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镇平伯手上无实权,但与京城官宦人家多有往来,府中景致多迎合了京城人家的喜好。
不远处亭台楼阁精细如画,近处是小桥浅溪,溪中覆有圆润的石子,小尾的锦鲤游在其间,一派雅致。
李舒与苏华风并没有走远。
苏华风走在前面,脚步快了些,李舒堪堪跟在他后面,每每张口欲叫他等一下自己,却犹豫了一下,咬住嘴唇,小步紧紧跟在他后头。
上了小桥,苏华风似是没有察觉到她满心的纠结,他垂眼看着水下锦鲤,道:“县主若有何事,便请说明吧。”
这一句话何其疏离。李舒微微红了眼眶,她轻轻道:“你当真要如此?”
苏华风微微侧过身子,说:“当日里,是苏某赠错玉,之后,苏某已经说清楚了。”
这边二人说着话的时候,许知瑜已然下了宴席,后院有些大,几人散开来寻李舒。
许知瑜本来与净月走在长阶上,今天见了不少人,她正仔细回忆着小时候的事,待抬手摸耳侧的流苏时,忽然发觉流苏不见了。
“许是方才落在路上。”许知瑜想了想,说。
这流苏是一对的,她很是喜欢,若是少了一枚,倒也挺可惜的。净月说:“姐儿在此地等等,奴婢沿着原路给你找找。”说完她就沿着原路低头去找了。
许知瑜点点头。她眺望远处,仔细看着,对这里的一瓦一木也饶有兴致,便多走了两步,眼前没了挡着的半座假山,她就看到了有两人立在桥上。
不正是苏华风与李舒么?
许知瑜微微退了一步,此地他们正见不到她。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李舒微微向前踏了半步,似乎正在追问苏华风。
而苏华风却后退半步,拱手,他脸色上没有半分情绪,神色淡漠,丝毫不在意李舒。这么一比,李舒神色凄惨,倒是可怜了一些。
许知瑜心里猜,估计是起了什么争执。
活了两世的许知瑜当然知道,情这种事,偶尔小打小闹并不算什么,反而是种调剂,一帆风顺的感情,反而乏味。
她决定假做没看到,回去等净月。
忽然,李舒拿出了个什么东西,朝水中一扔,那东西并不大,入了水都没有声响。
李舒脸上带着种期待,期待苏华风能有神情的变化,然而那个面容俊逸的男人,却连眼睛都不曾朝水中去,他作揖,再退了一步,便告辞。
这一幕落在许知瑜眼里,她心内惊讶,止住了后退的步伐。
从苏华风在许府出现的那一刻,许知瑜一直以为他虽行事凶了些,但里子是热的,不然,也不会为父亲而来。
只是现在看他待李舒的样子,居然从不曾给个正眼,冷漠如斯。
那他们以后如何才能变得伉俪情深?许知瑜发现自己居然担心起来,不由摇了摇头,心道既然上一世都没甚么问题,这一世也不应该。
远处,李舒见苏华风远去的身影,她扶了扶栏杆,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便转身,浑浑噩噩地下了小桥。
那东西真不要了?许知瑜想着,以后李舒和苏华风结姻,今天扔的东西或许会成为遗憾。
她走近了看,溪水刚及脚踝,清澈见底,圆石太多,也不知道李舒扔的是个什么东西……
不多犹豫,她环顾四周,发现清清静静的没有旁人,便脱下鞋袜,提着裙子,涉入水中。
水中锦鲤受惊,四处散开,随即发觉没什么威胁,便又拢在许知瑜四周。她的脚趾娇小,脚背白皙,被水下圆润的石头一衬,宛若白玉一般,让人看了喜爱非常。
方才假山的地方,有人渐渐走近了。只是许知瑜此时一心找东西,并没有察觉。
她低着头,回想着方才李舒丢东西的地方,又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多走两步,果然在灰白的石子间发现了一块浅黄色的玉石。
还好是这个颜色,不然真不好找。许知瑜庆幸,她提着裙子,快速走到那边,伸手捡起玉石,玉石入手冰凉,圆润至极。
它约摸一寸大小。中间有一天然的空洞,玉匠打磨的时候,把那洞留了下来,洞中有一小块连着玉石主体的碎玉。
许知瑜迎着骄阳,看着那碎玉,发觉竟是一只兔子捣药的影子,与玉石浑然一体,就是那月上嫦娥身边的小玉兔。
这巧夺天工的雕刻的功夫,若没有十成十把握,没人敢这么下手。
许知瑜惊叹了声,心道如此特殊的东西,当是苏华风送给李舒的。
将玉石收入衣袖中,她提着裙子回到了岸上,正待穿鞋时,忽然一个男子自假山处出来,将她吓了一跳。
许知瑜不认得他,她侧身穿鞋子,假装没见到他,她本以为男子会回避,谁料到那男子竟径直走上来,问:“你,你是哪家的姑娘?”
