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顺着河流往上,微微摇晃着,又回到郑家村。
村委书记已经带着孙女儿在岸边等着,看到魏镇长简直要跳起来:“好啊,说是一会儿就回来。这太阳都要升到中间了。”
魏镇长笑嘻嘻的:“所以我肚子饿了啊。老叔哎,这进门是客,你可得舍我一碗饭吃。”
村委书记没好气:“我就怕你直接端走了我们郑家村的饭碗。”
“哪儿有的事情啊。刚才我们还在说郑家村条件好,稻田里头能养牛蛙、鱼虾、螃蟹跟王八呢。”
村委书记增大眼睛:“我的老天爷哎,你这是要在我们稻田里头开动物园吧。”
郝教授周教授夫妻放声大笑。
薛副教授却认真地强调:“要做到这个,首先农药、化肥使用尤其得注意。不然养的东西会死掉的。还有水,得是活水,要防止养殖的水产品逃跑。”
如此一来,稻田也得进行改造。周围田埂得加宽加固夯实,田也要挖深。
“当然,田埂上可以种植大豆之类的作物。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充分利用土地,没有闲置的道理。”
林蕊跟在大人后面,兴奋得脸通红。
城市少女也有个种田梦啊,一想到田里头热闹非凡,她就激动得抱着她姐的胳膊,跟个猴子似的扭来扭去。
林鑫被她磨得头痛,无奈道:“你不是号称要烤猪蹄吗?还让舅妈帮你卤猪蹄来着。”
林蕊“啊”的叫出声,埋怨她姐:“你怎么不早点儿提醒我啊。”
林鑫叫她倒打一耙的无耻劲儿给惊住了,立刻伸手掐她的后颈肉:“你还好意思说,刚才恨不得中午饭都不回来吃的人是谁?”
一听镇上的饭店就两眼放光,她可真是服了这丫头。
林蕊各种委屈:“那我不是在想大棚里头到底要种什么才好嘛。”
姐姐冷笑一声:“别想了,吃过中午饭就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头,哪儿都不许去。我亲自辅导你物理。”
林蕊惊恐地看着她姐,脱口而出:“那我还不如上课去呢。”
“现在才知道啊,晚了!”林鑫拍拍妹妹的脸,皮笑肉不笑,“乖,妈会在边上看着的。”
林蕊目瞪口呆,郑大夫难得回娘家不应该好好陪伴父母吗?怎么能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女儿身上,她会良心不安的。
“你想让妈安心,就老老实实坐下来好好学习。”林鑫拖着妹妹的手腕子,把人拽回外婆家。
小洋楼的院子里热闹非凡,郑家村有头有脸的当家人基本上都聚集了过来。
十月底的江州虽然已经进入冬时令,但中午太阳依然相当热情。
一张张桌子摆开来,上面摆着块块糖以及炒好的花生、瓜子。
小孩子在饭桌旁穿梭,不时有大人抓把花生或者糖给他们。
村委书记扯着嗓子喊:“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教授来我们郑家村指导。大家把门关牢了,别再让镇长抢走了人。”
场院中的人立刻哄笑。
魏镇长指着村委书记,哭笑不得:“哎哟,我这个老叔还真是记仇啊。”
鹏鹏冲过来跟她二姐表功劳:“二姐,卤好了,可香啦。”
他现在就想吃,可二姐非说还要再烤一遍才更好吃。
郑大夫喊女儿帮忙端菜,林鑫警告地点点妹妹的脑袋:“不许瞎胡闹啊,一会儿吃过饭赶紧写作业。”
“哎呀,我知道了,我肯定会按时交作业的。”林蕊推着她姐往前走。
林鑫狐疑地看着她:“你可别指望苏木,他是不会给你抄的。”
“我才不理这个叛徒呢,稀罕!”林蕊骄傲地强调,“我物理及格了。”
六十分万岁,也值得这样骄傲?
林鑫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过去帮她妈端菜。
外婆看着小外孙女儿跟孙子一道抬着一脸盆卤猪手出去,急得赶紧催他们放下:“哎哟,太重了,你俩放下。我来端。”
“没事,外婆,你去忙你的。我们自己来就行。”林蕊赶紧催着表弟一路小跑,两人绕到屋子后头。
那儿有个废砖头垒砌的土灶,是鹏鹏跟小伙伴玩过家家时烧饭用的。
不过鹏鹏自认为现在已经是男子汉,不能再跟小姑娘们一块儿玩过家家,所以土灶被他废弃了。
老太嫌外头太吵,影响她听《白眉大侠》,坐在屋中窗户下,伸着头问家里的孩子:“你俩干啥呢?”
