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锦鲤运——金面佛
时间:2019-07-16 10:20:26

  此时的中专毕业生因为包分配,又是国家干部身份,所以中专比高中更吃香,录取分数也更高。
  林鑫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说到底,还是钱闹的。”
  外婆点头笑:“可不是,要么给人稳定要么给人钱,总得图一样吧。”
  说话的功夫,芬妮已经尽职尽责地将恨不得挖光郑家村蚯蚓的林蕊拉回家。
  垂死挣扎的林蕊还在指挥表弟:“养蚯蚓,用海虾壳子喂鸡,鸡屎养蚯蚓,蚯蚓再喂鸡。”
  林鑫没憋住,拍了下妹妹的脑袋瓜:“你还给我复合养殖了?”
  “那是,农业致富新思路,复合养殖。等着吧,总有一天,小龙虾会走向世界称霸全球。”
  林鑫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从书包里头掏出妹妹的数学书:“来,你先走向数学再说。”
  外婆立刻按照电视上的法子,将西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让她们自己用筷子插着吃。
  “蕊蕊啊,和芬妮一块儿,跟着你姐好好学习啊。晚上外婆煨鸡汤,好好给我们蕊蕊补补。”
  林蕊想哭。
  外婆,对于她这种一看到就犯困的学渣来说,学习的痛苦根本无法用鸡汤来弥补。
  “外婆,鸡汤里头我要加蘑菇。对了,外婆你们还可以养蘑菇养木耳。”
  林鑫忍无可忍,狠狠地揪住妹妹的耳朵:“你再废话,我直接剁了你炖汤!”
  林蕊一想到她大姨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吓得立马老实了。
  摸着良心说,1988年的初中数学真算不上多难。
  只是对林蕊而言,坐着看正经书就是煎熬,仿佛有小虫子爬在背上,她浑身都不舒服。
  最关键的是,她根本没有学习的动力。
  她妈当年根本没继续升学啊。
  初中毕业直接工作,从河校临时工打字员干起,转正后临时抱佛脚教过两天船舶英语,然后就成了高级职称的教师。
  河校一改制,被收编为中央某直属单位的培训中心后,她妈顺理成章正科到手,开始十五年的工会生涯。
  局里头干部提拔讲政策。
  工作头两年被人阴了没入党成功的她妈因祸得福,凭借“无(无党派或民主党派人士)知(知识分子)少(少数民族)女(女性官员)”得天独厚的优势,不满四十岁就顺利升到副处,主持工会工作。
  一般工会都是局里头实权部门领导要退居二线时养老的地方,铁打的副处,流水的领导。
  可偏生她妈走的是锦鲤路线,本来要到工会养老的某实权领导晚节不保,被巡视出问题了。
  一堆人为着这正处名额明争暗斗,都成乌眼鸡了,最后大饼却落到了她妈头上。
  因为关键时刻她妈坐得住,坚持认真工作,一点儿都不给领导添乱。
  这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好比华山索道一路直上顶峰。林蕊当然要坚持既定路线方针不动摇。
  当然,自己爬山也许能够看到更多风景。
  可是路线不明的情况下,登山的人有可能走偏了,在山中徒劳地转圈圈。
  也有可能以为前面是路,结果一脚踏上去却是万丈深渊。
  都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但有直线路线,她为什么要绕弯呢?
  林鑫看妹妹两眼发直,忍不住拿笔敲她的脑袋:“认真听,从今天起,我把初中数学都串一遍,不会就给我重学!”
  芬妮偷偷在桌子底下拽了下林蕊的衣角:“晚上我们去捉知了猴。”
  林蕊愣了一下:“知了猴?”
  “你装什么傻啊,蝉,外头叫的那个。”林鑫压着火气,“今天你不学完这部分,别说知了猴了,我把你打成猴!”