许知瑜咬了咬嘴唇,她心里怪自己应该等净月来了再找玉石的,这时候这清静的地儿遇到陌生男人,实在有些……
匆匆穿好鞋子,她无心与其攀谈,说:“公子莫再问。”
她本以为把话讲得这么明白了便无事了,那男人却又近了一步,说:“姑娘,在下宰明煦,见姑娘好生眼熟,不知道姑娘芳名?”
许知瑜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么步步紧逼的人。
她不应话,低着头往回走。
此时,苏华风在宴上,他轻轻抿了一口酒,看向上首,隔着薄薄的屏风,有一人的身影,但他一眼认出来,那人并不是许知瑜。
他心内奇怪,忽然见净月一人走过来,差人把净月叫来,问:“你家姐儿呢?”
净月如实说了刚才的事,原来她在原地找不到许知瑜,还以为许知瑜回宴上了。苏华风将她手上红色的流苏拿走,说:“带我去刚刚你们去的地方。”
许知瑜走了几步,宰明煦就跟了几步,他在后面穷追不舍,竟是对着许知瑜滔滔不绝起来。
许知瑜仔细回想宰家,其父是在朝三品大员吏部尚书,宰明煦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在当时,也曾凑热闹,遣人上门来纳妾。
如此一来,许知瑜更不喜这人,何况这人还紧紧跟着她,宛如狗皮膏药似的。
许知瑜停下来,她脸上带着怒色,道:“请公子不要跟着我。”
她本就生得好,一生气,反而没有半分叫人害怕,反而那脸颊红润,唇色殷红,娇态自然。
宰明煦在宴前便见过她,只是后来不知道是谁加了架屏风,叫他好生可惜,这下这么近地见她,当然更是喜欢她昳丽的样貌。他十分眯着眼睛又走近了一步,道:“若是姑娘告知在下……”
原来与这样的无赖讲话是讲不通的。许知瑜暗气自己为何不直接回去宴上,还要与这样的人废话一句,她不再理会他,正要往前走时,忽然手臂被宰明煦抓住。
“放开!”许知瑜一惊,赶紧甩开他的手。
宰明煦只觉得方才手臂温暖娇细,她整个人仿若暖玉做的,当是上上品的美人,他丝毫不觉自己唐突,“嘿嘿”一笑,道:“姑娘莫怕,在下绝无其他之意。”
听完这一声,许知瑜浑身不适,她小跑起来,宰明煦竟也跑起来,也在此时,不远处净月带着一名男子走过来,正是苏华风。
许知瑜眼前一亮,心中大喜,连连挥手叫道:“表哥!”
苏华风见到许知瑜时,脸上神情松动,却在见到她身后的男人时,脸色又崩了起来。
他大步走过去,仔细打量了许知瑜,看她除了裙摆好似沾了点水,其余并没有大不同,心底里松了口气,问:“你去干什么了?”
许知瑜仰起脸,露出笑容,道:“刚刚去找县主呢,没找到,这就回来了。”
宰明煦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原来你是苏川之的表妹啊!不过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呢!”
许知瑜听见他的声音便不喜欢,她轻轻抓住苏华风的袖子。
苏华风向前走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影把她挡在了后面,净月再站到许知瑜旁边,宰明煦再怎么样也见不到这只挠动他心肺的小鱼儿了。
宰明煦望着他们那边,好歹是收起登徒子的模样了,只是一开口还是紧追着许知瑜不放:“川之,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有这样的表妹?”
苏华风察觉袖子一紧,他心内一暖,然而面色却更冷了,道:“三句话都不离我表妹,宰明煦,我劝你别把主意打上来。”
宰明煦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地想再说句什么,苏华风却不再理会他,他转身对许知瑜说:“莫怕。”
许知瑜轻轻“嗯”了声。
苏华风由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他回头再看了眼宰明煦,那眉目间的戾气,仿若要直接刺穿宰明煦一般。
宰明煦吓了一跳,可等几人走远了,又本性不改,琢磨起许知瑜的美色来。
赵雪晴见到二人一同归来,她笑着问苏华风:“瑜姐儿去哪了?我当是她坐得无聊去散散步了。诶,对了,那屏风……”她本意是叫苏华风撤掉好,不然县主与许知瑜也怪无聊了些。
“哦,屏风。”苏华风看向许知瑜。
只见许知瑜两手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氤氲,将她的双唇润得更红了。
苏华风同赵雪晴说:“再加一架。”
第9章
因为下了水,许知瑜跟侍女要了热茶,她喝了两口,觉得浑身舒适了,连被宰明煦惹起来的不适也压了下去。
再看李舒,她脸色苍白,心不在焉地发着呆。
看来此时并不适合将玉石交还。她抬手欲梳理流苏,却又一下子没摸到了,一愣,转身问净月:“你给我找的流苏呢?”