“烤猪蹄呢。”林蕊抬起头冲老太笑,“老太,我保准好吃,香的很。”
郑家村没有电烤箱,林蕊也没在江州市面上看到过电烤箱。
不过身为吃货,最需要的就是要有颗因地制宜不断适应环境的心。
没烤炉,农村有土灶啊。
林蕊原本是打算在灶膛里头烤猪蹄来着,可惜家里的两个灶头都不得闲,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表弟的玩具上了。
鹏鹏看着二姐从书包里头翻出香烟纸(锡纸)裹在卤猪蹄上,颇为犯愁:“二姐,咱们要烤到什么时候啊?”
林蕊不以为意:“没事儿,把油烤出来就行。”
她记得上辈子用烤箱是200℃的火烤个十五分钟就差不多了。
现在没烤箱,按照炕烤模式,最多二十分钟也能搞定战斗吧。
可惜林蕊高估了自己嘴炮的实力。
那废弃的小土灶不仅摇摇欲坠,最尴尬的是她跟鹏鹏两人多快祸害光一盒火柴,愣是没能将柴火点起来。
“你这个灶烧不了的。这个空气进不去,火哪里能烧起来。”
林蕊转过头,下意识地喊出声:“根生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话一出口,她就下意识地捂嘴巴,觉得自己问了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春妮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根生叔叔不回家才怪。
就是不知道现在春妮怎么样了。
虽然赵家父子基本上没可能再翻身,可是林蕊不会天真到以为港镇人会将春妮当成英雄。
改变一件事或许只需要几十分钟,可改变一种思想观念,大约需要几十甚至上百年。
毕竟,即使三十年后,大学女生实名举报教授利用职权非礼甚至性.侵,依然要接受社会有色眼镜的探视。
好姑娘怎么会摊上这种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
可即便是所谓的坏女孩,她们就活该被侮辱被损害吗?
根生叔叔没有提起大女儿的事,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林蕊的问题:“农大的地我都收割完了。蕊蕊啊,叔叔谢谢你。这回叔叔挣了不少钱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蕊觉得根生叔叔看上去苍老了很多。
她含混地应答:“应该是我谢谢叔叔,嘿嘿,那个收割器是你跟卢哥做出来的。”
根生叔叔站起身,招呼她和鹏鹏往自己家走,他给他俩做个地炉,那个做烧烤挺好。
“你要是见到小卢,帮我道声谢。走的时候太匆忙,我都没顾上跟人家打招呼。”
何止是匆忙,当时他接到妻子的电话时,脑袋都是“嗡”的一声,跟炮仗炸开了一样。
传达室的大爷颇为好奇,担心他家里人生病不好了,赶紧帮忙找了学校的车送他出去再转公交。
陈根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村里的。
他跨进郑家院子门的时候,腿跟煮熟了的面条没两样。
李家的丫头正堵着大门骂,旁边围观的村上人看到他,就尴尬地挪开眼睛。
骂声正酣的时候,屋中出来个提着刀的人,劈手就要往李家丫头身上砍。
陈根生本能地伸出手去拦着,这才发现手持菜刀的人是自己的大女儿。
春妮剪了头发,村上人都传她要去尼姑庵当姑子。
距离郑家村村口有个小小的院落,里头住着位老尼姑。
尼姑庵没香火,老尼姑除了定期去镇上粮店买米外,也从来不跟外人接触。
可村上人却看到春妮去尼姑庵坐了好半天,回来就绞掉了头发。
陈根生心疼女儿。
春妮看到父亲,却扭头直接又上楼去了。
时隔半个月,林蕊再看到陈家的屋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夷为平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家没了,芬妮的家成了一片废墟。
就连屋子前头的一架葡萄都被压死了。
“叔叔,春妮姐应该是让人骗了,不是不想拿钱给你看手指头。”
林蕊后来仔细捋过时间线。
那个货车司机抛弃春妮是夏天的事,紧接着根生叔叔就剁了自己的手指头。
春妮不是不肯掏钱给父亲看病,而是她没钱。她的钱很可能已经被那个货车司机卷走了。
桂芬婶婶怀孕的事情,刺激到了这个十八岁的姑娘。也许她觉得家人不可相信,也许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在家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难堪。
所以,她在遭遇不幸后,选择对家人保持沉默。
林蕊甚至怀疑春妮后来想要嫁给强.奸犯,也跟家里的遭遇有关。
妇女主任他们杀到她家,逼得她爸爸操刀剁手指头。
如果她嫁进赵家,成为赵家少奶奶的话,那么他们还敢再欺负她家吗?