  外婆人在后门走廊上搓麻绳,竖着耳朵听动静,闻声立刻要去给刻苦学习的孩子们端绿豆汤。
  大热的天,败败火。
  林鑫气得笑了:“别让她喝,不然她一会儿又要五分钟跑一次厕所。”
  外婆摸着林蕊的脑袋,笑眯眯:“没事的,我们蕊蕊只要认真一点就肯定能考上。”
  林蕊绝望地盯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跟她姐打商量:“今天就这部分。”
  “多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掌握。”
  堂屋里的电风扇不停地摇着头,窗户外的知了吓得不吭声,池塘边的杨柳垂下腰,田埂上的野鸡拍拍翅膀,飞走了。
  郑鹏跑下楼,嘴里念叨着:“要放《上海滩》了。”
  林蕊大喜过望,决定身体力行地支持一波国产片。
  林鑫不出声,只抬眼看表弟。
  求生欲爆棚的孩子立刻扭头重新上楼:“我去看连环画了。”
  “不用,你看电视。”林鑫收拾桌上的书本,招呼妹妹,“我们上楼去。”
  外婆端着绿豆汤出来,眼睛看芬妮:“要不,先看会儿电视再学习吧。”
  1988年电视机对大部分国内家庭来说还是稀罕物。
  一台21寸的国产彩电就三千多块,12寸的黑白电视机也得四百多,而且还得凭票才能买到。
  眼下,整个郑家村也就两户人家有电视。
  如果不是昨晚下大雨又有计生干部上门追大肚子,外公是要将电视机搬到院子里的。
  因为附近十几户人家的男女老少都会聚集过来看电视。
  单调乏味的乡村夜晚生活中,电视机里头色彩斑斓的世界,是村民们唯一的慰藉。
  林蕊眼巴巴地看着芬妮,指望能够中场休息。
  然而她低估了少女求知若渴的心,芬妮坚定地谢绝了外婆的好意,她要好好学习。
  林蕊竖着耳朵听楼下的“浪奔浪流”,心中泪水似江流。
  林鑫一笔头敲在妹妹脑袋上:“看书,好好听题!”
  堂屋里头的老式钟摆时针从2走向5,“当当当”的连着敲了五下。
  林老师在考察完两位学生后,终于皱着眉头勉为其难地宣布下课了。
  林蕊一分钟都坐不下去了,屁.股下头有火烧一样蹿到楼下。
  看着电视机里头的许文强,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领悟到了发哥的帅气,果然风度翩翩迷死人不偿命。
  外婆招呼芬妮吃香瓜。
  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少女却表示自己得回家烧晚饭去了。
  “让你姐烧啊。”林蕊还惦记着晚上抓知了猴,赶紧拉住人。
  芬妮摇摇头:“我姐她们服装厂加班呢,得晚上十点才下班。”
  林蕊下意识地转头看她姐。
  她听外婆说,她姐跟芬妮的姐姐前后脚生的,那就是十八岁咯。
  从早上七点钟工作到晚上十点钟,中途只有午饭晚饭各半个小时的用餐时间。
  她突然间感受到了生活的沉重与残忍,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新朋友的手:“那好吧,晚上你别忘了知了猴啊。”
  林蕊话音刚落,天空突然间暗下,然后“咔擦”一声,打雷了。
  林鑫看着目瞪口呆的妹妹,忍俊不禁:“下雨天留客天,风声雨声读书声,好好学习吧。”
  林蕊想捅破老天爷。
  故意的吗?外婆都说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她一要出去玩,就下雨?
  外公牵着牛往牛棚走,抬头看天笑得欢畅:“还是我们家蕊蕊厉害,看,龙王爷都卖面子,一来就下雨。再不下雨的话,田里头的稻子就要干死了。”
  此刻正是水稻灌浆的时候,再不下雨,今晚他就得去抢着抽水浇田。
  院子大门“哐当”一声响,身穿汗衫的男人满头大汗冲进院子。
  外公见状哈哈大笑:“怎么的,我们民兵队长也晓得我们家蕊蕊叫来了水龙王?”
  民兵队长气喘吁吁,直接一摆手:“快,你们赶紧喊桂芬婶婶走。马上躲出去,镇上妇女干部来检查了。”
  他抬眼看到芬妮,立刻催促,“快点啊,赶紧带你妈走。”
  正在井边刷海虾的舅妈立刻站起身,往围裙上抹了两把手,快步朝院门口走:“芬妮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我去。”
  一阵风吹来,院子上方乌云蔽日,天一下子暗了下来。
  林蕊有点儿懵,下意识抬头看她姐:“怎么了啊?芬妮妈要躲哪儿去?”
  “不知道。”林鑫摇摇头,目光落在屋外一堵墙的上。
  雪白的墙皮刷着血红的宣传标语:“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
  林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突然间反应过来:“要流掉?”
  她本能地捂住嘴巴,芬妮不是说她弟弟还有两个月就生了么。现在流掉,岂不是个成形的大孩子。
  林鑫轻轻吁了口气,招呼妹妹趁着下雨前赶紧清理好海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国与小家,莫不如是。
  林蕊轻声念叨:“等着吧,以后想让人生,人家都不肯生。”
  不是有句话,教育是天然的避孕药么。
  林鑫轻轻地笑:“也是,生孩子多辛苦啊,养孩子太累了。”
  她记得妹妹小时候身体弱,三天两头生病,妈妈都被折磨出神经衰弱了。
  姐妹俩的海虾刚刷了一半,天就不对劲了。
  远远的,风打着旋儿转过来,带着鸡毛满天乱飞。空气里头的热度忽上忽下,冷不丁的,凉风灌入后背,浑身一个激灵。
  外婆在廊下招呼两个外孙女:“回来,要下雨了。”
  林鑫无奈,只得打了两桶井水,拎到走廊底下继续刷海虾。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西边看,不知道舅妈有没有将芬妮带出村。
  林蕊有些憋不住,小声问外婆:“芬妮家不是有两个女儿了么?”
