这些话，断断不是浩然掌门所说出口的。
众修面面相觑。
却听血凝屏障外头响起啪啪啪的掌声。
徐怀兮拍手：“哈哈哈，好好好，浩然掌门终于舍得揭开自己伪善的面具，露出真容了么？”
他把控全局，纵观全场，“好歹也该让浩然弟子们看一看，他们眼中风光霁月的掌门真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浩瀚大陆谁人提起天枢真人，都当赞一声正直秀雅？
即便天枢真人的确有些失态，但魔道妖人刻意诋毁，众修却是从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天枢真人握着浮蚩，没有说话。
徐怀兮便道：“要么掌门真人给你的弟子们说说，一百年前你是如何灭了徐家满门，如何追杀徐家子弟。当然，你也可以说一说……金铃派金铃夫人发现了你的秘密后，你又是如何杀人灭口。这数百年来，为了斩草除根，你是如何隐瞒身份与我教勾结。”
百年前徐家灭门之事轰动整个修真境，因那次屠戮，徐家上及百岁老者，下及半岁婴孩无一幸免，且死状惨烈，整个徐家府邸周围的血腥味萦绕不绝，承载着整个府邸的怨气，十多年不曾消散。
那等行径，分明是魔修所为。
近百年间，无人有过别的疑虑。
再有失踪数十年的金铃夫人至今下落不明，当初金铃派倾巢而出，没能将人寻到，但整个修真境却都也已经默认，金铃夫人是遭遇了魔修毒手。
此外便是隐藏在浩然派高层的魔道细作，在场首座及元婴真人无不知晓，魔道有人掩藏在浩然高层，且身份地位不低，否则不可能次次行动都遭人搅局…
难道这些竟都是天枢真人所为？
不可能！
徐怀兮所言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过在场众修无人敢轻易相信。
风光霁月的天枢真人，浩然掌门，正道魁首，有何理由去做那等残暴凶残的事情？
紫薰儿尤其不能容忍，她的姐姐曾经为她构筑了很多美好的梦想，其中包含着对巍巍浮蚩的向往，对浩然掌门的敬仰。
她还记得那时的紫灵儿携她一道坐在高高的房檐上，抬手摇指连绵起伏的浮蚩山，对她道：“薰儿，我们以后去浩然修习，成为强大的修士……就像天枢真人那样，我们要做天枢真人那样的人。”
要做天枢真人那样的人，一直是她毕生最坚定的信念，她不容许旁人亵渎。
本命法宝在手中燃起紫色的光芒，被她横在胸前：“胡说八道，你们这些魔道肖小，只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蛊惑人心，若真有胆识的话，何不撤了这屏障，正大光明与我正道一搏高下？”
她的声音清脆利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正道众修闻言，无不拊掌称是，一扫先时的疑惑。
亦有人附和：“魔道肖小休要作怪。”
外头徐怀兮却仰起头，朗声笑了起来。
他笑得异常突兀，众修反倒莫名所以。
笑得够了，他便停了下来，提高嗓音喊顾长风:“扶桑。”
顾长风没有想到他会喊自己，倒是怔忡少许，随后朝他行了一步，埋头道:“门主。”
徐怀兮道:“告诉他们是真是假。”
只是不等顾长风开口，正道群修便已一片哗然。
“顾长风，你这叛徒。”
“顾长风，忘恩负义。”
“顾长风，不得好死。”
曾经的天之骄子，浩然派掌门弟子，无论天赋身份都叫人望尘莫及，却偏偏判出浩然，归顺了魔道。
群修当中惋惜者有之，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自然亦有之。
蓝前辈，鹤前辈，包括天玑真人等都诧异的望了过来。
天玑真人气得发抖:“这小子，白眼狼，枉我浩然那般栽培他，他却是这么报答我浩然的，他……他还敢回来，本座若是出去了，定要打断他的腿。”
骂声与诅咒交替耳畔，顾长风微微颤抖，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艰难的道:“我姓徐，当年灭门的徐家之后，我的父母，我徐家百余口人，全都死在那场杀戮当中，而罪魁祸首，便是养我教育我的恩师。”
说话的时候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天枢真人，眸子里倒映的，始终是天枢真人冷厉阴森的神情。
群修便都又炸开了锅。
天玑真人抖得更厉害了:“这……这怎么可能？顾长风是徐家之后？徐家是掌门……”
他本想看着天枢真人说话，没想转过头来，发现天枢真人洁白的裙袍上竟涌动着浓浓的黑气。
一股阴森的冷意自天枢真人身上散发出来，透着最危险的气息。
天玑真人不自觉退后一步，微微颤颤的声音戛然而止。
安静片刻。
徐怀兮的眸光落在天枢真人的身上：“我说过，要让你也尝尝什么是失去的滋味，失去信仰，失去你的天下苍生，失去你的道。”
他道，嘴角扬起恶毒森然的笑意，“你不是要杀尽徐家余孽么？可以，打开这个屏障便能出来，不过，你要以浩然修士与黎民百姓的血来交换，或许杀得多了，血凝屏障自会开启。”
以浩然修士与黎民百姓的血来交换，已是恶毒至极。
浩然群修愤然。
顾长风则是完全没曾想到徐怀兮竟如此毒辣，蓦地脱口质问：“二叔何以用无辜之人来作为交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