林蕊不愿意用不堪去想象这个年轻的姑娘。
她愿意相信郑大夫的话,春妮只是喜欢凡事都闷在心里头。
她甚至佩服这个姑娘的决绝、胆色以及斗争的智慧。
逼急了,兔子也是会咬人的。而不是所有的兔子能够发出对鹰的一击。
第109章 谋生新出路
所谓的地炉, 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坑, 周围垒砌了砖石。当然, 如果简单点儿弄,砖石也可以省却掉。
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寒气渗骨, 又没有火炕。农村常用这种地炉烧柴取暖。以前打不起灶的人家也在地炉上支起锅烧水做饭炒菜。
根生叔叔家的房子被推倒了,灶台倒是还在, 上头的锅盖被砖石砸出了一个窟窿, 铁锅同样破了个大洞。
他怔怔地看了会儿柴灶, 最终还是神情木然拨开地炉上头的碎砖泥土,开始点火烧炉子。
林蕊有些不安, 没话找话地安慰根生叔叔:“就当是他们出白工给你们家推倒了房子,现在找人干活好贵的。叔叔你挣了钱重新盖栋大房子。”
话音落下,她又猛的拍脑袋。
既然芬妮家都被推倒了,那还在乡下盖什么房子?进城发展啊, 与其在港镇人的暧昧目光下躲躲闪闪,不如干净利落地跳出这个圈子。
现在城里头的地不值钱,盖房子最费的是砖石跟人工。
林蕊双眼放光地盯着根生叔叔:“叔叔,你这趟在农大挣了多少钱?”
她干爷爷临街的那个房子买下来只花了五千块。呵呵, 等过三十年, 那样的小破屋五百万都不止。
根生叔叔这一趟,起码能挣到千把块吧。再努努力, 直接就能在城里买栋房子。
陈根生苦笑着看满脸殷切的小姑娘,谢绝了她的好意:“叔叔不种田, 还能干什么呢?”
老婆身体不好,宝生才这点大,芬妮还在上初中。至于春妮,现在他跟桂芬根本就不敢让这个大女儿出门。
这个家,总得有个稳当营生过下去。
“继续收割庄稼啊!”林蕊双目灼灼地盯着根生叔叔,“你看,别的不敢说,起码你这个月挣的钱要比种田一年都多。”
农民种田望天收不是假话,庄稼种下地之后,除了定期打虫、施肥以及灌水之外,就是等着农作物自己成熟,然后收割脱粒。
从某种意义上讲,只要传统观念不改变,土地也将农民捆绑在了乡间。
单纯种田肯定饿不死,但同样也发不了财。想要过得更好,就必须得跳出舒适圈,逼着自己往前头奔。
“两种办法,一个是你两头跑,定期回来伺弄田里的东西。另一种就是你索性将田承包给人家,大家定好了一年多少粮食,其余不管。”
根生叔叔笑了笑,翻转手上的猪蹄,委婉地点出问题的关键:“农大的田已经割完了。”
无论是稻客还是麦客,赶的都是农忙。等到抢收季节结束,大家就该另外找营生。
稻子收割完了,还有什么能收割呢?好像往北边去,玉米该收割了吧?
林蕊双手撑起下巴,愁眉苦脸地想着,她是不是应该发明个玉米收割器,最好是直接能帮玉米剥皮的那种?
“我的姑娘哎,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
摸着路找过来的林鑫听见妹妹的苦恼,顿时啼笑皆非。物理六十分万岁的人,搞得懂玉米收割器剥皮机到底是怎样运转的吗?
听她说话的口气,活像只要她想,就能立刻变出东西来一样。
“哎呀,姐,你怎么来了,你别打扰我发明的思路。”林蕊双眼盯着破锅烂灶,似乎能从里头看到她的玉米收割器一样。
林鑫没好气地揪了揪妹妹的小辫子:“我再不来,谁知道你闹腾什么了?还玉米收割机。”
灶上的菜都端完了,还不见妹妹的人影,她心里头就咯噔。
听外婆念叨她跟鹏鹏抬走了一脸盆的卤猪蹄,当姐姐的人顿觉不妙,不知道这丫头又跑去哪儿折腾了。
老太倒是兴冲冲的,朝大姑娘神秘地眨眼睛,蕊蕊去给她做好吃的,要烤猪蹄呢。
林鑫的眼皮子直跳,赶紧摸到残垣断墙边,生怕妹妹直接一把火将废墟也给烧光了。
林蕊不满地转过头,控诉她姐拆台无理:“我可是有一项发明专利在身上的人。”
林鑫刚想给她个白眼叫她自行体会,看到她的花猫脸,忍不住笑出声:“还不赶紧洗脸去。”
再不洗脸,舅妈卤了一上午的猪蹄都叫她祸害光了。
鹏鹏已经捧了只刚烤好的猪手在嘴里啃,吃的满嘴流油:“大姐,二姐的烤猪蹄可好吃了,比卤的更好吃。”
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全是鲜汤。
手上拿火钳翻转着猪蹄的根生叔叔冲林鑫笑了笑:“你稍微等会儿。我好久没烤东西了,手生。这个刚出炉,还有些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