  外婆拍拍小外孙女的背:“农村跟城里头不一样。种地还是得要一把子力气的。”
  林蕊还想说什么,“咔擦”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响,雪白的闪电简直要将整个世界劈开。
  大雨倾盆而下,劈头盖脸,势头比冰雹还猛烈。
  林蕊赶紧往屋里头缩。
  院子门再一次响起,舅妈拉着位面皮浮肿的中年女人奔进来,焦急地问婆婆:“妈,出村的路有人守着。幸亏芬妮在前头探路,不然就正好撞上。”
  外婆惊得脸色大变,赶紧下去搀扶大肚子往屋里去。
  都到现在这光景了,难不成让人被抓去卫生院打胎不成?
  众人刚进堂屋,就听见外头村委书记的喊声:“郑大爹,下雨了,我带镇上干部来你家坐坐啊。”
  屋里人面面相觑。
  林蕊惊恐地看着她姐,完了,直接被人瓮中捉鳖。
 
 
第10章 干部找上门(捉虫)
  屋外大雨倾城,水龙王积攒了一个多月的雨水一股脑儿地倒下来。叫人担心旱灾会直接转化为水灾。
  已经到了晚饭点,客人登门,总没有叫人干喝茶的道理。
  郑家的厨房火烧得旺旺的,一道道菜蔬从灶上端进堂屋。
  外公一个劲儿地抱怨村委书记:“你就该事先打个招呼,看看,雨下成这样,我连弄点儿好菜都不行。”
  镇上的妇女主任赶紧摆手:“不不不,我们下乡工作,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的。”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来来来,喝酒,我儿子从外地给我捎回来的,味道不错吧。”外公朝外婆使了个眼色。
  外婆赶紧进屋去。
  妇女主任看见端鸡汤上桌的林鑫,连声推却:“这还不叫好菜。哎哟,郑大爹,你可真是阔气哟,过年也不过这样了吧。”
  她的目光落在林鑫脸上,显出亲切的意味,“这就是我们大学生吧,果然不一样,一看就是女秀才。”
  林鑫神色腼腆,由着妇女主任抓著她的手,不停地夸奖:“看看,养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好的一个顶十个。”
  林蕊偷偷看舅妈。
  按照当地农村的规矩,不是自家亲戚上门做客,女人跟孩子都不会上桌作陪。
  舅妈清了清嗓子,招呼外甥女儿:“蕊蕊,吃饭吧。你去喊下鹏鹏。”
  林蕊嘴上答应着,赶紧蹬蹬蹬跑上楼。
  她见着表弟,凑过去压低声音:“在哪儿啊?”
  郑鹏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他只看见那些镇上的干部借着参观他家的名义,将整栋楼都检查了一遍。
  “二姐,我都吓死了。”
  林蕊同样一颗心“砰砰”直跳,尤其电光一闪,她看到楼房后面的小学围墙上刷着“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时,简直吓得当场跪。
  “不管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郑鹏不满地小声嘀咕:“奶奶特地给你杀的鸡,老太都还没吃到呢。”
  郑家虽然养了一群鸡,可这些鸡基本上都是用来生蛋卖的。如果不是心尖尖上的外孙女儿来了,老人也舍不得杀鸡。
  林蕊叹气:“能怎么办呢,只求他们好吃好喝高兴了,赶紧走人。”
  一顿饭七个盏八个碟空空如也,两瓶酒喝得宾主尽欢。
  下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暴雨终于停下,酷暑一扫而空。推开窗,晚风吹在人身上,简直要加件外套。
  港镇计生小组的干部们喝着郑大爹的军官儿子从外地带回家孝敬父母的好茶,好整以暇:“大爹,你真没看到桂芬?”
  “我急着赶鸡进笼,牵牛回棚,哪里注意到这些。好两天没看到桂芬人了,我听人讲,她好像出去打工了。”
  妇女主任皮笑肉不笑:“不对吧,大爹,我可听说今天中午,我桂芬嫂嫂才往你家送的菱角藤。”
  外公立刻皱眉:“你还说这个呢。一讲这个我就来气。芬妮才多点儿大的姑娘,竟然敢自己撑船去翻菱角。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外婆赶紧帮腔:“我当时就骂了她一顿。下午我外孙女儿怕她再出去跑,压着她在我家写了一下午作业。五点多钟她才回家烧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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