净月哎呀了一声,说:“被苏公子拿走了。”
李舒听到“苏公子”三字,一愣,她侧过头看许知瑜,轻声问:“你见着川之了?”
“来的路上恰好遇到表哥。”许知瑜笑了笑,她心想李舒此时应当既想听到苏华风的事,但又怕到,怕总比想要重要,于是她转移了话头,问:“县主,我们去和其他姑娘说话吧?”
只在她话音刚落,两个下人便抬着另一架屏风,两架屏风包围着,这下,两人之间真被划出了块地。
“苏大人说姑娘们身子弱,今天风有些大,挡一挡。”侍从笑了声,说。
许知瑜轻轻拿起杯子吃了口茶,看着屏风,又看了眼李舒,自己也没察觉眼中带了些控诉一样。
李舒侧看着那屏风,神色不知作何。
一个侍女拿着流苏递给了净月,净月一喜,连忙进了屏风内给许知瑜,说:“是苏公子遣人拿来的。”
只一会儿功夫,这流苏就与方才的不一样了。
许知瑜拿着流苏细看,只见流苏长带上被系上一个银制的精巧的铃铛,轻轻晃动,还会有清脆悦耳的铃声。
不知道苏华风哪里来的铃铛,许知瑜心想难不成他袖子里一直藏着这样好玩的玩意?
真把她当小孩哄似的。
李舒看着她的铃铛,问:“瑜妹妹,我瞧着这个流苏好别致,我可以看看么?”
许知瑜把流苏递给她。
李舒拿着流苏,她觉得这流苏有些眼熟,便看了看许知瑜头上的流苏,果然本是一对的。她问:“这个流苏能给我么?”
许知瑜一愣,她低头看了看流苏,那一刹那是有些许犹豫,旋即应了声:“嗯。”
她心想,以后苏华风的东西也是李舒的东西,现在她拿着苏华风给的金银维持许府,总不能连李舒想要的这点玩意儿都不肯给。
再过了会儿,赵雪晴先去了后院厢房,随后叫人来请许知瑜,许知瑜心内奇怪,但也站起来前去。
苏华风时时留意着屏风内的动静,见她出来了,他看了眼宰明煦,也跟了上去。
二人并行,许知瑜小声问:“表哥,世子夫人找我,会是什么事?”
苏华风走在她身侧,道:“不会是坏事。”
她本无底的一颗心,听到苏华风这句话时,渐渐稳了下来,她与净月刚进厢房,赵雪晴拉着她坐下。
赵雪晴见着苏华风,忍不住问了句:“我与瑜姐儿说几句话,你怎么也跟来了。”
苏华风说:“你们在里间内说,我在外间等着就是了。”
赵雪晴道怪哉,苏华风是不是对许知瑜看顾太过了?
不多想,她看了眼前小小的许知瑜,心疼极了,方才伯夫人说的许府动了圣怒一事,她也是才知道,便对许知瑜说:“才听伯夫人说清了许家的事……”
也是因此,许府成了这副光景。
许知瑜微微垂下眼睛,安国公世子夫人单独叫她来,就是要说这句话么?
赵雪晴以为她为家中事伤心,连连叹气,说:“唉,我本不该再提,只是你若有什么难处,千万记得不要自己憋着,可以来找我,知道么?”
许知瑜倏地睁开眼睛,她细细看着赵雪晴关心的神情。
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带着防备心,只是,夫人确实从头到尾在关心着她,倒显得她像小人了。
许知瑜轻声道:“多谢世子夫人。”
她突然明白了,当年风雨飘摇的许府还能在京城中有一席之地,应该是有人在其间周旋的,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而已。
她一时感慨,原来自己竟曾错过这样的温情。
赵雪晴见这孩子忽的红了眼眶,只当许府给她太多重担,她心软极了,说:“今日开始我就是你赵姨母了,不枉我与你母亲当年的情谊。”
许知瑜“嗯”了声,擦了擦眼角,甜甜地叫了声:“姨母。”
隔着一道屏风,她们的对话自然都落到苏华风耳中,他正坐着,食指轻轻点着桌子,不由露出一笑,喃喃道:“是啊,她是这么好。”
这一声,里面的人都没听到,倒是在外间的净月听得心生奇怪。
这厢温情脉脉,外头下人禀报:“尚书家宰公子来了,说想见见姑娘。”
许知瑜撇开了脸,不掩不喜。赵雪晴将许知瑜的神色看在眼底,她牵着许知瑜的手,朝外头吩咐苏华风一句:“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